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韓晗
人生如同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里的人想出來。而每一座城市,又像一個個人,有自己的相貌、個性、脾氣、經(jīng)歷……
你也許愛它,很投緣;也可能討厭它,隔閡重重。不管你是“土著”或者過客,它容納著你,烙印著你的過去、現(xiàn)在或者未來。而你,也該將它記錄下來,也是記錄下自己的人生,此為——城記。
本期城市:臺北。下期城市:蘭州 期待你的參與,講述你的蘭州……
孟庭葦?shù)囊皇住抖镜脚_北來看雨》給臺北罩上了煙雨蒙蒙的面紗,多年以后,越來越多的人親歷臺北,終于發(fā)現(xiàn):臺北之美,除了冬天的細雨,還在于已經(jīng)在大陸很難感受到的處處“關心你”的那份體貼。
一
很小的時候,聽過臺灣歌手孟庭葦?shù)囊皇赘琛抖镜脚_北來看雨》。
那時很流行瓊瑤劇和侯孝賢的電影,鏡頭里清一色的上坡窄路,清一色的綠樹成蔭,清一色的老街、老招牌,還有清一色溫潤如玉的臺灣腔。
對于幼年的我而言,臺灣是一個陌生但又熟悉的去處:之所以陌生,是因為我與周圍的親朋好友從未去過那里,周圍也沒有卡片、掛歷或是別的印刷品告訴我臺灣是什么樣子;熟悉是因為在當時的電視劇里,我們總是可以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臺灣的景色,然后知曉在臺灣海峽的對面,有這樣一塊土地,有這樣一群看起來如此溫和可人的居民,還有這樣愛下雨的天氣,而且,竟然是在寒冷的冬季。
我第一次去臺北,是借道香港。下飛機已是晚上6點,臺北并不熱,但沒有大陸11月份的涼爽。一出機場,就有點濕悶的感覺,似乎要下雨了,順手往登機箱里一摸,沒帶傘。
我在機場的大廳門口等待接駁車的到來。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士走過,穿著機場安檢員的制服,面容端莊,和藹可親,走到我面前時,款款問道:“先生是從哪里來的?”
“大陸。”
“大陸哪里?”
“湖北。”
“我們是老鄉(xiāng)?!?/p>
“您是湖北哪里的?”一邊埋頭找傘的我問。
“我是湖北枝江的。”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我在找什么,“我爺爺來臺灣60多年了,聽說湖北經(jīng)常下雨,可惜我沒去過,倒是臺北不會下雨的?!?/p>
我很驚訝于她發(fā)現(xiàn)我是在找傘,更驚訝于她和我攀老鄉(xiāng)。正說著,巴士進站了。
“祝你一路順風!”她熱情地說,“臺北真的不會下雨的!”
二
從桃園到臺北,巴士在北上的公路上蜿蜒,周遭很難看到成規(guī)模的房子。路在維修,由于是晚上6點的晚高峰,車走走停停,到士林捷運站(注:地鐵站)已是深夜時分。
從士林捷運站到我預定的酒店要乘坐304路班車。夜幕下的臺北的班車上多半是身著校服的男生女生,學生們多半有清雅秀麗的氣質(zhì),像從偶像劇里走出的小青年。仔細看看車窗外,果然沒有下雨。
車內(nèi)人很多,但是大部分座位卻是空著的。我只好也跟著一大群學生們站著,但是卻一直心存疑惑,這樣一直不見人坐、不約而同地“讓位”,究竟是為什么?到了士林行政中心站,大約有七八個老人緩慢而有序地招手示意停車。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老人手上都拿著一把長傘當做手杖,慢慢地踱進車廂。學生們自覺讓出一條通道,前面幾個“博愛座”顯然不夠用,老人們開始往車廂中部走來,我趕緊讓開。待到老人們坐穩(wěn),司機才啟動車子。
“老先生,您好,臺北經(jīng)常下雨嗎?”我問一個老先生。
“下不下雨不重要?!彼痤^,“當然啦,偶然會下,但是我們不怕下雨?!贝蠹s60歲開外的他面容清癯,“拿傘是我們老年人的習慣,年輕人基本上不拿傘了。”
“那以前經(jīng)常下雨嗎?”我問。
“以前下,現(xiàn)在少些了吧。我的意思是,下雨你也不要怕,你是大陸來的吧?”老先生微笑著說。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忽然聽到車廂廣播里柔和的女聲告訴我,葫東重慶路口到了,該下車了。
三
在車廂上看到304路車通往臺北故宮。次日清晨7點半,我就坐車去了故宮。到了才發(fā)現(xiàn),離開門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時,天空忽然飄起小雨。
我暗自慶幸:誰說臺北不會下雨?冬季到臺北來看雨,這不遇到了嘛!
湖北人一向不怕下雨,小雨更不在話下。臺北故宮門前是一片空曠的廣場,我索性站在廣場中間享受著到臺北后的第一場雨,細細碎碎的雨滴落在臉上,雖是冬天,但并不冰冷。
雨逐漸大了起來,于是趕緊找地方躲雨,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故宮旁邊有一個小公園,名叫“至善園”,園子很小,但亭臺樓榭倒也一應俱全。地面越來越濕,慢慢由灰轉(zhuǎn)黑,我顧不得欣賞景色,趕緊跑到一個二層樓閣里躲雨。
“早上好!”
循聲望去,一個老年人站在一張古琴雕塑前悠閑地打著太極拳。
“早上好……”我有些謹慎,整個園子里就我和老先生兩人。常言道:“街邊瘦老不可欺?!钡耶吘共恢浪@樣熱情地招呼我這個陌生人意圖何在。
“你是第一次來臺北吧?”老先生反而更熱情了,樓外的雨聲漸漸大了起來,我更加局促不安,只好如實回答。
“進來坐坐。”老先生越發(fā)熱情,“就坐這里,故宮9點左右才會開門,你先躲躲雨,吃過早餐了嗎?”
我一一回答,仿佛眼前不是一個素昧平生的老人,而是一個陪我逛故宮的臺北本地的朋友。老先生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至善園”。
“至善園是1985年開始修建的,一開始是故宮的附屬園林?!崩舷壬钢覀?cè)的故宮,“故宮是外地人去的,這個園子是本地人來的,我們都喜歡在這里打太極拳,這里人少?!?/p>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我決定要走,老先生執(zhí)意要打傘送我到故宮。細雨中的臺北,只有我和這位老伯兩人。在臺北接受教育、成家立業(yè)的老伯是不折不扣的“老西”,只是他自從10歲到臺北之后,便再也沒有回過山西。直至現(xiàn)在,山西還有他的堂叔與弟弟,“我一直請他們來臺北,我管吃管住,他們就是不來。”
“是因為路費很高嗎?”我問。
“不是?!崩喜畵u搖頭,“可能還是老一代人思想觀念的原因吧。其實,我倒是希望大家能過來看看,看了啥都明白了,不挺好嗎?”
故宮門前的廣場上已經(jīng)有了三五成群的旅行團游客,微笑的老伯看著我走進大廳,轉(zhuǎn)身告別。對于老伯,我只有道一聲“謝謝”。但是,雨聲的確太大,他聽不到了。
穿過眼前逐漸變厚的水簾,我終于知道“止于至善”的真諦,在2011年11月的臺北,一個叫“至善園”的地方——那里有著朦朧的氤氳之氣,還有安靜的小廣場,以及那把有些破舊卻有著別樣溫情的小傘。
四
從故宮出來,依然在下雨。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手上唯一的“雨具”是我在故宮買的一本大部頭書,用來擋雨足夠,卻是在暴殄天物。我只好把書抱在懷里,一路沖入滂沱的大雨中。
我曾不止一次在文章中描述過不同城市的雨景,這些雨都細細碎碎地構(gòu)成了我對于雨的印象,但是,臺北的雨卻是如此壯闊,花生米大的雨點敲擊著地面,迸出清脆的響聲,濺到了我的褲腿上。
當我快抵達304車站時,忽然發(fā)現(xiàn)馬路旁邊有一家小快餐店。店很小,幾乎只能容下三四個人同時就餐,是一個50歲開外的老大媽一個人在打理,主營一些家常菜品,幾十臺幣一份。我打算邊就餐邊躲雨,于是匆忙點了幾個菜,胡亂扒了幾口,吃完后發(fā)現(xiàn)竟然還在下雨。
我甚至想到了冒雨沖到馬路對面,但是深知這是一種嚴重的違章行為,而且在大雨天也一定會有車禍之虞。正在躊躇之時,忽然聽到身后有招呼聲。
“年輕人,過來過來?!?/p>
待我回頭時,發(fā)現(xiàn)老大媽彎腰在熱騰騰的餐桌下摸出一把有點油污的紫色折疊傘,然后疑惑地問我:“你是日本人嗎?”
“我是大陸人?!蔽一卮?。
“要是日本人,我就不把這把傘給你了。”老大媽一臉正經(jīng),不像是在開玩笑,“你上車之后,把傘放在車后座位下就行了。”
經(jīng)指導,學生分析圖1和圖2后對直方圖定義的理解進一步升華:圖像直方圖是圖像灰度值的整體描述,提供圖像的灰度值分布情況.如果是暗色圖像,直方圖的組成成分集中在灰度級低的一側(cè);反之,較亮圖像的直方圖組成成分集中在灰度級高的一側(cè);也有的圖像灰度級集中在中部,總之它們的灰度級范圍都比較?。绻軌蛲ㄟ^改變直方圖的形狀將其像素占有全部可能的灰度級并且均勻分布,則圖像就有較高的對比度.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信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否確定我真的會把傘放在車上。撐著這把還略帶飯菜味兒的小傘,在一處丁字路口過街,然后走進了停靠在路邊的304。
細碎的雨滴不斷地在車窗上拉扯開來,在士林國中站,我決定下車買一把傘,悄悄地將傘放在車廂后的座位下時,心里的感謝變成了快步下車的腳步聲。
五
第一次知道7-11這個店名,是在蔡智恒的小說中,那個俏皮幽默的痞子蔡與憂郁溫婉的輕舞飛揚,連同與他們?nèi)粘I钣嘘P的7-11便利店、曼特寧咖啡以及臺北街角的奶茶店,曾經(jīng)是“80后”一代人的精神家園,那時15歲的我也不例外地沉浸其中。
在臺南時,我告訴蔡智恒,因為他,我知道了臺灣的溫暖;在臺灣的溫暖里,我又結(jié)識了他。
臺灣真是一個溫暖的島嶼。
士林國中是我在臺北經(jīng)常上下車的一站,因為這一站離士林捷運站最近,步行即可到達。但是在暴雨里,這數(shù)百米的距離卻成了我不堪的負擔。
匆忙下車,鉆進離車站最近的一家7-11便利店。蔡智恒筆下的人和事總是過于浪漫,在便利店里我并未看到長發(fā)飄飄的女生或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孩,卻聞到了“關東煮”熟悉的香味。走到店鋪的最里面,忽然發(fā)現(xiàn),傘已經(jīng)售罄。
我希望可以在便利店里面一直等到雨停,但事實上,臺北的雨如此連綿不斷,時大時小,確實讓我有點驚訝。如果從清晨的細細雨絲開始算起,這場雨已經(jīng)持續(xù)不斷地下了六七個小時。
這樣的雨無疑會將游客引向一種焦慮,原本喜歡下雨的我卻開始無端痛恨起臺北的雨來。
“先生,要不你等一下?”一個胖胖的店員對我說。
“沒有就算了,我等雨小一點再說。”我隨手翻著手邊報刊欄里的報紙,“我還可以吃點東西?!?/p>
這個胖胖的店員對著旁邊一個女店員耳語了幾句,然后就拿著一把大傘走出了店門。我獨自一人繼續(xù)吃著魚丸與蝦餃,屋內(nèi)的香氣在玻璃上凝結(jié)了一層溫暖的霧氣,與外面的雨簾一道,讓我的視線模糊了。
幾分鐘之后,撐著大傘的店員又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線里,手中拿著一把嶄新的折疊傘。
“120新臺幣?!眲傋哌M店門的他把傘遞給了我。
這個價格不算貴,但我卻覺得應該支付更高的價錢給他,不是為了贖買他的付出,而是為了讓我獲得道德上的平衡。躊躇再三,后面的顧客開始催促,我不停地說著“謝謝,有勞您了”,不知道說了有幾次。
最終聽到的只是簡單的6個字:“不會,先生好走。”
六
“關心你”是我在臺灣看到最多的3個字。
乘坐大巴時,播放的交通安全指南會提醒“交通部關心你”;在稅務所,看到的標語是“稅務部門關心你”;甚至在一些“立委”選舉的印刷品上,都會在“立委候選人”的名字后面,寫上“某某關心你”的字樣。
因為“關心你”,所以冬季的臺北沒有雨。
最早對臺北人的印象,來自于白先勇先生的《臺北人》,小說里的臺北人幾乎都是從大陸來到臺北的“外省人”。外省人與本地人之間非常冷漠,那是一個被稱為“眷村時代”的特殊年代。此時的臺北早已不是眷村時代的臺北,也不是侯孝賢鏡頭下與瓊瑤筆端的細雨山路。但是,無論我所接觸的外省人也好,本地人也罷,溫情成為這座小島上的主旋律?!瓣P心你”處處可見,時時能體會到。
在臺北的第3天,一位本地的朋友告訴我,臺北確實不會下雨。
“以前經(jīng)常下雨,這幾年雨水明顯少了許多。”朋友說,“說實話,機場那個安檢員沒騙你,這次屬于臺風過境,挺難得的。”
“但我確實沒有淋雨。”我補充道,“這有點不可思議?!?/p>
“那你認為臺北是一個什么樣的城市?”朋友突然發(fā)問。
“是一個女性化的城市?!蔽?guī)缀跏遣患偎妓鞯鼗卮穑岸液軣崆?,也很溫暖。?/p>
當時我正在忠孝東路,對于“忠孝東路”最早的認識,來自《忠孝東路走九遍》,粗糙的嗓音在重金屬的敲擊之下,把忠孝東路變成了一個物是人非的傷心之處。但是我在這里,偏偏邂逅了熱情,遇見了溫暖。
小餐廳的窗外是忠孝東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此時的臺北早已找尋不到下雨的痕跡,行人如織。在對面的廣告牌上,又看見了那3個碩大的漢字:關心你。我不知道這3個字前面的主語是什么,但“關心你”便已足夠。
我始終認為,與法語里的名詞一樣,所有城市都有著自己的性別,臺北與高大、雄壯、陽剛無關,而是婉約謙和,獨具女性風格——而這種風格又決定了整座城市內(nèi)斂、精致的情懷與特有的體貼、細膩。
記得英國作家毛姆說過:女人的品格在于精致與體貼。那么,臺北之美,亦在于精致的情懷,以及任何人在接近她之后所感覺到的“關心你”的體貼。所以,哪怕是可以看雨的冬季,誰也不會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而驚慌失措。
圖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