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愛在遙遠的未來

　　一
　　第一次見海棠是在公司的招聘會上，她是個剪著齊眉劉海的單眼皮女生，抱著幾頁薄薄的簡歷坐在公司的角落里，一點也不起眼。輪到她時，她明顯有些慌亂，遞簡歷過來的時候打翻了我面前的那杯水。看見我的褲子被水打濕了，她就更加慌亂，一邊抽出大把面巾紙在我的褲子上胡亂地擦著，一邊低聲說著對不起。
　　就因為她打翻的那杯水，讓我覺得她顯然不具備文秘該有的干凈利索的素質(zhì)。我把還沒有打開的簡歷還給她，然后叫了下一個。她拿著簡歷咬了咬嘴唇并未分辯，拉開門走了。
　　應(yīng)聘結(jié)束后，我卻看見了等在門口的海棠。她手里拿著一條褲子對我說，你去試下看合適不？我猜著尺寸買的。我剛要拒絕，她又說，你穿著濕褲子很容易感冒的。
　　我在公司的衛(wèi)生間換上她買的褲子，發(fā)現(xiàn)大小正好。出衛(wèi)生間的時候，我決定錄用海棠。她是個隱忍且懂得善后的女子，何況她觀察細微，這些都是現(xiàn)代女子缺乏的品質(zhì)。
　　海棠的工作果真讓人無法挑剔，她把我雜亂的日程安排得周密而穩(wěn)妥?？墒?，她卻很少說話，除了和同事的正常工作接觸，她都埋在自己的辦公桌后一動不動。真正和她的交集是因為一次工作應(yīng)酬。
　　那是公司的一個大客戶，占了全部業(yè)績的三成。鬼知道那天他興致為什么那么好，他和他的下屬把酒杯一盞盞遞過來。在我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海棠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她含笑地看著我，我來。
　　我從來沒有看見海棠喝過酒，那天她為我擋酒的架勢著實嚇壞了我，一杯接著一杯，有點不顧生死的意味。喝到后來，所有的人都怕了。那天散場后，海棠一直趴在桌子上。我問她能不能走，她對我笑笑說能，卻怎么也站不起來。
　　在酒桌前待到凌晨，她才勉強站了起來。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清醒，扶著墻壁一邊挪動腳步，一邊搖晃。我問她住哪里，她也只是咬著嘴唇看著我不說話。
　　我只能把她帶到最近的酒店。扶著她走進電梯里的時候，她靠在我身上飽滿的身體讓我有了邪惡的念頭。打開門把她放到床上，為她放洗澡水的時候，我的電話卻響了。于是，我就丟下放了一半的洗澡水和心里升騰起來的小邪念走了。
　　二
　　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我的舉動會讓海棠對我心生好感。
　　第二天一早，她在讓我簽字的文件夾里夾了一張小紙條。無非是說昨天晚上謝謝我照顧之類的話。我抬頭看著坐在外間辦公室里的海棠，有陽光從玻璃窗外透進來，照在她涂著薄薄胭脂的臉頰上，分外鮮活生動。
　　也許我就是在那個時候?qū)λ齽恿诵陌伞５莾H僅限于動心而已。我有妻女，早已喪失奮不顧身不留后路地去愛一個人的資格。
　　只是海棠倒上了心，每次她遞過來的文件夾里必定夾了張小紙條，她用藍色的墨水在散發(fā)著淡淡香味的便簽上寫些云淡風(fēng)輕的話。比如，今天陽光很好，心情也不錯。再比如，你低頭沉思的樣子很帥。再比如，你外套上有淡淡的煙草味道……
　　她的字體很娟秀，那些零碎的我都不曾注意的細節(jié)，在她的描述里別有韻味。我喜歡她這樣的追求方式，她不同于我認識的所有女孩，她給我的感覺，完全是陌生而新鮮的。
　　我從來不回她的字條。我只是把那些紙條一張一張疊好放在辦公桌的第二個抽屜里。每次看到海棠欲言又止地站在我身后，我都隱忍地沉默著。是的，有的時候，過多的沉默疊加起來就等同于卑鄙。我像那個心懷鬼胎等待在樹樁后面的農(nóng)夫，我要看著海棠不管不顧地撞上來。
　　是在她遞了三個月的小紙條后的某一天，她在走廊上堵住了我。我含笑地看著她，隱約預(yù)感到要發(fā)生什么。看得出來她很緊張，細碎白皙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嘴唇，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盯著我。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干凈和美好，神情里滿是羞澀。有時候，羞澀是最有殺傷力的誘惑。
　　我突然就很想抱抱她。那種欲望來得又快又急，像漲潮的海水，那種讓我?guī)捉舷⒌挠屛肄D(zhuǎn)身想逃。她的手卻拉住了我的衣角，我聽見身后傳來她呢喃一樣的聲音，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站住，但并沒有回頭。我答，我知道。
　　然后是很長時間的空白，我沒有說話，她亦沒有。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我覺得那段空白的時間更像一段實力懸殊的較量。只一會兒nfTMVEt4lgdG8tI8BfHqmoYK/DNfsAHHg5W2HIDWNMw=，海棠拉著我衣角的手就松了。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她哭了。
　　我轉(zhuǎn)過身去，用手撫摸她的臉。我也喜歡你，你知道嗎？
　　海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撲進我的懷里，把頭埋在我的胸前。我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卻知道她在我的懷里，哭了，又笑了。
　　三
　　那天的表白后，我和海棠的關(guān)系并無多大進展?？吹贸鰜?，她在男女的情事上并沒有太多的經(jīng)驗。也許她想有所突破，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樣使力。
　　于是，我制造了這個機會。一次突如其來的出差，不過三個小時，我和她已站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出了機場的時候，她在前面走。我叫她，她回過頭來，清淺一笑。那一笑，傾城傾國。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跳躍，我跟上去，搶過她手里的行李，順勢把她摟進懷里。
　　去了定好的酒店，兩間相鄰的單間。拿房卡的時候，她有些許的失望。
　　上了樓，她卻跟進了我的房間里。她提著行李站在門口，咬著嘴唇盯著我。在我轉(zhuǎn)身的時候，她說，我怕。
　　我走過去，抱了抱她。乖，我就在隔壁。
　　她還是不說話，咬著嘴唇盯著我。在她灼灼的目光里，我的眼神有了躲閃。
　　她有些惱了。身體更緊地貼了過來，聲音里也有了曖昧的成分：你不想嗎？
　　我終于忍不住，把她抵在墻角，低下頭去找尋她的唇。她的唇很涼很涼，我瘋狂地索吻，她有些招架不住，卻又分明努力迎合我。那樣的海棠有一種銷魂的氣質(zhì)，我心甘情愿地陷落在她的身體里。
　　那幾日，我和海棠哪都沒去。她甚至連衣服都沒有機會穿，光著身子趿著酒店里的拖鞋走來走去。累了，我們就抱在一起說說話，餓了，我們就吃方便面。更多時候，我和海棠糾纏的身體在欲望里熊熊燃燒。
　　四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海棠會那樣難纏。
　　出差回來，因為已婚的原因，在人前，我不得不隱藏和海棠的關(guān)系?？墒?，海棠卻并不避諱。我說她，她還振振有辭，愛和咳嗽都沒有辦法隱藏。
　　上班的時候，她就坐在位置上呆呆地看著我，等我抬頭的時候?qū)ξ椅⑿?。下班了，她也纏著我不肯回家。我說，海棠，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她就眨巴著眼睛委屈地盯著我，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回家了也不敢開電話，一打開，鋪天蓋地全是她的短信，又肉麻又情色。我的心和我的身體都想你。一分不見，如隔九秋。她甚至還在我家樓下的花園石椅上一坐一夜。我都不敢拉開窗簾，一拉開就看見她仿佛石化一樣的身影。
　　這樣的海棠讓我吃不消。我已經(jīng)人過中年，懂得避免人生中那些得不償失的變數(shù)。于是，我交代人事部在我出差的時候開除了海棠。臨上飛機前，我給海棠的銀行卡里存了一筆錢。我想，這個算是對她的補償吧。
　　一個月后我才回來。我想，那筆錢和一個月的時間足以使她忘記我。
　　可是，我顯然錯了，她竟然等在機場里?？匆娢业哪且豢蹋筒还懿活櫟爻冶剂诉^來。她瘦了，頭發(fā)凌亂散落著，面色蒼白，看上去憔悴又潦倒。這還是當(dāng)初那個有齊眉劉海清淺笑容的海棠嗎？
　　撲進我的懷里，她的眼淚就下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所有的25b0fbd6cc5c983c694698a6e27be51e64c8a6502a95c6160b95238ef1897ee3堅持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我承認我的無恥，當(dāng)她的身體跌落到我懷里的時候，欲望掩蓋了害怕，我隨她去了她的家。
　　剛關(guān)上門，她瘦小的身體便帶著強大的愛意席卷而來。她的手緊緊繞過我的身體，一遍一遍流著眼淚反復(fù)呢喃，你是我的，你永遠是我的。
　　那天很晚我才離開海棠。離開前，她整個人像八爪魚一樣纏著我，她說，我舍不得和你分開。她甚至咬著我的扣子對我說，真羨慕這顆扣子，可以整天跟著你。
　　我承認，我勾搭海棠的時候，只是一個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現(xiàn)在的男人哪個不是身從百花過，片葉不留身？可是，我卻沒有想過海棠會愛得如此癡，如此瘋。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塵埃落定的結(jié)局，我在她的身上看不到未來。
　　一點不感動，是假的。畢竟被一個女人這樣瘋狂地愛著，沒有人能拒絕得了?？墒牵@樣瘋狂的愛，卻帶著責(zé)任，成為我的負累。
　　我沒有想過，我的第一次外遇這么快就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我拿不得，丟不得。
　　五
　　我沒有想過，公司的運作會出現(xiàn)危機。
　　一次合同上數(shù)字的失誤，使我公司的財務(wù)出現(xiàn)赤字。仍舊是第一次帶海棠應(yīng)酬的那家酒店，仍舊是那個占了公司業(yè)績?nèi)傻拇罂蛻?。這次，我和海棠孫子一樣一杯一杯把酒遞過去，他卻一杯也不喝。
　　在我和海棠把那瓶酒喝得精光的時候，那個胖子客戶搖晃著腦袋開出了一個條件。他說，只要海棠肯陪他一年，他就把那份失誤的合同還給我。
　　海棠愣了一下就怒了，她把杯子里的茶潑了過去。胖子客戶起身要走，我趕忙攔下他，我無論如何要拿回那份失誤的合同，否則，我的公司就得破產(chǎn)。情急之下，我跪在了他的面前。
　　海棠撲了上來，她抱著我讓我起來。她邊哭，邊說，我答應(yīng)。
　　海棠去胖子客戶那邊的那天，她來看過我。我遠遠地走過去，就看見她站在那里一直對著我笑。她笑的時候，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三個月之后，我接到海棠的一條短信。只有三個字，我愛你。
　　在接到短信的第二天，我得到了海棠死亡的消息。
　　我趕了過去，親手給海棠換上了壽衣。她緊緊閉著眼睛，臉還是跟以前一樣生動。
　　我俯下身去，親吻她的臉頰。我以為我會說，原諒我?？墒牵覅s聽見我說，我愛你。
　　責(zé)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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