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職

張曉新

這年秋天，我跟著堅叔到縣城一家超市去應聘保安，他在那里已經干了十幾年保安了。老板看起來人不錯，當場就錄用了我。我不由得下定決心要好好干。

第二天，我提前來到超市，大門都還沒有開。等了一會兒，老板來了，他對我的表現很滿意，親熱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小伙子，你的工作很重要，超市的安全就靠你們了。還有，你要給我盯住那些不老實的客人，發(fā)現了就把他們揪給我?！?/p>

我連連點頭，頓時有種摩拳擦掌的感覺。在超市干了不到一個月，我還真的抓到了三個偷東西的客人。每次，我都得到了老板的表揚和獎勵。

這天，我像往常那樣，穿著便服在超市內巡視。忽然，在奶粉貨架前，一個挑選奶粉的女顧客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個十分纖瘦的年輕女人，穿著非常樸素的衣服，頭發(fā)亂亂地擋住了半邊臉，但還是可以看見她的臉色有點蒼白，眉目間明顯帶著悲哀。憑著一個月來練就的敏銳眼光，我感覺這個女人很有問題，于是悄悄地躲在遠處觀察她。

只見她低垂著腦袋，手里拿著一小袋奶粉，似乎在猶豫，但眼光卻在四處偷瞄。終于，她做出了決定，把奶粉偷偷塞進了衣服里面，然后從奶粉架前離開了。

我忽然間有種失望的感覺，不知為什么，我真希望她把奶粉放回架上去。我快步來到出口處，等著女人出來，心里仍盼著她會把奶粉拿出來結賬。

幾分鐘后，女人開始排隊結賬了，可她手里只拿著一小袋米。輪到她時，我的心莫名地跳得厲害，真不愿看到這一幕。

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女人沒有把衣服內的奶粉拿出來。她買了兩斤米，是那種最便宜的。

女人拿著小票走向出口，我突然間不知該如何做，只沖女人說道：“你……”

女人哆嗦著把手中的票遞給我，一臉的驚恐。鬼使神差似的，我沒有再說什么，下意識地接過票看了一眼，又遞回給她。

女人飛快地消失在超市門口。愣了幾秒鐘后，我跟堅叔匆匆打了個招呼，掉頭追到了街上。女人的背影很好認，我很快就發(fā)現了她，她走得很快，根本就沒回頭看一眼。

我遠遠地跟著女人走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是一條破舊不堪的老巷子，居民大都已搬走，到處都寫著醒目的“拆”字，十分冷清。

進了巷子后，女人走得更快了。忽然她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應了一聲，飛跑起來，鉆進了一間低矮的小屋。

我走近一些，聽到從屋里傳出嬰兒的哭聲，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媽媽回來了……明明乖……媽媽買奶粉回來了……”女人一直在跟孩子說著話，說到后來，聲音居然哽咽了。

我走到小屋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見那個女人坐在一張床上，抱著一個嬰兒在哄，旁邊放著她買的米和那袋偷來的奶粉。

看到這里，我立刻轉身走出了小巷子。女人比我想象中還更值得可憐，這個發(fā)現讓我心里平衡了不少。但怎么說，這也是失職，我心里十分不安，只盼望那個女人不要再來偷了。

然而才過了一個星期，我看見那個女人又走進了超市。我心想，那袋奶粉也應該喝完了。她在超市兜了一圈后，又停在奶粉架前，拿起了一小袋奶粉。那種奶粉是最便宜的，只要幾十塊錢?？吹贸鰜?，她是有選擇性地偷的。想必墻上的警示對她起了一定作用，那里說明，被我們抓住，處以十倍的罰款，不服的送去派出所。

像上回那樣，女人在猶豫一陣后，把奶粉塞進了她的衣服內。整個過程除了我無人發(fā)現，超市里也沒有監(jiān)視系統(tǒng)。

我回到門口站著。女人這次什么也沒買，徑直向門口走來。我還是無法做出決定，就這樣猶豫著看著她走了出去，消失在超市門口。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的失職行為開脫：孩子要喝奶粉，不喝就會挨餓?？墒撬龥]有錢，所以只能偷。我能怎么辦呢？履行職責，就會害那個孩子挨餓。

女人第三次來的時候，我已經不想再去監(jiān)視她了?？蛇^了一會兒，堅叔忽然悄悄來到我身邊，低聲說道：“注意那個女人，她在衣服里藏了一袋奶粉?！?/p>

頓時，我只覺腦袋轟的一聲。堅叔繼續(xù)說：“盯住她，等她過了結賬臺，就攔下她，帶她進里面搜。”

我想了想，鼓起勇氣把堅叔拉到一個角落，輕聲說：“那個女人我見過，她以前偷過……”

堅叔十分吃驚，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傻了！你是保安，怎么能放她出去？”

“她太可憐了?！蔽覞q紅著臉辯解，“我真的狠不下心……”

堅叔嘆了口氣：“你可憐人家，誰可憐你？要不是你能在這里上班，你家早垮了！”

我心里一團亂，無言以對。堅叔又嘆了口氣：“還好只是我知道，要是老板曉得了，恐怕連我也得炒了！”

我仍想替那女人求情：“要不，別理她了，也就幾十塊錢的東西……”

“那不行。”堅叔拍拍我的肩膀，堅定地說，“再窮也不能偷東西！況且咱是保安，得履行自己的職責，對得起老板開給咱的這份工資?！?/p>

十分鐘后，那個女人開始排隊了。不過，奶粉卻被她拿在手上，我頓時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堅叔沖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輕嘆一聲：“我跟她說了，叫她結賬?！?/p>

女人搜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好不容易把錢湊齊了。堅叔看著女人走遠，感嘆不已：“這個女人還真是可憐。她本來要買點米和面的，現在錢不夠，就只能買奶粉了?！?/p>

我想了想，說：“你已經把事情挑明了，她下次再也不敢來偷了。只是她沒錢買奶粉，那孩子怎么辦？”

堅叔怔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知道。”

過了一個星期，那個女人果真再沒出現。我心里一直覺得不安，最后做出了決定，去找老板辭職。老板見我要辭職，感到十分意外。

我向老板坦白了自己失職的事，并把那個女人家里的情況說了出來，最后告訴老板，要我抓這樣的小偷，我真的辦不到，所以只能選擇辭職。那兩袋奶粉錢，可以從我的工資里扣，我甚至可以接受處罰。

老板認真地聽我說完，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他并沒有說處罰的事，而是問我：“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你去抓偷東西的人，而且還要處罰他們嗎？”

我怔了怔，回答說：“因為他們偷東西這種行為違反了道德法規(guī)，所以要處罰他們。”

老板點點頭，又問：“那你知道小偷為什么偷東西嗎？他們偷東西的實質是什么？”

我想了想，說：“因為他們想不勞而獲，實質是損人利己?！?/p>

老板繼續(xù)問我：“那我們大家對小偷的行為怎么看？”

我說：“厭惡、憎恨和譴責！”

老板點點頭，微笑著問：“那個女人呢，她是想不勞而獲和損人利己嗎？”

我有些疑惑地望著老板，緩緩地搖頭：“不是……”

“你厭惡、憎恨和譴責她嗎？”

我越來越疑惑了：“沒有……”我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心中突然涌起一陣感動，激動地說，“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等等！”老板把我喊住，說道，“你不知道該怎么做。等下次你再見到那個女人，請把她帶到我這里來，明白嗎？”

幾天后，那個女人驚恐不安地被我請進了老板的辦公室。

第二天，我們的超市里多了一名清潔工。她有一個其他員工都沒有的特權，可以背著孩子在超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