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祥
論人的精神世界現代化
■劉金祥
現代化指標,綜合言之是兩個方面:經濟增長與社會發(fā)展。這兩大根本指標可謂包羅萬象,但立足于“人”這個中心項來說,也是兩個方面——兩個世界,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對于人自身來說。這兩個世界是有機地結合在一起而不可分的。當然,在個體的、局部的、短時段的范圍中,物質和精神有時會不平衡、相脫離、畸輕畸重、或前或后。但是,大凡如此就會出問題,現代化亦如此。如果只有物質世界的現代化,而缺乏精神世界的現代化,那是跛足的、不全面的,因而也就不是真正的現代化。
馬克思、恩格斯在論述歷史唯物主義時,曾多次在“人/自然/社會”這一理論框架中,提出“人的生存”這個命題。恩格斯說:“歷史過程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再生產?!?《致約·布洛赫》)馬克思則提出了“人的生活的直接生產過程”、“真正人的生存條件”(《資本論》)這一命題。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這些論題又都是同人“最終脫離動物界”、“人對自然的能動關系”、“人的精神生產”和“文化上的進步”聯系在一起的。這種論旨和論證方式都表明人的精神生產、精神生活、精神世界既包含在人的“現實生活的生產與再生產”之中,又是人的根本所在;要取得“真正人的生存條件”,就要有精神世界的生產再生產,就要有文化上的進步直至人最終脫離動物界。
恩格斯曾經作過一定程度的自我批評,青年們有時過分看重經濟方面,這一理論和實踐的偏差之產生,他和馬克思要負一部分責任,因為他們在批駁論敵時,“常常不得不強調被他們否認的主要原則”,而對問題的另一方面論述不足。這另一方面就是“經濟的最終決定作用”,是發(fā)生在它所影響的各個領域“所限定的那些條件的范圍內”的,“多半是間接的”,而且在其他領域,特別是上層建筑、人的觀念,總之,人的精神世界,是會起到反作用的;歷史是在人的、社會的諸多因素的“交互作用”下發(fā)展的。因此,恩格斯說,如果把歷史唯物主義加以歪曲,“說經濟因素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就是“荒誕無稽的空話”。他還說。他和馬克思除了論證“歷史過程的決定因素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再生產”之外,再沒有肯定其他更多的東西。如果用“經濟是唯一決定因素”這個被歪曲的理論來硬套到“任何歷史時期”,而不顧及其他因素,那就是太簡單化了。(以上均見恩格斯1890年致約·布絡赫和致康·施密特的信)
然而,現在值得我們特別引起注意的,正是人們心目中和實際行動中,只注重經濟而忽視以至拋棄其他不重視精神的作用,只注重經濟—生產—科技的現代化、而不注意人的精神世界的現代化。
現代化社會的一切“現代性”物質成果都是人創(chuàng)造的,而創(chuàng)造了這一切“現代性”成果的人又必須跟隨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去充實、建設、發(fā)展自身精神世界的現代性。這個“具有現代性的精神世界”又會進一步設計、創(chuàng)造、想象出更具現代性的社會物質世界。因此,物質世界的現代化是離不開人的現代化的,英格爾斯充分論證過人的心理態(tài)度、價值觀以及“人與人的關系形式”對于國家政治、經濟、法律制度現代化的作用,指出“賦予它們真正的意義和生命”,強調“現代化工廠、學校、各種制度可以移植”,但如果沒有人的現代化,這一切就會是“無靈魂的軀殼;或者扭曲變形,弊病百出,背離這些制度原所預期達到的目的”。(以上均見英格爾斯著《人的現代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非洲有些富足國家曾想“用錢買來一個現代化”,雖然置備了現代工廠、設備、技術以至高薪聘請了外國高級專家。但由于本國人民的精神世界仍處于前現代狀態(tài)而終致失敗,就是十分明顯的例證。我們現在由于開放政策的實施,加之順應經濟全球化趨勢,使得信息的交流、溝通、傳遞非常全面快捷,現代科學技術和尖端設備能夠迅速得以運用,但滯后的正是公民精神世界,“前現代”狀態(tài)尚未較好地向現代化轉換。一個人的精神世界現代化的重要性,不僅表現在具有實現現代化的能力、意志、“技藝”等方面的作用,而且還表現在“現代化陣痛”過程中,抵御、防止、消解“社會弊害”、“心靈毒汁”的危害和從現代科技與現代物質生活中升華、結晶出健全、優(yōu)雅的人文情神。由于現代化帶來的日趨繁雜多樣、高度耗費和損害身心的生活享受和感官享樂,特別是既以此為“目的”,又以此為“動機”的追逐金錢權勢,以致由此帶來的一切社會腐化現象。在現代化過程中,物質世界的繁華和精神世界的衰敝同步出現,彼此伴生,所謂“物欲來蔽,精神憔悴”(魯迅語),這種陣痛幾乎帶有必然性。然而,我們都可以以精神世界的現代化,來抵制、減弱、縮短和消解這種陣痛和惡瘤的毒害。一方面是觀念改變、意識形態(tài)轉換、文化由傳統(tǒng)向現代轉化,以適應現代化;另一方面則是繼承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的優(yōu)秀部分,承繼人類文化的一切先進素質,并從“現代物質生活”層面實現文化的超越、提升、結晶,形成集高尚的情趣、道德和價值觀為一體的精神行為規(guī)范。這種與物質世界現代化同步的精神世界的現代化,不僅能夠使“陣痛”減輕,消解人在物質層面中的沉浸和腐化;而且可在整體上提高人的素質,使之成為全面現代化的人。換言之,現代化不是指在現代享樂方面是現代的,而在精神領域卻是落后的、腐敗的、墮落的。
一味強調經濟發(fā)展并將其作為現代化的唯一指標,總要引起負面效應的,而這種負效應又總是發(fā)生在精神領域,物質成就的輝煌總是加重了人們精神上的負擔,增加了精神領域的空虛。這成為一個被普遍證實和認同的“經濟—物質”發(fā)展悖倫。西方發(fā)達國家還有東瀛日本,在物質條件高度豐厚的條件下,反而出現空虛感、孤獨感、荒謬感、生活無意義感,要求拯救靈魂,就是這種物質與精神雙重生活之間的裂痕和不平衡造成的。我們現在有的經濟暴發(fā)戶,在酒醉飯飽之后,發(fā)出“我現在窮得除了錢之外一無所有”的感嘆,也表現了這種精神上的渴求?,F在美國所謂“第三部分人”即志愿服務者在日益增多,他們承擔廣泛的社會義務,出錢出力不取報酬地幫助需要幫助者,其目的就是要從給別人幫助中救助自己,在給別人愉快的過程中,求得自己的愉悅。這些表明,人們在極端個人享樂主義中產生了一種暴飲暴食后的嘔吐和反思,發(fā)出了對精神需求、對親情、對他人之愛的呼號和吁求。
這一切使我們看到,現代化不只是閃耀輝煌的物質之光,不只是市場化、工業(yè)化、城市化帶來的高度豐贍的物質享受,而是一種全面的現代化生活,但這種“全面”還應該包含人如何接受這種現代,如何享受這種現代生活,即要包含一個精神領域和它所要求的享受方式和生活方式。人必須也是現代化的,即具有現代觀念、現代文化裝備、現代精神世界,并在它的導引下享受現代生活和現代物質裝備。
在這里,正是在最深層的意義上,即從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性質以及社會的構造層次上提出精神文明建設的廣泛社會課題。
人類的美好的生存和生存的美好,還包含精神的升華和文化的超越。人不可能像動物一樣只滿足于物質的滿足、感官的滿足,而是總會要尋求物質之中、之外、之上的一種精神上的慰藉、愉悅和滿足。沒有人間親情和人際真情,沒有情與意的交流,再高的物質享受也填補不了精神上的空虛和生活的無意義感。因此,人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在追求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的平衡,并且追求一種文化上的超越,即對生活的意義、生命的價值、幸福的真諦做形而上的思考,尋求心靈上的超越和從物質層面升華出精神意義。而且,越是現代化社會的生活,越是現代化的人,越是物質高度豐厚和感官享樂繁復的狀況,越是渴求一種精神上的滿足和心靈的飛升。
金錢的追逐會帶來身心的疲憊。物質的享受和感官的享樂會受到人體自然本能的限制,一切實際的、工作的、活動的勞頓之后,所需要的都是精神的撫慰,需要一種文化的沖涼、文化的休憩、文化的養(yǎng)生,這一切活動都是清靜無為的,使用文化手段、資源和方式作用于人的精神界域,使他享用一種超越物質、脫離塵世、身心舒暢的精神營養(yǎng)。在這種精神界域洗滌之后,便會是靈魂的凈化、物欲的抑制、塵污的洗刷,從而達到道德和心智、人格和意志的提高。這樣,便可以使整個社會和社會生活從精神上得到凈化和改善,得到全面的發(fā)展和整體的進步。這種現代化才是真正的、科學意義上的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