扔進去1800萬元,又欠債2000多萬元,只因為與位于延慶的五萬畝荒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張嬌,一個曾經(jīng)的千萬富姐,如今雖負債累累,但她仍然覺得自己擁有巨大的一筆財富——曾經(jīng)的荒山,如今已經(jīng)郁郁蔥蔥,山中的動植物充滿了生命力。
“我從來沒后悔過,因為我做到了,我完成了一個奇跡?!睆垕烧f。
“錢是身外之物”
見到張嬌是在距離北京城區(qū)100多公里的荒山上。
在1994年拿到延慶萬畝荒山的經(jīng)營權(quán)之前,張嬌只是個靠著敏銳的嗅覺在改革開放之初賺下第一桶金的女孩。從12歲開始跟母親單獨生活的張嬌,擔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跟著一些比她大一輩的人買賣水果,張嬌在實戰(zhàn)中學會了精打細算,也發(fā)掘出了她經(jīng)商的天性。很快,她已經(jīng)不滿足于賺“二手錢”,開始自己跑遍大江南北倒騰市場上可能暢銷的一切物資。
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遍地是商機,但機會也只留給有頭腦的人。很明顯,張嬌就是這樣的人。她到海南倒香蕉,去四川倒橘子,到東北倒大米,一趟趟跑下來,抓住市場需求的她,能用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價錢轉(zhuǎn)手賣掉。張嬌富起來了,成了一個有著千萬資產(chǎn)的“富姐”。
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卻沒有因為錢包鼓鼓而得到慰藉。直到現(xiàn)在,張嬌還是一遍一遍地強調(diào),“錢是身外之物”。1994年,喜歡野外活動的張嬌來到了位于北京郊區(qū)的延慶。延慶的大好山川總是讓她流連忘返。當時的延慶正在招商引資,其中方圓數(shù)萬畝的一片荒山讓張嬌動心了。在別人不解的目光中,她從林業(yè)局買下了這塊山林30年的使用權(quán)。
從1995年開始,張嬌正式“上山”了,從此她自稱“野人張嬌”。在沒有自來水、不通電、沒有手機信號的山上,她跟從周圍村子里雇來幫她干活的工人成為這座荒山的新成員,占據(jù)了原本廢棄的某個村子的幾間石頭砌成的平房。沒想到,這么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今天,她的小屋里仍然是大通鋪,僅有的家具就是一張殘破不堪的飯桌和幾把椅子,一臺14寸的舊電視機是這兩年通電后才搬上山給工人們解悶用的。這樣的條件,在中國的大部分農(nóng)村,也已經(jīng)難覓蹤影?!斑@里禁止拍照?!睆垕蓪χR頭擺出了禁止的手勢,不論如何也不肯點頭。從屋子里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我們一行人對張嬌的生活有了更切實的感受。
“為了所有人的生存”
每天早上天不亮,張嬌在山上的一天就正式開始了。“冬天修復土壤,夏天恢復山林?!睆垕烧f,在山里的十多年,回想起來感覺一晃而過。跟外界隔絕的日子,她沒有過過任何一個節(jié)日,包括中國人最為看重的春節(jié)。為了督促自己早起,她房間里的鐘表一直都比正常的時間調(diào)快了一個小時。
對著有些地方光禿禿的荒山,張嬌的計劃在外人看來有點不靠譜——她想按原始森林的樣子進行嚴格地恢復,并進行徹底的保護,有層次地恢復這里所有的植被。為此,她曾多次到神農(nóng)架和大興安嶺等地原始森林去考察和學習。現(xiàn)在,她可以隨時指著頭頂山尖上的一片林子,讓大家看她的“原始森林”?!斑@一片,是絕對要留死的?!睆垕烧f。目前,張嬌所說的層次已經(jīng)清晰可辯,但她說,等秋天的時候,這種層次感應該會在色彩上更加凸顯。
在大家的眼里,這數(shù)萬畝山林已經(jīng)郁郁蔥蔥,但是在這背后,張嬌付出的汗水和淚水卻并不是一句話能概括。從一開始,她就購買了很多易生長的野草種子,漫山遍野地撒,枯萎的野草腐爛后,與山石表面的浮土混合,荒山的肥力被激活,張嬌就是這樣一點一點地恢復了土壤,然后開始把爬樹打下來的樹籽,一點點種了下去。當?shù)亓謽I(yè)局的局長曾經(jīng)多次來到張嬌的山上,當他第一次知道張嬌的做法時,第一反應是:“張嬌你瘋了,這么一點一點去恢復,能做成嗎?”可張嬌卻說:“只要用心去做,什么都不難?!?/p>
除了樹木,山上的動物也多了起來,松鼠、山雞、獾子、狐貍,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勞作的工人眼前。而張嬌用來養(yǎng)豬的豬圈中,也經(jīng)常有野豬來光顧。在她這個“人工原始森林”里,生態(tài)鏈已經(jīng)健全起來。“就在三四年前,我連‘生態(tài)鏈’這三個字都不知道?!睆垕烧f,她所有的技術(shù)都來自農(nóng)民的經(jīng)驗和自己的摸索,“中國農(nóng)民有個特點,學會了一步,就不再繼續(xù)探索。我不同,我喜歡往前邁,我從不同的人那里學來不同的技術(shù)和經(jīng)驗,但我會結(jié)合起來運用,所以我成功了?!?/p>
周圍的山慢慢變綠,但張嬌的錢包卻越來越癟了。種樹和工人的開銷不僅花光了她自己賺下的1000多萬元,她還欠下了朋友們2000多萬元的債務。當被問及錢怎么花出去時,她的語速明顯快了好多,語調(diào)也提高了:“你說錢到底怎么花出去的?100顆種子才能種出3棵樹,一平方米一年就算平均花30塊錢育種、人工費,一畝地660多個平方,重復十多年,你自己算算?”現(xiàn)在的張嬌,看起來跟普通的村婦沒什么區(qū)別,普通的T恤,帶著洞的七分褲,但這一切都難掩張嬌臉上自然流露出的自豪和喜悅:“我做的這些事為了所有人的生存,不是為了我自己的生存?!?/p>
張嬌在山上養(yǎng)雞、養(yǎng)豬,但是要問她養(yǎng)了多少,她會說“不知道”,還剩多少,也“不知道”,很多雞和豬,都成為山中動物食物鏈中的一環(huán)了。
為了守護這片林地,十多年間,張嬌跟到山上來砍樹的當?shù)卮迕衿疬^多次沖突。“但是我不恨他們,我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難?!睆垕烧f,“現(xiàn)在還有人偶爾偷著砍樹,但是我多少能承受了,不像剛開始那會兒,因為本來就沒什么樹,砍兩棵一片都沒了?!?/p>
“給‘閨女’找個好‘姑爺’”
“2008年,當?shù)谝粋€記者來采訪我時,他聽不懂我說什么,我也聽不明白他問的問題。”張嬌說,在山里住了十多年,她的語言能力明顯退化,跟正常人幾乎無法交流。而常年風吹日曬的生活,也讓她比實際年齡顯得蒼老太多?!翱?0歲的人都叫我阿姨?!闭f完,她爽朗地哈哈大笑。
從外界知道了張嬌和延慶這座山林的存在,她的山上就不斷地有訪客前來,有來自大學的志愿者,也有一些NGO組織的成員。他們來山上勞作,幫忙修繕房屋、巡山,大家用自己默默的行動,表達著對張嬌和這片山林的支持。
只是現(xiàn)在,除了張嬌找來的20多個附近村子的農(nóng)民在幫忙照看山上開荒出來的400多畝地,沒有其他任何人?!拔覟槭裁窗阎驹刚呓o停了?因為我病了,扛不住了,我在找接班人,我希望這些高校的高材生們,能掌握整體的植被恢復技術(shù)。而不是像在學校里,被劃分成那么多個互相獨立的專業(yè)。但是,我找不來?!睆垕傻脑捳Z中透著無盡的失望。去年,因肝臟血管爆裂被醫(yī)生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之后,張嬌又一次開始考慮傳承這個沉重的問題。
“幾乎所有來采訪過我的記者都對外說我不做開發(fā),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兒?!睆垕烧f,“只是,山林的保護是有層次的,只有培育到了一定的階段,才能進行后續(xù)的環(huán)節(jié)?!倍F(xiàn)在,張嬌認為,她的山林“姑娘”已經(jīng)可以“嫁”了。
但是,她想要給她找個好“姑爺”。曾經(jīng)做過一陣的生態(tài)蔬菜、柴雞(蛋)、豬肉等的配送已經(jīng)因為張嬌自己無力支撐而停止?!俺詰T我東西的人,不管多貴都要?!睆垕烧f,“但我一個人來做,做不過來。這是一個很細的鏈條,我自己采摘,自己配送,只要超過30家我就累暈了。”有人建議張嬌找別人幫忙送,但是她“不知道從哪兒去找”,因為她那里的工人“都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
“別再做掠奪者”
兩年后的今天,張嬌的山上又迎來了客人,不斷有人來考察,其中不乏有著雄厚資金實力的老總?!捌鋵崳也豢赡芊艞?,這個山是我所有的生命?!睆垕烧f。
但是,有投資意向的人當中,有90%的人都被張嬌給“罵”跑了。“我需要的合作伙伴人品第一要好,做事要講良心,我們供出去的蔬菜等是要給人吃的。老板要的是利益,我要的是人的健康,這能合作嗎?她反問。
“如果想讓農(nóng)民不繼續(xù)破壞這些山林,只有讓他們先富起來。”張嬌對綠色訂單農(nóng)業(yè)的設(shè)想很美好:目前,如果農(nóng)民種的東西不上農(nóng)藥、化肥,一畝地產(chǎn)800斤糧食,連成本都不夠。但如果他加了農(nóng)藥,就能賺200塊錢?!拔蚁耄绻夷軒又苓叺霓r(nóng)民,讓他們不用化肥農(nóng)藥就能一畝地賺500塊錢,那他們肯定就不會再去破壞山林,也不會再亂用農(nóng)藥這些有害身體健康的東西?!睂τ谇逍碌沫h(huán)境和綠色產(chǎn)品帶來的好處,張嬌比任何人都有更加深切的體會,因此,把真正的綠色產(chǎn)品推廣給消費者,成為她開發(fā)計劃中的一個重要方面。
曾經(jīng)她大聲疾呼的樹木認養(yǎng)也困難重重。從張嬌過去兩年的實踐看,過來認養(yǎng)樹木的人一般年收入都在20萬以上,他們沒有生存的壓力,且認識到了環(huán)境的重要性。但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張嬌不斷地反問我:“一天拿出一塊錢,你有嗎?少吃一根冰棍、少抽一根煙的錢就夠了?!钡牵F(xiàn)實卻不免讓她失望,目前,大眾對看不到實際回報的投入都沒有多大的熱情?!澳銈兌际锹訆Z者?!睆垕烧f。
但是,不論是綠色訂單農(nóng)業(yè),還是樹木認養(yǎng),這些遙遠的前景不能幫助張嬌渡過眼下的難關(guān)。她需要找到資金,讓這座山良性循環(huán)起來,才能談她后面的一切計劃。目前,前來洽談合作的人,只有兩撥人被留下來繼續(xù)進行具體的勾畫,他們分別是做養(yǎng)生和中藥的。張嬌認為,這樣的行業(yè)不會對環(huán)境造成破壞,而且更需要她提供的好環(huán)境。
每次被問到“三十年使用權(quán)”到了之后怎么辦,張嬌總是有點急:“我沒法說怎么辦。我只能呼吁,讓更多的人來認養(yǎng)這些樹木,萬人的力量總比我一個人的力量大。”“當你的孩子能隨著這片山林一起長大,那時候,我死都是笑著死的?!闭f這話的時候,張嬌的語氣緩慢,眼睛分外有神,完全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但卻充滿了感染力。這中間,張嬌的女兒打來一個電話,她的語氣和表情都變得柔和起來。從生下來,女兒就沒在她身邊生活,直到去年她下山?!胺旁趲啄昵?,女兒還不理我?!睆垕烧f,“原先她恨這山恨得牙癢癢,每次開家長會,急了她就跟老師說自己是孤兒。但現(xiàn)在,她越來越理解我?!?/p>
也有越來越多的朋友開始理解張嬌,他們把幾乎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投入到張嬌和這座山上,幫助她尋找投資。但他們都明白,張嬌最想做的,還是把這樣一種山林恢復模式推廣開來,證明這個模式是可復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