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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勇萍
父親離開我們一年多了。作為兒女,每每想起,心中的悲痛猶如潮水般陣陣泛起。盡管父親是在八十歲高齡告別這個世界的,但我們還是覺得他走得早了點,走得急了點。那縷縷的眷戀之情深深流淌在五百多個日日夜夜里,我們的眼前時常浮現(xiàn)出父親的身影:他一會兒馳騁在炮火紛飛的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一會兒專心致志地閱讀研究在書案邊,一會兒風塵仆仆地奔忙在工作的路上,一會兒情意切切地守候在母親病榻前……恍惚間,父親慈祥的面容與忙碌的身影匯成了一條河,一條波濤洶涌滾滾奔騰的大河,河水歷練著人生,河水滋潤著兒女,河水更在深處流淌著大愛。
父親從17歲參加革命隊伍到80歲去世,幾十年如一日,始終充滿對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自肺腑的熱愛。這愛,不是嘩眾取寵的表白,不是夸夸其談的口號,而是槍林彈雨磨礪的鐵骨柔情,是紛飛戰(zhàn)火煅燒的赤膽忠心,是崢嶸歲月沉淀的,融入血液深入骨髓的人生信仰。
父親在戰(zhàn)爭中歷練成長??谷諔?zhàn)爭時期,老家一帶有很多游擊隊和鬼子周旋作戰(zhàn)。父親七八歲時候就是兒童團員。平時,他砍柴、放羊,為家中生計奔波忙碌,一有敵情,他立即就成為給游擊隊傳遞消息的通信員,抗戰(zhàn)題材電影中那些兒童團站崗、放哨、送雞毛信、放倒消息樹等活動,父親全都親身經(jīng)歷過。
解放戰(zhàn)爭時期,父親跟隨同村幾位比他大幾歲的兄長,加入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行列。部隊領導看他年齡小卻非常有靈性,就安排他到戰(zhàn)地文藝宣傳隊做宣傳工作。平時,他是熱情開朗、不知疲憊的宣傳隊員,在緊急轉移的征途上積極宣傳鼓舞士氣;打起仗來,他是沖鋒陷陣、奮勇殺敵的革命戰(zhàn)士,在刺刀見紅的戰(zhàn)斗中舍生忘死奮力拼殺。隨著戰(zhàn)爭的進行,他的腳步由北向南縱跨了整個中國。有一次急行軍,黃昏開始出發(fā),一直走到第二天拂曉,一口氣竟走了一百八十多里路。戰(zhàn)士們又餓又累,一到休息地,什么也顧不上,倒頭就睡,鼾聲四起,不多久又迷迷糊糊爬起來就走,有的戰(zhàn)士都分不清方向了,竟然又往回走。宣傳隊的一位小戰(zhàn)士腳下一滑,從坡上滾了下去,因為天還不亮,起初大家都沒看清,直到有人聽見他身上的小鑼直響時,大伙才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幾個戰(zhàn)友不顧自身安危,抓樹叢,摸石崖,連滾帶爬跑下山,才把那位小戰(zhàn)士從山坡下救了回來。父親回憶說,那段路程雖跌宕坎坷、險象環(huán)生,但一路走來,大家萬眾一心、相互攙扶、并肩共進,堅信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任何難以想象的困難都迎刃而解。
著名的塔山阻擊戰(zhàn),是靠人堆起阻擊陣地的。每個進入陣地的參戰(zhàn)人員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一起,握緊鋼槍,備足子彈,準備好手榴彈和炸藥包,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注視著前邊梯隊同志與敵人展開的殊死搏斗,隨時準備沖上去。陣地上,槍聲、炮聲、手榴彈爆炸聲響成一片,戰(zhàn)友們憤怒的吶喊聲震云天,一個戰(zhàn)友倒下去了,又一個倒下去了……就當父親所在梯隊即將發(fā)起沖擊時,突然接到前方傳來的喜訊:國民黨軍隊敗退了!錦州解放了!在那次戰(zhàn)斗中,父親所在梯隊雖沒能在第一線同敵人直接交手,但他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時刻準備著為革命犧牲自己。
抗美援朝時期,父親已是高射炮連隊的指導員。炮火紛飛的環(huán)境中,他除了帶兵打仗還要堅持學習,時刻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一次父親剛收到指令戰(zhàn)斗就開始了,戰(zhàn)斗十分激烈,直到結束時,他都來不及傳達那個指令。夜里,他猛然從睡夢中醒來,想起那個指令還未傳達,焦急懊惱之下,竟從此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癥,每到后半夜就會醒來,一生再未睡過一個成宿的覺。1954年戰(zhàn)爭快要結束的時候,上級強令他回后方醫(yī)院治療,那時他才25歲。治療期間,部隊從前線凱旋,他因為在醫(yī)院,錯過了親眼看到戰(zhàn)爭勝利那一刻,也錯過了領功受銜的一切;把這段讓他一生難眠、銘心刻骨的歷史記錄下來,成為父親一生的夙愿。他從各種書店、書攤搜集了所有抗美援朝的戰(zhàn)史、軍史,對抗美援朝五次戰(zhàn)役的情況進行了認真深入的研究,僅筆記就做了密密麻麻十幾萬字,甚至可以說,他已成為這方面的專家。我們曾多次建議他把這一段歷史寫成回憶錄,但他總覺得應該研究得再深些、再細些,所以直到他去世,這個心愿也未能實現(xiàn),終成遺憾。
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充滿艱辛與苦澀,別離與傷感,而父親的回憶卻常帶著快樂的亮色——因為我們的父親是個革命樂觀主義者,不怕苦、不怕死,富有理想、豪情滿懷。
遼沈戰(zhàn)役勝利后,父親隨部隊入關南下。南下途中,既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戰(zhàn)斗,也發(fā)生了許多趣事。有一天,部隊行軍到江西,地方上的干部說晚上給大家做竹筍吃。部隊的同志都是北方人,既對江西土話聽不真切,也沒吃過竹筍,不知道竹筍為何物,還以為是豬身上的什么東西。有人說:“咱吃過豬心、豬肝、豬腰子,還就是沒吃過‘豬筍’,不知道‘豬筍’是個什么味道。”有同志接上來說:“管他呢,只要是豬身上的,帶點肉味就是好東西!”結果等菜端上來之后,大家才知道跟豬一點關系都沒有。以后大家每提及此事,都不由哈哈大笑一陣。還有一次,部隊打了勝仗,老鄉(xiāng)犒勞大家一口豬。沒有加工的條件,于是就把整頭豬連皮帶毛用泥巴囫圇包裹,扔到火堆里烤,烤好后整個一摔,泥殼帶著豬毛就一起摔剝了下來。雖然沒有油鹽醬醋,但那香噴噴的豬肉是父親記憶中吃的最香的一次。
朝鮮戰(zhàn)場上,一天凌晨,突然響起了空襲警報聲。戰(zhàn)士們從睡夢中爬起來,拿起武器迅速投入戰(zhàn)斗。戰(zhàn)斗結束后回到帳篷里,父親發(fā)現(xiàn)他的枕頭被飛機上的機關槍打了一個大洞。枕頭是換洗備用的軍裝疊好打包做成的,這下全都報廢了。父親樂呵呵地說:“我真是命大!要是早個一分半鐘回來或晚一點點出去,枕頭包上的洞也許就成了我頭上的洞了。要那樣的話,你們也就聽不到這些故事了?!币欢误@心動魄的經(jīng)歷,在父親講述中既生動又風趣,我們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父親把最好的時光、最美的青春、最真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中國共產(chǎn)黨。對黨的熱愛,對黨的事業(yè)的忠誠,深深刻印在父親一生的奮斗歷程里,雖無聲無息,卻光芒四射。
父親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在他一生中,有許多人雖無血緣之親,卻給予他血濃于水的滋養(yǎng)呵護。父親將如山般厚重的恩情銘刻在心,又將如山般博深的情誼回報人民。
有一位部隊上的老大哥,自父親參軍開始,就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像親弟弟一樣關懷、幫助、照顧,還積極動員父親入黨,做了父親的入黨介紹人。有一次接受了戰(zhàn)斗指令,老大哥是高射機槍連的指揮官,帶領部隊在山頂構筑陣地,父親是高射炮連隊的指揮官,帶領部隊隱蔽在山腳下。戰(zhàn)斗打響后異常激烈,十幾架美軍飛機對陣地狂轟亂炸、猛烈掃射。但是飛機不敢越過山頭,因為高射炮的火力很猛烈,他們只好把彈藥傾瀉在威力相對較小的高射機槍陣地。父親預感到不好,指揮炮火猛烈射擊那些飛過山頭的敵機,炮管都打紅了。戰(zhàn)斗最后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他的老大哥卻壯烈犧牲了。他是因為機槍威力小,打紅了眼,端起機槍跳出戰(zhàn)壕對敵機射擊,不幸被炸彈炸成了兩截。在慶功大會上,父親作為受嘉獎代表上臺發(fā)言,在臺上他捧著老大哥的遺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哭昏了被人從上面抬下來。幾十年過去,父親有一次給我們提及家史,說到這里,依然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父親說,對著犧牲戰(zhàn)友們的遺體,他曾莊嚴發(fā)誓,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要照顧好他們的親人,照顧好所有給予過他們幫助的人,照顧好所有需要他們幫助的人。
父親用一生兌現(xiàn)著誓言。他幾十年雷打不動給那些犧牲戰(zhàn)友的父母寫信、寄錢,還曾遠涉千山萬水,奔波幾千里路,去看望一位烈士的父母,陪他們同吃同住一個多星期,臨別時留下了全身的錢物。對于身邊的人,無論是遠親還是近鄰,是熟人還是陌生人,他都會盡心盡力地給予幫助。有一次,我們家有間房子要裝修,想找個人把建筑垃圾清運一下,正好有個收廢品的經(jīng)過,開始我們給他錢請他幫忙他都不情愿,后來無意中知道了我們和父親的關系,二話沒說就把活干了。他說:“那老爺子太好了,經(jīng)常拿柴米油鹽什么的周濟我,有時還請我吃飯,給你們干活,吱一聲就行了,還要什么錢?”小時候,家里有一位幫助料理家務的阿姨,因家庭變故沒有了棲身之地,父親得知后,當即決定把她的戶口落在我們家,還費心費神幫助她找工作,幫她繳納養(yǎng)老保險。2008年5月12日,令全中國人永遠難忘的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父親第一個帶著1000元來到單位老干部管理服務中心捐款,還念叨著要去當一名志愿者,只是他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這樣做了。父親78歲那年,曾兩次在游泳時奮不顧身地救出落水的路人。我們知道后大吃一驚,責怪他不該這樣:“萬一出了意外,怎么辦呀?!笨伤牶?,哈哈大笑,什么也不說。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對人民的由衷感恩,是父親心中永不枯竭的溫泉,流淌出源源不絕的摯愛,傳遞著經(jīng)久不息的熱量。
父親一生憎愛分明,正道直行、疾惡如仇是父親在為人處事上給我們最為深刻的印象。
面對正義與善良,他真心稱贊,不吝溢美之詞。每每談起周圍交往多年的老同事、老戰(zhàn)友,他都會一樁樁細數(shù)往事,深深感念他們優(yōu)秀的人品。父親曾深情地談到一位曾任長春市長的老同事,憶及當年一起出差,入林趟河、促膝談心的情景,憶及那位同志當了市長后仍然謙遜可親、平易近人的作風,為長春發(fā)展嘔心瀝血、奮力做出的積極貢獻,父親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連聲稱嘆。
面對歪風與邪氣,他直言不諱,從不趨炎附勢。工作上同是一個班子的成員做了不應該做的事,特別是占公家便宜群眾有很大反映時,父親都會直面批評,毫不避諱。有一位同樣也是級別不低的干部,思想意識差、為人品行不端,行為舉止大有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父親多次和我們談起時都義憤填膺,認為這種人終究會被人們所看清,必將遭到歷史的懲罰和報應。實際上,周圍絕大多數(shù)人也和父親一樣,對這個人深惡痛絕,后來事實也證明,這人遭到了大家的唾棄。
我們一家每到周末,都聚集在父親身邊一起吃飯,一邊談論天下大事。當多次談到一個超級大國時,父親指著電視里正在播放的新聞畫面,慷慨陳詞:“為什么你可以在世界各地駐兵?為什么世界各地一有事你就指手畫腳?各國家自己的事你卻說三道四,你背后就是霸道的世界警察!”憎愛之情溢于言表,歷歷在目。他不止一次地說,中國就要加快發(fā)展,特別是軍事,不管外人怎么說,沒有國防,就沒有我們的地位,包括航空母艦,就應該造,造得好。
愛得深刻,憎得鮮明,也彰顯了父親的價值取向,與他的工作信條是一致的,那就是,始終堅持原則、秉公辦事。父親長期做主管黨務的領導,無論是在工交部做干部工作期間,還是留到局里工作后,都一貫公道正派、剛正不阿。在局里工作時,他負責落實干部政策工作,至始至終都堅持把權力用到維護公平正義上。那些年,他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受過冤屈的人,夜以繼日地核查材料,逐個逐個與人談話,一條一條對比政策,解決了一大批落實政策的干部。記憶中,常有一些老同志來家里道謝,那些感激涕零的情狀,讓孩提時的我們十分納悶。后來才知道,他們都是那個年代各種政治運動的受害者,是父親頂著巨大的壓力,冒著相當?shù)奈kU,挺身而出保護他們,幫助他們渡過難關。
父親的剛正不阿,不僅是他的工作態(tài)度,也是他的生活態(tài)度。平時遇到不平事,他都會挺身而出,從不退縮。80年代的一天,我們還很小,一次看見一個小偷翻墻入戶,正在偷對面鄰居家的東西,我們很害怕,悄悄告訴了正在別屋的父親。父親二話沒說,提起一把鐵鍬就沖了出去,連打帶追就把小偷趕跑了。
追憶往事,回味父親的“愛”與“憎”,我們收獲的不僅是微笑與沉思,同時也收獲了啟示與提醒,指引與告誡……
生離尚有見面時,死別只能長相憶。父親很小成了孤兒,一生格外渴望、珍視親情,呵護、關愛親人,他留給我們每個人的,是無窮無盡的相思與無止無盡的追念。
父親的弟妹說,他是個好大哥。父親是家中的長子,還是幾歲的時候,爺爺就離家出走,由奶奶帶著他們兄妹三人艱難度日。在那個艱苦動蕩的年代,為了生存,奶奶只好帶著孩子們投奔到舅舅家。不幸的是父親十幾歲的時候,奶奶也去世了,作為家中的老大,父親成為家中主要的勞動力,義不容辭地挑起了家中的重擔,既當兄長,又當?shù)鶍?,用瘦弱的肩膀擔起了照顧弟妹的責任,用大哥的責任與擔當,為弟弟妹妹撐起一片天。這些年來,父親一直定期從自己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些,郵寄給遠在河北的弟弟妹妹,即使是自家入不敷出的艱難時期,也從未間斷。
在母親看來,父親是個偉丈夫。父母那一代人,雖沒有海誓山盟的承諾,沒有水深火熱的熱戀,卻用一生耳廝纏綿的相守,無聲無息地譜寫了愛的壯美。父親曾有一個愿望,就是騎著自行車,沿著祖國的邊疆周游一圈,游歷祖國的江河山川??蔀榱苏疹櫚c瘓在床的母親,他幾乎每天都寸步不離她的病榻,給她端茶倒水,為她梳理頭發(fā),陪她談心說笑……所以直到父親離開這個世界,他的愿望也未能實現(xiàn),但他卻沒半句怨言。
在我們這些兒女心中,父親是主心骨,是慈父,也是嚴父。在自然災害最嚴重那幾年,為解決全家人的溫飽,父親利用休息日,一個人騎車去偏遠的荒郊野外開荒種地。二十多里土路的顛簸,揮镢掄鋤的辛勤勞作,他只憑幾塊干餅、一壺涼水就要支撐一整天。每當父親用自行車帶回一些令人饞涎欲滴的果實——或一捆青菜,或一兜土豆,或幾個玉米棒棒……看到我們欣喜若狂的樣子,父親臉上總會蕩漾起甜蜜幸福的笑容。父親平時工作忙,話語不多,但內(nèi)心對每個孩子的成長進步都十分關心。有時我們發(fā)一些怨氣,說一些牢騷話,他都會嚴肅地找我們談話,告誡我們一定要有頭腦、要走正道。自己以身作則,用一言一行告訴我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親不在家,我們收下了別人送來的“答謝”禮品,父親知道后,非常嚴厲地命令我們把禮物給人家送回去。那時我們都還小,但看著父親嚴峻的表情,不得不輾轉坐兩趟公交車,走十幾里路,氣喘吁吁地硬推著把東西給人家退了回去。事后,父親嚴肅地教育我們說,按政策幫人家解決困難,是應該的,人家用來感謝的東西,要花掉人家一個月的工資,拿不得。對子女嚴肅的教育,就是到我們成家立業(yè)后,也沒放松。在生活上父親對我們卻十分關心。特別是年老后,父親變得愈發(fā)慈愛,甚至有些嘮叨,他把兒孫的電話一一記錄在本上,放在電話機旁,時不時戴上老花鏡,坐在電話旁挨個打電話,像對小孩般噓寒問暖。小孫女遠在廣州集訓,后來又在邊防線上工作,他幾乎每周都要通一個電話,就在去世前幾天,還不時在詢問她工作調(diào)轉的事情。
直到今天,聽到家中電話鈴聲響起,我們有時都會產(chǎn)生一種恍惚的錯覺,覺得那是從美麗的長春打來的電話,覺得電話那頭,會傳來父親洪亮而慈愛的聲音……
父親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雙眼睛,如同一汪清泉,充盈著春意的盎然,蕩漾著夏風的暖意,閃耀著秋日的清爽,映射著冬雪的純凈……是啊,那是他心靈的窗戶,照進陽光,照亮人生。
父親崇尚簡樸,整潔自律。他在革命隊伍中成長起來,物質(zhì)上要求非常低,即使是生活條件好的時候,也從不買貴重衣服,而是經(jīng)常跑到降價賤賣的攤位上去買。有一次,我們給他買了件夾克,他看了后說:“以后不要再買了,太貴了!我有簡單的穿就行了?!比欢呐率亲顦闼氐囊路?,穿在父親身上也是板板正正、一塵不染。即便在緊張的戰(zhàn)爭時期,父親的整潔自律也沒有改變,有時候部隊連續(xù)行軍作戰(zhàn),好不容易休整一下,他也要抓緊時間換洗軍裝,經(jīng)常衣服還沒干,部隊就要繼續(xù)出發(fā),于是只好把濕衣褲穿在身上,在行軍中用體溫把衣服“暖”干。
父親生性開朗,喜愛運動。老家小村邊有一條小河,沒幾年便會發(fā)一次大水。小河兩岸的人們,為了保護河岸一方的莊稼,便會派出水性好的人,潛到水下,用扎槍扎破對方的堤岸,讓水從對岸瀉出。很多水性好的小伙伴,會在被淹沒過頂?shù)那f稼地的水面上找到苞谷桿的尖,然后憋一口氣,摸著苞谷桿潛到水下,把苞谷掰上來。父親從小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學會了游泳,雖然不怎么正規(guī),但水性很好。父親游過小河、游過大江、游過大海,游泳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他去世前。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一直就是那個無論在怎樣的大風大浪里,都能逍遙自在、自由馳騁的父親。除了游泳以外,父親還喜愛散步。工作時期,單位為他配備了一輛吉普車,可他很少使用,都讓給一些老同志用了,自己經(jīng)常徒步上下班,離休后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外出散步,不管刮風下雨,酷熱嚴寒,從不間斷。
父親深深熱愛著腳下的土地。從部隊轉業(yè)到地方工作,父親仍然保持著部隊的作風,風里雨里奔波,加班加點工作。即便是出門散步,也像是在檢查工作,每當走到長春一處新開發(fā)的城區(qū),看到一座大廈崛起,踏上一條剛鋪就的大路,跨上一座剛修通的大橋,他都像是自己剛完成了一項重要任務似的,回來后興高采烈地向我們描述,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只有那些真正把這塊土地當成自己家園的主人、親自創(chuàng)建的締造者和建設者才會有的情感。
在我們記憶深處,有一副永不磨滅的畫面。那是小時候,家門口是一條土路,刮風起灰、下雨和泥,父親領著我們幾個孩子,去工地撿來廢棄的磚塊,把家門口土路仔細進行了平整,把撿來的磚塊像拼花一樣在上面鋪好,兩側用完整的磚側立起來修葺出路的“道沿”。這條別致、精美、干凈、堅固的“碎花小路”,一用就是近三十年,方便了無數(shù)由此經(jīng)過的路人,在我們心中,印象最深、感情最濃、分量最重。它正如我們的人生之路,雖然簡陋,卻是父親帶領我們親手鋪就的。我們至今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陽光迎著我們暖暖地照下來,大家有說有笑,走向目的地……有父親的日子,就是那樣,有陽光,有溫暖,有笑容,有一種深深的人間大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