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談資，除非你也是天才

　　閱讀男人是女人的生活，解讀男人是女詩人的事業(yè)。青島女作家高偉的《他傳奇》（江西美術(shù)出版社2012年4月第1版）是一本有分量的心靈隨筆，作者以女人特有的細(xì)膩和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成長起來的詩人身上那種不可磨滅的理想主義氣質(zhì)，對那些成功或失敗的性情男人的心靈世界進(jìn)行挖掘與闡釋。顧城、張國榮、海明威、塞林格、畢加索、陀思妥耶夫斯基、王洛賓等等，無一不是驚世駭俗的天才人物，他們的苦難命運、病態(tài)人格、多變愛情不僅蘊含著整個人類的夢想、缺陷、不安，也會寄托著一個敏感女作家一生的愛恨、悲傷和詩意。
　　高偉很心疼筆下這些才華橫溢卻又喜怒無常的男人，在她看來，他們不過是些任性的、充滿奇思怪想的孩子，他們的精神世界有太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我從高偉的文字中讀到了癡情、同情、悲憫和愛撫。高偉的文字充溢著母性的光芒和情人的炙熱。這些精靈般的男人創(chuàng)作出了石破天驚的靈活之作，也因此讓無數(shù)像高偉這樣熱愛文學(xué)的女人從此著了魔。作為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文系出來的人，我十分懷念那些為一篇小說、一本詩集、一部老電影不思茶飯、神魂顛倒乃至痛不欲生的女生，她們白衣飄飄、安靜憂郁、高傲脫俗，瞧不上那些富貴子弟，偏愛長著大胡子、著裝極不講究，言必稱康德、薩特的思想家或者寫那些晦澀難懂文字的詩人。她們是那個純文學(xué)時代、詩歌時代、哲學(xué)時代的標(biāo)志。正是由于她們的傾聽和關(guān)注，才有了八十年代的人文風(fēng)景。高偉心疼這些舉止怪異、喜怒無常的詩人或者瘋子，她聽得懂他們的囈語，她解得開他們留下的迷。在隔閡的世界上，真正心靈相通的方式可能唯有這種毫無利益瓜葛的精神相遇。
　　高偉對于顧城的審視，完全像一個純潔的母親，她知道顧城雖然在精神上是一個巨人，在生活中卻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把繁雜的紅塵事務(wù)打理好。一個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糟糕的人卻往往得到女人的愛，女人從骨子里是討厭人精的，而對于在世俗生活中蹩腳的顧城這樣的詩人，她們會從內(nèi)心中可憐他們，她們喜歡這種不諳世事、不與現(xiàn)實合謀的精神氣質(zhì)。她們從不苛求上帝把他們塑造得既有脾氣有棱角又會把現(xiàn)實擺布好。高偉就是如此。她寫道：“顧城這樣的男人，只是適合于那種把他擱置在精神王國就成了，讀他的詩就行了，做丈夫，做男人，顧城大抵就不會合格?！边@話很起來像是批評、譴責(zé)，實則是諒解、寬容。她知道顧城承擔(dān)不了那么復(fù)雜的世俗任務(wù)，只適合生活在童話世界里。這種是一種心靈體貼，也是一種精神溺愛。叔本華說，天才與常人的根本區(qū)別在于，常人決不可能持續(xù)地進(jìn)行完全不計利害的靜觀，只是偶爾進(jìn)入審美景觀而已，而天才卻能夠用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用于流連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顧城如此，高偉亦是如此?！端麄髌妗返奈淖种灾档瞄]上眼睛回味，因為這里面洋溢著一位女作家的精神芬芳。她這樣描寫張國榮的美：“他陰柔的面孔透露著足金一般純正的陽光，有時候，他是憂郁的，憂郁得干干凈凈，一個生活在煩亂紅塵之中的沉重靈魂，必須得有這么一種憂郁?！?br/>　　《他傳奇》其實就是高偉女士的一部精神戀愛史，她用寫作的方式來懷念自己所迷戀的男人，從形而上到形而上，從烏托邦到烏托邦。為自己所冥想的男人寫一本書，恐怕是所有女作家不謀而合的夢想。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了。尋覓異性，不僅歸于人的生物性，也是一種永不厭倦的精神游戲。愛情是女性對抗平庸的利器，盡管大多數(shù)愛情只是自我想像和創(chuàng)造。高偉愛的不是那些男人的成功，而是他們的憂郁性格、殘損經(jīng)歷和倔強(qiáng)隱忍。她了63e1b3d5cce38e057397988b7869bf45解他們的不幸童年，更清楚他們身上的過人之處，更是對于他們盤根錯節(jié)的感情史了如指掌。高偉懂得他們的憂傷、孤獨、憤怒、焦慮甚至賭氣、嫉妒、瘋狂，沒有這些，生命也就無法精彩。讀《他傳奇》，我們會發(fā)現(xiàn)，作者對那些著名男人身上根深蒂固、超乎尋常的缺點一往情深。正是這些性格、情感上的缺陷長久了天才。高偉在寫作中體現(xiàn)了一種解構(gòu)詩意的努力，她擔(dān)心用情過度會損耗理性和智慧。比如，寫到張國榮的時候，她無奈地寫道：“這不是一個詩意的死亡?！苯又址磫枺骸斑@么一個絕色的男人，還用得著痛苦成這樣嗎？這可真是生命的一個大悖論，就是看起來美好的生命也絕不就是不痛苦的生命?！备邆タ磥碚媸莿恿饲?，把話說得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語。她從骨子里希望張國榮有一個詩性結(jié)局的。可惜，詩意不能解釋世界所發(fā)生的一切。德國美學(xué)家狄爾泰說：“詩是將人與人互相維系在其存在的最高要素中共同精神的表達(dá)，詩傾訴出偉大心靈的顫動?！庇钩Ｉ钍窃姷臄橙?。但僅僅有詩，生活也難以持續(xù)。狄爾泰轉(zhuǎn)而又說：“哲學(xué)思考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悲劇。生活是如此短促，生活之火是如此微弱，我們怎么能達(dá)到真正偉大？！”不知高偉女士是否意識到用詩性目光考量人生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悲劇”，但不管怎么說，在當(dāng)下這個物質(zhì)時代和緋聞時代，有這么癡情灼熱而又精致絢爛的詩性文字出現(xiàn)，真是令人驚喜萬分。偉大的天才幾乎是造化所為，而欣賞偉大天才的女人無疑也是造化所為。聰明靈動富有詩性的女人會把人生變成一場審美體驗。她們能夠發(fā)現(xiàn)天才男人靈魂深處的奧秘，還能夠捕捉住這些天才男人不經(jīng)意間做出的暗示，然后以自己的方式賦予其意義。她說馬龍·白蘭度是銀屏上的天才，是身體的男人的天才，就像夢露的天才是肉身的天才，是身體的女人的天才。他們的人間煙火生活愈是一團(tuán)糟，他們在平庸世界的傳奇就愈發(fā)綿延不斷。詩性生活與庸常生活并不是天然對立的。任何人都不會天然把自己與世俗世界僵持起來，但是淹沒其中，又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傳奇》看上去仿佛是留戀情色冷暖的綿綿絮語，實則是敲擊靈魂之門的愛與痛的交響。那些失敗的、不可能的愛情里面包含著人們抵抗虛無的努力，傾盡生命能量去進(jìn)行無果的追求，對于生命來講這就是全部的意義。高偉是愛情崇拜主義者，愛情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渡過人生過程中的種種苦難，更重要的是，唯有愛情才能使人們抵抗死亡的恐懼。就此而言，愛情就是一種信仰。有信仰的人才會心甘情愿、飛蛾撲火般擁抱死亡。高偉試圖從愛情入手，進(jìn)入天才人物的心靈世界。殊不知，愛情往往是他們的軟肋。凡·高就是一個愛情的失敗者。沒有人肯做他的情人，沒有一雙溫柔的手去安撫他那狂躁的心，他只能耗盡全部力量與自己的內(nèi)心作斗爭。海明威雖然有過過于泛濫的情史，和女人們有過許許多多的瓜葛，但是，這些都無法阻擋他朝自己扳動獵槍。由此來看，愛情多是來折磨天才的。用世俗的幸福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那些才華極高的人，答案往往是令人失望的。高偉寫道：“那些大師男人因為過于珍視自己的生命和時間，過于擅長對于自己的自戀，過于迷戀于自己太陽般的精神光輝，反而過于不容易把這樣持久的小小的溫暖免費送給一個女人。”讀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們不難想見一個癡情女人的氣急敗壞。《他傳奇》就是在忽而純粹詩性忽而又人間煙火之間徘徊。把大師們的愛情寫成情色男女的生活指南，恐怕是大錯特錯了。高偉其實心里明白這一點，可就是不甘心。她悻悻地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普通女子的最大不幸，就是遇到天才的男人?！比缓笥志Y上一句：“除非你也是一個天才，比如波伏娃?！?br/>　　愛情傳奇往往是在庸男俗女間進(jìn)行，是愛情成就他們的不凡。在天才和瘋子中間尋找愛情，我不得不說，高偉女士是錯了。愛情本身就是不合邏輯的，因此，用不合邏輯的目光審視不合邏輯的愛情，也可以說是歪打正著。愛就是一種渴望，一種心動，一種慰藉，一種慈悲，不要硬把它說成是痛苦的淬煉、絕望的呼喊。任何傳奇都不過是世俗生活中的談資而已，除非你和高偉一樣，也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