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 霞
[廈門大學,廈門 361005]
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關系之分析*
仲 霞
[廈門大學,廈門 361005]
浪漫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啟蒙運動;祛魅;復魅
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均為西方人文領域的重要思潮,對學術界和社會各領域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二者的交匯點在于共同致力于對啟蒙運動的批判,因而具有極大的相似之處。但是,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存在著諸多顯著差異,以故對其進行梳理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均為西方人文領域中非常重要的思潮,涉及諸多領域,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遺憾的是,中外學術界對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關系的研究至今仍少人問津。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關系密切,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浪漫主義開啟了后現(xiàn)代主義,并且二者均致力于對啟蒙運動的反叛。浪漫主義繼承、發(fā)展了古希臘與希伯來的文化傳統(tǒng),而后現(xiàn)代主義在背離啟蒙理性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形成異于浪漫主義的精神氣質。
套用康德的經典定義,興起于歐洲18世紀的啟蒙運動是“人類脫離自我施加的不成熟狀態(tài)”。①這句名言出自康德《何謂啟蒙》的政論文,原文標題為“An Answer to the Question:What is Enlightenment?”(1784)。在漫長的中世紀,“宗教權威的話語逾越了個人的經驗和理性活動”。[1](P8)啟蒙運動以理性旗幟驅散了中世紀的蒙昧主義與專制主義,確立了人類的現(xiàn)代性。在啟蒙思想家的影響下,啟蒙運動以理性原則來審視一切,以理性精神來重塑人類社會的各個領域。啟蒙運動的積極作用在于幫助人類擺脫了精神的束縛,啟迪了民智。但在另一方面,啟蒙運動要求以自然科學的精確性和有用性作為衡量萬物的準繩,同時又通過理性和知識來驅散一切神秘和夢想之物,因此,啟蒙運動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暴露出了各種問題,遭致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批判。
啟蒙運動把理性奉為圭臬,企圖通過理性的法則來解決人類生活中的一切問題,一切不符合理性規(guī)則的現(xiàn)象皆被斥之為非理性,并且對之大加鞭笞。作為崇尚直覺、想象和情感的浪漫主義首先針對啟蒙運動的弊端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批判主要是從以下幾方面展開。
首先,啟蒙運動主張以理性之光普照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一切不符合理性的東西都應該當作另類被拋棄。啟蒙運動對理性的崇拜導致了與理性無關的想象、直覺和情感等大受鞭撻。實際上,想象、直覺、情感等非理性要素正如理性一樣,都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沒有了這些非理性因素,人類將淪為理性的機器,人類的生活將異常單調與乏味。正是想象與直覺為詩人插上了飛翔的翅膀。啟蒙運動這種對一切理性化的做法勢必會導致理性的僭越,無法粘貼理性標簽的一切人文領域所固有的價值勢必會遭受詆毀;戴著理性的眼鏡,五彩斑斕的詩意世界勢必會淪喪為乏味的功利性存在。因此,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施萊格爾認為,左右啟蒙運動者的乃是經濟原則,倘若人類的存在和世界也應單純得像算術例題一樣明白暢曉,把本真的非理性當作未啟蒙狀態(tài)大加鞭撻,那么,這種所作所為中存在著一種恐怖的傲慢自負。啟蒙的原意為澄清或照亮。啟蒙運動者本以光明自居,卻將照亮世界、啟迪塵世的非理性的內在之光斥為空想和荒謬。[2](P376~377)其實,人類除了需要白晝世界的理性與務實之外,還需要帶有想象與神秘色彩的夜色與星空。啟蒙運動拋棄想象,為理性讓路,是對詩意生活的摧殘。因此,施萊格爾說:“生活的魔力賴以存在的基礎,正是一片黑暗,我們存在的根正是消失于其中以及無法解答的奧秘之中。這就是一切詩的魂。而啟蒙運動則缺乏對于黑暗的最起碼的尊敬,于是也就成了詩最堅決的敵人,對詩造成了一切可能的傷害?!保?](P378)
其次,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批判還體現(xiàn)在自然觀問題上。受機械力學的影響,啟蒙理性認為大自然只不過是按照既定規(guī)律運轉的一部機器罷了。這種自然觀剝奪了大自然的生命靈動與神秘面紗,認為大自然只不過是供人們奴役和掠奪的工具而已。難怪培根說,“人類的理智戰(zhàn)勝迷信,將統(tǒng)治祛魅化的自然”。[3](P2)啟蒙運動的上述自然觀實際上是把整個宇宙貶低為喪失意義的存在,剝奪了其固有的美感和豐富的色彩,因而也就讓人類的家園所固有的詩情畫意銷聲匿跡。德國浪漫主義代表諾瓦利斯認為,啟蒙運動的觀點實際上是“把無限而充滿創(chuàng)意的宇宙音樂淪落為巨大磨坊的單調雜音”。[4](P148)浪漫主義與啟蒙運動針鋒相對,將大自然視為自我調節(jié)的有機體,處于不斷發(fā)展變化之中;所有自然事物本身都是有意義和振奮人心的。[5]浪漫主義企圖通過對大自然的復魅讓人們對宇宙萬物充滿驚奇和敬畏,這種自然觀有益于人類與整個大自然的和諧共處。實際上,浪漫主義關于自然是不斷自我調節(jié)發(fā)展的有機體之看法,表明世界不是一種靜態(tài)的存在 (being)狀態(tài),而是一種動態(tài)的生成 (becoming)過程。世上并不存在事物的固定結構,因為事物的固定結構將使世界失去任何活力,成為事實模式的堆砌。浪漫主義的動態(tài)生成自然觀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其詩歌創(chuàng)作,激發(fā)了人的主觀能動性。施萊格爾主張:“浪漫主義詩歌是進步的、普遍存在的詩歌……詩歌的浪漫主義種類仍然處在生成的狀態(tài)下,實際上,這就是它的真諦。它應該永遠生成,但無法達致完美”。[6](P508)浪漫主義猶如永不止歇的奔流之水,充滿了無限的創(chuàng)造可能。
最后,在知識論方面浪漫主義對啟蒙理性展開了攻擊。啟蒙理性認為,世界有一個本源,擁有絕對的本質與規(guī)律性,這是提出真問題的總前提。與此相對應,啟蒙理性在知識論上主張,人類理性運用的結果是發(fā)現(xiàn)類似公理的系統(tǒng)化知識。這體現(xiàn)出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傳統(tǒng),因為它就是通過概念普遍化,論證合法化,推導必真化,最終將知識統(tǒng)一為普遍有效的原理體系。浪漫主義普遍反對啟蒙理性的基礎主義知識論,主張不存在一些足以讓知識推導出來的確定性原則,認為任何構成哲學出發(fā)點的知識主張都不過是嘗試性的和可矯正的。[7](P30)因此,諾瓦利斯認為:人類的求知活動就是探求本源的永無止境的過程。在啟蒙理性主義看來,人們通過概念、命題組建的公理體系就可以把握住存在。但依浪漫主義所見,萬物都是通過感覺呈現(xiàn)給我們的,我們通過感覺而不是命題判斷來理解存在。[4](P145)浪漫主義意識到理性在理解世界本源方面的局限性,強調感覺在認識和把握本源方面的重要性,對傳統(tǒng)的知識論帶來了極大挑戰(zhàn),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知識論的內容。
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上述批判,不僅讓人們意識到想象、直覺、情感等非理性因素對于人類的重要性,而且也讓人們看到了理性主義自身所蘊含的諸多缺陷。正是建立在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批判基礎上,后現(xiàn)代主義得以對現(xiàn)代理性展開全面的批判。
后現(xiàn)代主義接過浪漫主義對啟蒙運動的批判大旗,對理性主義展開了徹底的批判。后現(xiàn)代主義對啟蒙理性的批判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展開。
受近代自然科學的影響,啟蒙理性極力推崇科學主義的思維模式,主張從事物中抽象出具有普遍性的本質性規(guī)律。啟蒙運動獲得的現(xiàn)代性正是建立在本質主義和基礎主義之上,以追求宏偉的元敘事為特征。后現(xiàn)代主義是典型的反本質主義,認為這種終極的探索與宏大的敘事方式沒有任何的意義。德里達認為,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本質,只剩下延異與蹤跡的游戲,自然也就沒有什么穩(wěn)定的結構或者需要適應的模式。[8]與??碌群蟋F(xiàn)代主義者一樣,利奧塔否定世界上有某種真相可以被揭示的觀念,也反對所有整體性的巨型論述,認為我們過去所接受的“整體性的普遍化的記敘文”已不合時宜。在利奧塔的思想中,這些整體性的敘述就等于德里達的邏各斯中心主義。與大部分后現(xiàn)代主義者一樣,利奧塔反對共識,倡導異見和歧異。[9](P57~58)因此,與啟蒙理性對抽象和普遍性的訴求相比,后現(xiàn)代主義更注重事物的具體性和個別性。
啟蒙運動開啟的現(xiàn)代性激化了世界的二元對立,強化了身心之間與主客之間的相互對立。后現(xiàn)代主義對理性這種主導地位以及意識對身體的壓制深惡痛絕。在后現(xiàn)代主義之前,知覺現(xiàn)象學代表人物梅洛·龐蒂就試圖超越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認為身體是知覺的主體,存在于與世界的纏繞之中。后現(xiàn)代主義代表德勒茲將繪畫視為各種感覺交合的形象,蘊含著無形的力量,這一點與浪漫主義將無意識力量看成是藝術創(chuàng)作源泉的觀點殊途同歸。其實如彈鋼琴、跳舞等活動,都伴隨著非自覺的動作意識的參與,身體與意識在此是協(xié)同操作的整體。羅蘭·巴爾特更是強調身體的閱讀與寫作。他將寫作看成是與理性認知無關的身體性行為,是尼采般酒神式的狂喜。后現(xiàn)代主義通過對身體與感性的贊美,反對整齊劃一的理性以及身體與意識之間的對立,主張多角度的敘事以及多元化、包容性的世界,并繼而反叛以理性與感性、意識與身體為首的西方與東方、帝國與殖民地、男性與女性、白種人與黑種人、言語與寫作等各種延伸的二元對立。
后現(xiàn)代主義對啟蒙理性的批判還體現(xiàn)在真理觀上。傳統(tǒng)上,真理作為啟蒙主義的價值觀,不僅離不開邏輯與理性等要素,而且還涉及秩序、規(guī)范和價值判斷等問題。后現(xiàn)代主義拒斥邏各斯中心主義,而后者正是啟蒙理性的真理觀賴以建立的根基。哲學解釋學是后現(xiàn)代主義之先聲,其代表人物伽達默爾顛覆了傳統(tǒng)的真理觀,不再將真理看成是對絕對不變本質的認識,或者與客觀事物的相符,而主張真理出現(xiàn)在視域融合的主體間性的游戲場中。在利奧塔看來,一切都已成為商品,知識也不例外,所以考察知識的角度已經從追求真的目標調整為實用主義,重要的不是知識的發(fā)現(xiàn)或者價值的創(chuàng)造,而是知識的效用,不是知識的客觀性問題,而是為其合法性辯護的問題,所以知識已經完全脫離了發(fā)現(xiàn)真理、符合客觀的傳統(tǒng)內涵。
后現(xiàn)代主義之所以反對啟蒙主義的真理觀,原因還在于后者涉及到權力和權威的問題。事實上,后現(xiàn)代主義者將真理當成了一種恐怖主義的形式,因為鼓吹真理在本質上就有讓反對者噤聲的含意。真理實際上是確認強者的正當化地位,而令弱者感到不安,如利奧塔對真理的論斷就是務求消滅“他者”的觀點,即那些與社會所普遍接受的真理相抵觸的意見。在后現(xiàn)代主義者看來,既然世界上不存在絕對的真理,因此沒有人可以對他人施加任何絕對權威;每個人都在創(chuàng)造他自己的世界,或者更明確地說,每個人都透過他所學習的語言來創(chuàng)造他自己的世界。[9](P60)后現(xiàn)代主義對絕對真理的否定,目的在于構建平等的話語體系,以便消解現(xiàn)代社會存在的諸多不公平現(xiàn)象。
總之,啟蒙運動開啟了現(xiàn)代性,促進了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可惜啟蒙主義卻因對理性的過度崇拜而走上了另一極端,出現(xiàn)了一系列弊端。浪漫主義發(fā)起了對啟蒙主義的首輪反攻,從多方面對理性主義進行了尖銳評判,指出了后者的缺陷。浪漫主義的批判使得如火如荼的啟蒙運動開始降溫,促使人們冷靜地思考其有效性與合法性的范圍。在此基礎上,后現(xiàn)代主義接過浪漫主義的批判大旗,對啟蒙主義進一步發(fā)起了攻擊,全面指出了理性主義的缺陷,暴露了現(xiàn)代性本身存在的諸多問題。
對啟蒙運動的批判成為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的交匯點。正是對啟蒙運動所衍生出的理性化和現(xiàn)代化的共同批判,使得包括芝加哥大學艾愷教授在內的不少學者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與浪漫主義之間存在著高度的類似性。[9](P59)然而,盡管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存在高度的類似性,但二者之間在諸多方面仍然存在顯著差異。從以下對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的比較中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在相似性基礎上的顯著差異。
西方文化源自于古希臘文明與希伯來文明。在古希臘神話中,狄俄尼索斯是代表狂喜、無序、神秘的酒神,當時的人們將其視為對靜穆、有序、光明的太陽神阿波羅的一種平衡,在以后的流傳中,二者逐步升格為非理性與理性沖突的象征。希伯來是具有強烈宗教意識與戰(zhàn)斗精神的民族,非理性的貴族精神在此得以充分的彰顯。如果說啟蒙運動是對西方源遠流長的理性精神的繼承,那么浪漫主義運動則是對西方文化中的另一股非理性精神的繼承。浪漫主義繼承了希伯來文明的戰(zhàn)斗精神,這在反對啟蒙運動理性主義傳統(tǒng)中已經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樣,浪漫主義繼承了源自古希臘的酒神精神以及希伯來文明的非理性、貴族化與神秘主義,成為流浪的游子。具體而言,浪漫主義的特征表現(xiàn)如下。
第一,從詞源學上講,“Romance”原指一種英雄史詩和散文,經流轉而成為中世紀貴族圈中最受歡迎的文學體裁;后來,浪漫主要指騎士傳奇,它是一種文明的理想化行為模式,是忠誠、榮譽與典雅愛情三者的融合,①此觀點可參閱維基百科對Romance的闡釋:http://en.wikipedia.org/wiki/Romance(genre).這也是浪漫主義貴族、戰(zhàn)斗精神的源泉。浪漫主義的貴族化體現(xiàn)在它是“藝術君臨一切的運動”,[10](P3)促成哲學的藝術化,生活的藝術化。正如浪漫主義所主張的那樣:“最高的理性是一種藝術的行為…… (所以)哲學家必須像詩人一樣擁有足夠的美學力量……精神的哲學是一種美學的哲學”。[6](P509)施萊格爾寫道:所有的藝術都應該成為科學,所有的科學都應該成為藝術;詩歌與哲學應該合二為一。施萊格爾非常注重反諷,將它定義為“邏輯的美麗”與“超越的滑稽”。這樣反諷就成為哲學與藝術的聯(lián)合,一方面將哲學的成分附加到藝術作品之上(通過自我意識的運動),另一方面將藝術的成分附加到哲學作品之上 (通過對陳述精確性的懷疑來編纂文本)。[6](P510)在藝術中,浪漫主義看重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因為它是生動的生命體驗,表達了無限的創(chuàng)造可能。每一件藝術作品都有自己的規(guī)則,成為獨特的存在。對藝術原創(chuàng)性的追求正是浪漫主義反對啟蒙理性的普遍性規(guī)律訴求的主要原因,因為對普遍性的追求必然會犧牲個性和差異性,而后者正是藝術原創(chuàng)性的根基。
第二,啟蒙運動在韋伯看來是對中世紀的祛魅,而浪漫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啟蒙運動祛魅的復魅。不過,這里的魅不再是中世紀神秘主義的簡單復原,而是浪漫主義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現(xiàn)代神話。因為啟蒙鼎力支持的科學已經破壞了現(xiàn)代神話存在的氛圍,所以浪漫主義必須自己創(chuàng)造它,這是浪漫主義創(chuàng)造力生生不息的表現(xiàn),也是浪漫主義仍然擁有終極訴求的告白。對現(xiàn)代神話的訴求說明了浪漫主義的精神性特征,作為德國浪漫主義來源之一的虔誠派就是強烈內傾精神生活的代表。對精神性的看重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浪漫主義視真誠動機比美好結果要重要得多。浪漫主義常常是矛盾的,它的魅雖然充滿了神秘卻渴望得到認可,正如施萊格爾所說:“神秘就像是女子,她們喜歡遮住自己的臉,但又期待被看見、被發(fā)現(xiàn)”。[6](P507)
第三,與浪漫主義的神話相關,浪漫主義嘗試掙脫啟蒙的束縛,成為了流浪在外的游子,但它自身卻一直在尋求著人生的意義。浪漫主義有著以賽亞·伯林所說的思鄉(xiāng)情結,有著回歸存在家園的渴望,或者說希望建立屬于自己的家園,但浪漫主義深知意義深奧,意象無限,所以,它極力推崇用反諷與象征的方式來揭示它們,因為只有它們才能達到以有限言說無限的效果。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造是不屈意志無止境的探索,因為越創(chuàng)造,就越會發(fā)覺自己泥足深陷,這是一個無底洞?!跋拗撇豢上拗浦铩⒆非笳胬碛跓o真理之處、阻礙不歇的涌流,使運動靜止、以空間捕捉時間、以黑暗捕捉光線。這就是浪漫主義的布道?!保?0](P122)這種以卵擊石的行為為浪漫主義蒙上了一層悲情的色彩。浪漫主義一直在創(chuàng)造,一直在改變,卻永在旅途中。
在浪漫主義的基礎上,后現(xiàn)代主義對啟蒙理性發(fā)起了全盤批駁,表現(xiàn)出更甚于前者的批判特征??傮w而言,后現(xiàn)代主義繼承了源自希伯來文化、并在浪漫主義中得以充分發(fā)揚的戰(zhàn)斗精神。批判是哲學的本質,后現(xiàn)代主義哲學在此方面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但是,后現(xiàn)代主義與浪漫主義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其主要表現(xiàn)如下。
第一,后現(xiàn)代主義繼承了古希臘的酒神精神與希伯來文化的非理性傳統(tǒng),將浪漫主義的非理性主義進一步推進,最終演變成一種反理性主義。對于想象、意志、無意識的強調以及神秘主義性質使得浪漫主義具有典型的非理性特征。浪漫主義雖然崇尚非理性因素,對理性主義企圖涉足人類生活諸領域的逾越行為堅決反對,但是并沒有徹底否定理性本身。而反理性則是以推倒理性大廈為己任。后現(xiàn)代主義已經從浪漫主義的非理性走向全面反理性的時代,那里價值虛無,信仰缺失,只剩下幽靈在游蕩。后現(xiàn)代主義用身體性反對理性,倡導身體的愉悅,消解靈與肉,身與心,理性與感性等各種二元對立。
第二,后現(xiàn)代主義拋棄了浪漫主義的貴族精神,主張平民化,消解藝術與生活的界限,弱化舞臺與觀眾的界限。比如美國人艾森曼所設計的德國二戰(zhàn)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就是典型的后現(xiàn)代主義建筑,那里沒有傳統(tǒng)建筑所謂的入口與出口,因為所有的入口都是出口,所以也無所謂區(qū)分,館內也沒有任何雕塑或題詞,參觀者全憑自己的想象和感受去體會遇難者的痛苦。艾森曼曾經表示,他希望將它變成生活的一部分。同時,后現(xiàn)代主義不注重藝術作品的原創(chuàng)性,因為機械復制時代到來之后,藝術品被大量復制,不過本雅明并不認為機械復制有什么不好,它愈加構成人的經驗,并通過媒體的傳播使得這些經驗逐漸趨同,縮小了時空帶來的差異。機械復制導致了原作光暈的消失,但是對于后現(xiàn)代主義者而言,這種崇高的缺失可以通過技術所營造的另外的震驚形式加以補償。
第三,經過啟蒙運動對中世紀神學的祛魅,浪漫主義通過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現(xiàn)代神話而復魅,后現(xiàn)代主義卻又在浪漫主義的基礎上再次祛魅。因為一切已經商品化,效率為先,實用為大,從尼采宣告上帝死了,被我們共同殺死之后,魅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在后現(xiàn)代時代,哲學、藝術、生活之間的界限已經消失,一切都已經融入日常的生活,知識與科學也失去了往昔的神圣特權,只剩下公正、開放的游戲。①以大衛(wèi)·雷·格里芬為代表的建設性后現(xiàn)代主義是個例外,他主張后現(xiàn)代科學的有機論與整體論是對現(xiàn)代科學祛魅的再次返魅,以期消解人與自然、人與自身的分裂,化解生態(tài)的危機,拯救精神的失落。大部分的后現(xiàn)代主義思想家都是主張祛魅的?!皢⒚傻木V領是世界的祛魅。它要祛除神話,用知識代替幻想?!保?](P1)但是,啟蒙之后的理性再次成為新的神話與幻想,所以后現(xiàn)代主義用啟蒙的手段批判啟蒙的結果顯示了歷史的吊詭。
第四,如果說浪漫主義是期待歸家卻無法回家的游子,那么后現(xiàn)代主義就是徹頭徹尾的流浪者。它們沒有家,也沒有期待。因為家這個詞承載了太多的傳統(tǒng)與陷阱。德里達曾經說過自己是一個流浪的哲學家,流浪是他的天命。即使視后現(xiàn)代主義為現(xiàn)代性的自身調整與批判,現(xiàn)代性也是一個永遠不能完成的進行時,因此,后現(xiàn)代主義是永遠的流浪者,他們拔除了形而上學之根,也毀掉了棲身之所,他們義無反顧地迎接著歷史的召喚,卻成為了對浪漫主義所追求永恒生成的徹底詮釋。
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關系密切,對啟蒙運動的批判是二者最大的相似之處。同時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又存在著顯著的差異。浪漫主義繼承了古希臘與希伯來的文化傳統(tǒng),顯示出非理性、貴族化和復魅的精神氣質;后現(xiàn)代主義繼承了浪漫主義的戰(zhàn)斗性,最終演變成反理性、平民化和再次祛魅化。浪漫主義是流浪在外的游子,而后現(xiàn)代主義則是永遠的流浪者。鑒于浪漫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都涉及對啟蒙理性的批判,而理性又是西方思想史上源遠流長的主題,加強對浪漫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之間關系的研究,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意義,有利于加深對西方哲學流派變遷軌跡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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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9.9
A
1671-7511(2012)04-0096-05
2011-11-20
仲霞,女,廈門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無信念的知識論研究”(項目號:11CZX045)的階段性成果。廈門理工學院陳海明博士對本文的寫作提出了寶貴意見,特此致謝。
■責任編輯/林 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