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房記

　　林大水回了趟鄉(xiāng)下老家，回來后跟老婆英花說，鄉(xiāng)親們蓋房蓋瘋了。原來林大水老家緊鄰著一個水庫風景區(qū)，最近風景區(qū)要搞二次開發(fā)，老家的房子因為離水庫不遠，不久將會被拆遷，凡是有房戶都能得到一筆可觀的拆遷補償費。林大水就跟英花商量著回去把老家的舊房子翻修下，也賺幾個拆遷補償費。
　　英花對林大水的提議贊成是贊成，可是要蓋房就得花錢，現(xiàn)在人工費、材料費都很貴，蓋房子的花銷肯定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關(guān)鍵時刻還是林大水有主意：“為了巨額拆遷補償費，咱豁出去了，把家底全拿出來。不行，你再回娘家借點，再不夠，咱好好跟人家說說，人工費和材料錢咱先欠著，等年底一有錢，馬上還給人家?！?br/>　　英花聽了林大水的話，還有愁腸事：“錢有了，可是沒人給咱看門??？”林大水在城里有一攤子事，英花也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就是把蓋房子的事承包給建筑隊，也得有個知心知底的實誠人在家里張羅著看料、晚上看門，麻煩著呢。
　　林大水有點生英花的氣：“英花啊英花，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咱不會找人幫著看門嗎？”
　　“找人？對，咱給他錢。這樣一來，咱也不欠他人情?？墒钦艺l合適呢？”英花高興之后又犯了難。
　　“我看阿寶就挺合適，我倆一塊光屁股長大，他腦子活，人也挺本分，是個正派人，不會跟咱暗地里動手腳的?！绷执笏f。
　　英花對阿寶有印象，感覺是個老實人，就高興地答應(yīng)了。
　　說干就干。錢很快湊齊了。林大水特意又回了趟老家，跟阿寶商量讓他幫忙看門蓋房。沒想到阿寶答應(yīng)得挺痛快：“行，我?guī)椭撮T沒問題，只是我可不拿錢，所有的料，一律你自己進。再就是我不會要你每天開給我的100塊錢的工錢。咱弟兄倆誰跟誰啊，還計較這個？”
　　眼下這社會，還有人會跟錢過不去的？林大水激動得一下子握住了阿寶的手，久久不肯放開。林大水已經(jīng)想好了，等房子蓋好了，工錢一分不少地開給阿寶，這社會能像阿寶這樣實心實意幫助別人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
　　林大水拿著錢讓阿寶陪著一家家去進料，很快，水泥、砂子、石子、磚、鋼材樣樣全備齊了。林大水又聯(lián)系了本村的一個建筑工程隊，選了個好日子，新房就開始動工了。
　　林大水臨回城，阿寶信誓旦旦地對他說：“大水你放心走你的，我一塊磚也不會少你的?！?br/>　　回城的林大水，每天上班下班，忙著自己的事，阿寶每天打一次電話跟他匯報新房子的進展情況。林大水仿佛已經(jīng)看到大把大把的拆遷補償費到手，跟英花數(shù)錢都數(shù)得手軟了。
　　這晚，林大水跟英花吃過晚飯，坐著看電視，電視里說的是有個銀行工作人員監(jiān)守自盜而被捕入獄的事，嚇了林大水一跳：“雖說阿寶是自己一塊長大的好朋友，他口口聲聲說幫自己看門不要一分錢?？墒悄敲炊嗨?、磚，還有鋼筋，晚上又沒別人，他拿點回家誰會知道??？”林大水心里敲起了小鼓，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跟英花打了招呼，又跟單位領(lǐng)導(dǎo)請了假，就心急火燎地回了老家。
　　林大水到家時，看到老家的房子已經(jīng)蓋了一半，心里放心不少，可是當看到料用了不少時，想想在家看的電視，他心里犯了嘀咕：鬼才知道這些料是不是全用在了自家房子上。
　　林大水拿回去了兩瓶好酒和一些現(xiàn)成的下酒菜，還給阿寶家孩子買了一身衣服。阿寶一個勁地埋怨林大水亂花錢：“咱莊戶人家蓋房子是大工程，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可不能亂花錢?！?br/>　　林大水笑笑：“花不了幾個錢。這陣子讓你受累了，咱弟兄倆好好喝兩盅?！?br/>　　就在倆人喝到興頭上，村頭的老吳頭過來，扔給阿寶二十塊錢，說：“阿寶，這是昨天拿你的那袋水泥錢。收好了，咱兩不欠賬了?！?br/>　　林大水心里“咯噔”下子，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這個阿寶還真背著自己把工地上的水泥賣給別人了。雖說一袋水泥不多，也值不了幾個錢，但誰能保證阿寶沒在背地里把更多的水泥或是別的建筑材料賣給別人呢？
　　阿寶把錢接過來，轉(zhuǎn)頭對林大水說：“老吳頭家蓋房子，缺一袋水泥，不值得去買，我就把工地上的水泥拿了一袋讓他先用著。這不，這會兒把錢拿過來了。”
　　“沒事，沒事，讓他用，讓他用?！绷执笏^皮都炸了，他嘴上說沒事，心里卻犯開了嘀咕：“平日里自己不在，這個阿寶還不知道背地里往外倒騰多少東西呢？”再瞅瞅原先小山一樣的那些水泥，林大水現(xiàn)在越看越覺得少了很多，他現(xiàn)在甚至有點肯定，眼前這個阿寶已經(jīng)背著他偷偷把好多水泥給運出去了。
　　林大水告誡自己千萬別表現(xiàn)出來，要不然，阿寶現(xiàn)在撒手不管了，肯定沒人愿意接這個生茬，自己就只能干瞪眼了。
　　也許，阿寶正抓住了林大水中途不能換人的軟肋，賣水泥的事跟沒發(fā)生一樣，照樣一盅一盅地跟林大水喝著小酒，天南海北地說著一些新鮮事。
　　林大水心里老不痛快，他清楚自己沒抓住阿寶的把柄，有些話不便說，只能干瞪眼。不過，林大水腦子活，喝著酒，很快，就有了主意。
　　飯后，林大水借口城里有事，急著往回趕。等他坐上回城的車后，車開出去沒二里路，就中途下了車，然后在路邊找了個樹陰坐了會兒，看天色晚了，就趁黑摸回了村。林大水決定殺阿寶一個回馬槍，要不然，不等房子蓋好，自己備的料就讓這小子給倒騰完了，再進料還得花錢，這樣啥時是個頭啊。
　　遠遠的，林大水看自家蓋房子那兒，一盞100瓦的白熾燈照得到處亮如白晝，場地上工人早散了工，他在暗處觀察了會兒，也沒看到阿寶的人影兒。
　　正在他納悶的功夫，看到一個人影，倒背著手，朝工地走來。那人顯然是躲著那個100瓦的白熾燈，只揀背影處走。到了林大水家正在蓋的新房處，只見那人左瞅瞅右看看，見周圍沒人，就蹲在地上開始摸索，像是揀到了什么東西，大約十幾分鐘后，那人站起來滿意地點點頭走了。這時林大水借著燈光看清了，正是白天來找阿寶還錢的老吳頭。只是林大水離得太遠，沒看清老吳頭從地上揀走了什么。
　　老吳頭在地上摸索東西的這工夫，林大水始終沒看到阿寶出現(xiàn)。林大水終于明白了，阿寶根本不在工地上，他亮著燈，不知跑哪兒去了，也許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去了，也許他是跟老吳頭商量好的，自己借故出去，讓老吳頭好下手。
　　林大水想清了這一點，心里這個氣?。汉媚銈€阿寶，你偷偷賣我的水泥也就罷了，晚上還不給我看門，還跟這個老吳頭串通一氣，來拿我工地上的東西。
　　林大水大搖大擺地走到燈底下，坐下來生悶氣。他倒要看看，這個阿寶什么時候回來。
　　大約一個小時后，阿寶晃晃悠悠地朝工地走來。一路走，也不怕人家發(fā)現(xiàn)他沒在工地，還一路哼著小曲。一看就是喝高了。
　　阿寶沒想到林大水會在，看到林大水時顯然很吃驚：“大水，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哼！我不回來，我這一場地的石灰、水泥、砂子、鋼筋就全讓人給賣沒了，即使不讓人賣沒了，也讓人給拿沒了?！绷执笏疀]好氣地說。
　　聽了林大水的數(shù)落，阿寶因喝過酒的臉更紅了。
　　“大水，你誤會了。我前后腳也就幾分鐘的事，回去拿了瓶酒的工夫，你就來了?！卑毶贽q道。
　　“你還想騙我？我都在這兒坐了一個小時了。虧我這么信任你，把場地讓你給看著，你答應(yīng)不少我一塊磚的，我也說好給你工錢的，你拍拍自己的胸口說，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一走就是一個多小時，這么長的空兒，有多少東西丟不了啊？你說你讓我怎么信任你？”
　　林大水越說越傷心，后來聲音越來越大，周圍幾只鄰居家的狗先后“汪汪”地叫起來。很快，圍攏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讓林大水感到奇怪的是，大家沒有數(shù)落阿寶的，反而對著自己指指點點，讓林大水摸不著頭腦。
　　自己這么信任阿寶，可是他卻把看門這事當兒戲，不但私自賣了自己的東西，還在晚上回家喝酒不看門，難道自己說他兩句，不應(yīng)該嗎？大家為什么都在說我呢？林大水一頭霧水。
　　村主任不知什么時候來的，走過來，拍著林大水的肩膀說：“大水，我看你這房子還是別蓋了?！?br/>　　林大水吃驚地看著村主任：“為什么啊？我翻蓋房子又不犯法?！?br/>　　“是不犯法，可是你蓋了也是白蓋?！贝逯魅螕笓割^皮，顯得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粗执笏活^霧水，村主任說：“還是讓阿寶告訴你吧。”
　　阿寶不好意思地說：“林大水，本來應(yīng)該早點告訴你的，可是怕你傷心，就沒敢告訴你?！?br/>　　原來，村邊的水庫風景區(qū)投資人撤資了，也就是說鄉(xiāng)親們想靠拆遷補償費發(fā)財?shù)臋C會沒有了。
　　“??？你怎么不早告訴我，讓我投這么多錢？”林大水有點生氣地說。
　　“這也是最近幾天的事?！卑氄f，“我一是怕你傷心，二是怕你半途而廢，損失會更大，還不如把房子蓋起來好一些?！?br/>　　“好什么好？我的錢又不是地上的土坷垃，一撿一大把。你早說我就早想辦法了。再說，就是風景區(qū)投資人撤資了，你也不能不跟我打招呼就把我的水泥給賣了??？也不能晚上不給我看門，讓那些小蟊賊如入無人之境來工地上偷東西?。俊绷执笏幌肫疬@事來就一肚子氣。
　　“原來是為這事啊。在咱村里，誰家蓋房不都是全村集體上陣，一塊幫忙啊。晚上根本不用看門。沒人會惦記你這些材料。你沒看老吳頭用了你一袋水泥，都給錢了嗎？也就是你不在家里，他過意不去，把錢給我讓我捎給你。要是別人，根本不用給錢的，誰家沒個難處，誰沒個用人的時候啊。這幾年，林大水你在外發(fā)財了，可是卻把咱家鄉(xiāng)的風俗都給忘了?！?br/>　　林大水一聽阿寶提到老吳頭，心下氣更大了：“別提他，你提他我就更煩，你問問他剛才到工地上來都做了些什么？這可是我親眼看到的?！?br/>　　“還能做啥？我那是給你壓地面呢?！辈恢稌r候，老吳頭已經(jīng)站在林大水面前了。
　　“我敢肯定是給你壓地面。新做的水泥地，等水泥稍微干一點、不潮濕了，需要再壓一遍，這樣才結(jié)實。你應(yīng)該感謝老吳頭加夜班給你干活才是。不信你自己看看。”阿寶說著話，指著剛才老吳頭摸索過的地方，對林大水說。
　　林大水剛才光顧生氣了，也沒仔細看，這會兒一看，果然就在剛才老吳頭摸索過的地方，全是光光滑滑的水泥地面，壓得平坦齊刷，讓人心里看著舒服。
　　聽了阿寶的話，看著眼前的水泥地面，林大水羞愧地不知說什么好。
　　這時，阿寶過來摟著林大水的肩膀說：“大水，你別灰心。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明年我兒子結(jié)婚，就用你這新房。我打算要買下你這房子，不知你賣不賣？”
　　林大水明白：風景區(qū)不開發(fā)了，新房雖然建起來了，自己又不回家住，只能空著。雖說是固定資產(chǎn)，但也是一種損失。阿寶主動來買他的房子，這是在幫他呢。
　　“賣，賣，不賣給別人，還不賣給你嗎？”林大水高興地說。大家聽了，“哄”一聲全笑了。林大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后來，林大水的新房蓋好后，阿寶果然沒食言，按照市場價買了過去。
　　林大水雖說這次在老家蓋房沒有賺到巨額拆遷補償費，但他卻重新認識了阿寶等眾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一家有事，眾鄰相幫”的淳樸民風讓林大水一直感動著。把房子賣給阿寶后，本來按市場價能賺個三萬五萬的，可是林大水上來了犟脾氣，只收回了自己的材料錢，其他的一分沒多要，弄得阿寶倒有點過意不去了。
　　林大水一想起阿寶和鄉(xiāng)親們，就感覺心里熱乎乎的。他決定暑假時讓兒子跟英花回鄉(xiāng)下住幾天，好好感受下老家的淳樸民風。
　　這么想著，林大水倒是高興地哼起了小曲。
　?。ㄘ熅?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