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心靈的鑰匙

　　不速之客
　　周先生越來越覺得難跟自己的父親周老爹溝通了。周老爹以前就是個出名的悶口葫蘆，現(xiàn)在老了，變得更加不愛說話，整天就窩在家里，伺弄伺弄花草，拉拉他的寶貝二胡，自娛自樂就是一整天。這樣下去怎么行？周先生看過書了，說缺乏交流的老人容易得老年癡呆，他努力想法子跟父親交流，卻怎么也說不到一塊，這讓周先生非?？鄲?。
　　話說這天，周先生要到哈爾濱去談業(yè)務，到了機場，很不巧，由于天氣原因，航班延遲到明天才出發(fā)。周先生無奈嘆了句倒霉，改簽了機票，回了家。
　　到家后，周先生看到家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沒法子，每天的這時間老婆要上班，女兒要去學校，家里都是只有父親在家的，但妹妹前不久剛生了個兒子，今天過滿月，把父親給請去吃飯了。周先生感慨著，這獨守空房的滋味并不好過，父親咋就不喜歡出去跟別人說說話，偏偏要一個人留在家里呆著呢？
　　嘆了口氣，周先生拿毛巾到陽臺去晾，不小心碰倒陽臺上的一盆吊蘭，把花盆摔爛了，泥土也撒了一地。郁悶的周先生看到陽臺地上放著盆杜鵑，花開得紅艷艷的，于是簡單把吊蘭處置一下，然后把杜鵑花搬上去，頂替了吊蘭的位置。
　　回了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鑰匙插進匙孔的聲音。周先生以為是父親回來了，也沒在意，鑰匙一轉(zhuǎn)，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周先生抬頭一看，不由得整個呆住了：這個人居然不是父親，而是個五十多歲，戴著大墨鏡，背著個長方形木盒子的陌生男子！
　　大墨鏡似乎也沒料到屋里有人，看著周先生，一時間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把鑰匙一拔，拔腿往外就跑。
　　“別跑，你給我站?。　敝芟壬蠛爸妨松先?。大墨鏡跑得很快，噔噔噔噔很快從三樓跑下了一樓，眼看著周先生就要追他不上，沒想到大墨鏡腳下突然一絆，摔倒在地。沒等他爬起身，周先生已經(jīng)追了上來，一個虎躍，把他按倒在地，劈手奪過鑰匙一看，正是自家的大門鑰匙。
　　“你怎么會有我家的鑰匙？”周先生喝道。
　　大墨鏡嘴里咿呀咿呀地叫，打著手勢，原來是個啞巴。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周先生也不跟他客氣，把指手畫腳哇哇直叫喚的大墨鏡送去了派出所。
　　糊涂父親
　　兩個小時后，周老爹回家了，看見周先生，居然難得地主動張口，甕聲甕氣就是一問：“你不是去哈爾濱了么，怎么還在家里？陽臺上的吊蘭，是你撤下去，換上杜鵑花的？”
　　周先生心里啞然一笑，父親是因為在樓下看見他的寶貝花草給換了，所以想起問自己的。他帶著歉意告訴周老爹，由于航班延遲，自己明天才能去哈爾濱，回來晾毛巾的時候不小心把吊蘭給摔了，所以換上杜鵑花，準備一會出去買了花盆，再幫他把吊蘭種好。周老爹著急地說：“老萬呢？你擺上杜鵑花，老萬看見了，會來找我的，他在哪？”
　　周先生愣住了，問：“誰是老萬？今天沒有誰找你呀，倒是來了個啞巴小偷，不知道咋的有咱家的鑰匙，我逮住了他，已經(jīng)送派出所了，讓警察幫忙審他一審。”
　　周老爹一跺腳，叫了聲哎呀：“他就是我的朋友老萬，你怎么把他給送派出所去了？”
　　什么？啞巴居然是父親的朋友？他手中的鑰匙又是怎么回事？迎著周先生吃驚的目光，周老爹吞吞吐吐告訴他事情的原委。原來，啞巴是文化廣場上的一個流浪漢，二胡拉得非常好，周老爹和他交上了朋友。為了方便一起切磋琴藝，周老爹給了啞巴一把鑰匙，和啞巴約好，家里有人，陽臺上擺的就是吊蘭，要是換上杜鵑花呢，那就是家人都已經(jīng)外出了，邀請啞巴過來一起拉琴。他們一起拉了一個多月的琴，都平安無事，沒想到今天機緣巧合，周先生因天氣原因改變行程，回家后還無意打破吊蘭花盆，換上杜鵑花，就這樣引來了啞巴……
　　聽完父親的敘述，周先生又急又氣，埋怨周老爹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爹呀，你太糊涂了。怎么知道啞巴不是別有用心在利用拉琴和你套近乎，借機混進咱家來？認識沒多少天，你不僅讓他進屋，還給了他鑰匙，萬一他是壞人，怎么辦？”
　　“老萬一輩子流浪天涯，沒有過家，所以我給他鑰匙，讓他來的時候開一下門，感受一下家的感覺。我向你保證老萬絕對不是壞人，因為曲為心聲，胸有歹念的人，絕對拉不出這樣的琴聲來……”
　　周先生站起身，打斷父親的話：“我不知道什么曲為心聲，只知道安全最重要！這次我可以到派出所說明情況，把老萬保出來，但以后你不能再讓老萬踏進家門半步！”
　　周老爹也火了，怒氣沖沖說：“我和老萬一起拉了一個月的琴，這個月時間里，我不叫他不來，來了也是拉罷琴就走，水沒有喝過你一口，線沒有拿過你一根，你憑什么懷疑人家？那好，你不讓老萬進門，我就拿上二胡到廣場去，陪老萬一起拉！”說罷，他把門一摔，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先生長長嘆了口氣，小區(qū)里的老頭老太多著呢，父親怎么不找他們做朋友，偏偏要找個素不相識的流浪漢？而且他太固執(zhí)了，壓根聽不進勸……
　　雨中演奏
　　十天后，周先生從哈爾濱辦完事回來了，出了機場，天空烏云密布，瞬間大雨就傾盆而下。周先生急急忙忙招了輛出租車，往家里趕。經(jīng)過文化廣場的時候，他無意中抬眼朝車窗外一看，發(fā)現(xiàn)雕像前圍著一圈人，正冒雨津津有味地聽著什么。
　　周先生猛一激靈，讓出租車司機停了車，搖下車窗玻璃一聽，一陣悠揚的二胡聲飄了過來。他忙下了車，跑過去費力擠進人群，踮起腳尖一看，最里面盤腿坐著兩個正在拉二胡的人，不是父親和那個老萬，是誰？
　　雨聲很大，卻怎么也蓋不住嗚嗚咽咽的二胡聲。老萬的手指在琴弦上不停地滑動著，一個個動人的音符，從琴弦上流瀉出來，琴聲委婉連綿，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老萬拉了一段，停了下來，周老爹接著拉下一段，中間沒有一絲停滯，銜接得天衣無縫。父親拉完了，老萬又接下一段，同樣銜接得天衣無縫，如果不是看見是兩個人一起拉，光是聽，一定會以為是一個人拉的。悠揚的琴聲中，周先生感覺自己的心，就跟被清泉洗過了般清靜平和……
　　良久，父親和老萬手中的弓弦都停了下來，周圍的聽眾爆發(fā)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老萬和周老爹相視一笑，伸出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看著眼前這動人的一幕，周先生心里感慨萬千，要不是心靈相通，要不是肝膽相照，怎么可能拉出這樣的樂曲來？他抹了把濕漉漉的臉，悄悄離開了。
　　半個鐘頭后，周老爹回家了，周先生鄭重向父親道歉，說：“爹，我今天看了你們的演奏，這才確定老萬真的是你的好朋友，我錯怪他了。只要你愿意，以后你可以天天請他來家里拉琴?！?br/>　　周老爹不吭聲，拿過條干毛巾，擦干二胡上的雨水，裝進盒子里，然后打開箱子，把二胡放了進去，再上了鎖。周先生愣住了，父親這是干什么？他以后不拉琴了？
　　周老爹眼里含著淚水，說：“老萬今天走了，10點的火車。這次的雨中演奏，是我們最后的道別，已經(jīng)沒有可以一起拉琴的人，我還拉什么二胡？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拉啦……”說完，父親搖頭一聲嘆息，拿著干衣服頹然走向衛(wèi)生間。
　　一把鑰匙
　　不拉琴了，周老爹這日子也就過得無聊極了。這天他出了門，在小區(qū)里這轉(zhuǎn)轉(zhuǎn)，那逛逛，卻怎么也提不起興趣來，心里空蕩蕩的，似乎失落了什么。周老爹偷偷抹了把淚水，嘆了口氣，回家了。
　　剛近家門，周老爹突然聽見家里傳出咿呀咿呀的聲音，開門一看，周先生坐在沙發(fā)上，正拿著一把二胡歪歪扭扭地拉，看見父親突然進門，周先生一驚，手上一抖，啪的一聲，弓弦斷了。
　　周老爹心痛極了，氣呼呼道：“我的二胡不拉，是為了紀念和老萬的友情，你怎么把它當成玩物，任意糟蹋？”
　　說罷，他伸手一把奪過二胡，打開箱子，正要把二胡放回去，一時間卻愣住了，箱子里分明還躺著把二胡！
　　周先生看著父親，聲音輕輕地說：“爹，這把二胡，是我新買的。老萬陪你拉琴的日子，是你最快樂的日子，現(xiàn)在老萬走了，我就尋思學會二胡，陪你一起拉上一拉，讓你不再孤單?？上У氖?，我怎么學，也學不好……”
　　周老爹木雕般站立不動，老半天才轉(zhuǎn)過身，眼眶里依稀閃現(xiàn)著淚光。他把弦重新設好，將二胡遞給周先生，然后從箱子里拿出自己的二胡來，坐到周先生的身邊，一絲不茍地給兒子示范道：“拉二胡不能急，要放松。腰桿要直，手腕使力，手臂不要大幅擺動，對，就是這樣……”
　　周老爹認真地教，周先生認真地學，盡管兩把二胡發(fā)出的只是單調(diào)的咿呀聲，但周先生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完美動聽的樂曲。周老爹臉上也帶著陶醉的表情，跟周先生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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