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乙老師

晚晴

我參加過許多舒乙老師在場的會，聽到過許多次舒乙老師的發(fā)言，但舒乙老師在我心目中始終是十二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他發(fā)言時的樣子。

那是在1993年，北京市八屆政協(xié)一次會議專題座談會上。那天，舒乙老師身著一件紅毛衣，慷慨陳詞，就像一位熱血青年，就像我少年時讀的《青春之歌》中令我仰慕不已的盧嘉川……十多年過去了，舒乙老師在我心中的形象始終沒有變。

一

舒乙老師常提起，當年蕭乾為《大公報》組稿，每每找上一幫作家，開一飯局，邊吃邊聊，一頓飯的工夫，稿子就約定了。

我懇請舒乙老師出面幫我約幾位仰慕已久的作家喝茶，舒乙老師欣然答應了。

茶室在青年湖公園湖心島上，四面環(huán)水，十分清雅，舒乙老師選的，離作協(xié)宿舍很近，圖的是省時省錢。

我特意提前踩點，還在不遠的“金山城”預定了晚餐。

那個午后，約的人除鄧友梅先生尚在外地，其他人都到了——周明、謝永旺、閻綱、陳丹晨。卻沒想到，舒乙老師前一晚緊急飛往四川了。舒乙老師不在，我一下子沒了底氣。

落座之后，周明先生掏出一封信。原來，舒乙老師走前特意趕寫了這封信，并囑周明先生當場宣讀，信中說：“任志（時任副社長）、曉荷是好人”，“他們的雜志辦得不錯”，“請各位務必給他們撰稿……”這些話，真令人欣慰，多年來，我一直記在心里。

盡管沒有舒乙老師在場，我們依舊聊到了傍晚。走到“金山城”門前，幾位先生突然異口同聲說：“免了，別讓雜志社破費了?！闭f罷，轉(zhuǎn)身回家。閻綱先生特意從昌平的會上趕來，中飯還沒吃，又空著肚子走了。

爾后，幾位先生一直惦著我，寄來稿子必囑我不要勉強。

二

九年前政協(xié)的一個會上，我頭一回聽到了舒乙老師痛斥“官本位”——冰心先生因幾十年前翻譯了黎巴嫩大詩人紀伯倫的散文詩《先知》和《沙與沫》，黎巴嫩總統(tǒng)簽署命令，授予她國家級勛章。授勛儀式上，主持人介紹貴賓，第三位才介紹冰心先生，而她正是授勛儀式的主角。第四介紹黎巴嫩大使和夫人，然后是各級官員，直到所有的官員都介紹完了，才開始介紹到會的著名作家張光年、王蒙、蕭乾……舒乙老師對此十分不滿。會后，我問他能不能將剛剛的發(fā)言寫成一篇文章。舒乙老師沉思了幾秒鐘，“什么時候要？”“當然越快越好?！睕]幾天，稿子寄來了，舒乙老師在文中毫不留情地批評了“官本位”：“毛病出在不分場合不看具體情況一律以官位來排隊，把它當成衡量事物的第一標準和唯一標準。這是個相當迂腐的壞習慣，不僅敗壞風氣，而且常鬧笑話，完全違背了我們的干部行為原則，即不論多大的職位，都是人民的公仆。”

三

1996年，舒乙老師發(fā)表了《過去，也有可愛的——挖掘、保護和發(fā)揚北京文化中的環(huán)保因素》。文中，舒乙老師義正詞嚴：“危房改造工程往往是以鏟除舊有的四合院和胡同的格局為前提……這很可悲，也很可怕。惡果可能是多方面的。起碼的后果，有兩個：一是北京最重要的風格將遭到破壞，它的個性將被鏟除，它將會變成和紐約、東京非常相像的城市，失去了特色，失去了自我；二是它的‘肺泡將被摘除，走上一條自我敗壞的路……不是說要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嗎？北京的城市建設和環(huán)境保護同樣可以提出這樣的口號，要建設北京特色的生命環(huán)境。這將是一個有遠見的命題?！?/p>

今天，舒乙老師的擔憂有的已變成了嚴酷的現(xiàn)實，舒乙老師卻依舊大聲疾呼：“走進歷史，走出歷史！”舒乙老師依舊在殷切地期盼著，期盼舉國人民都在期盼的“2008”能再給北京一次機會：“當你五十九歲的時候，如果你能捍衛(wèi)自己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你將有一個更加輝煌的未來，你將以你的又古老又現(xiàn)代的面貌屹立在世界，贏得全球的肅然起敬和稱得上是頂禮膜拜般的歡呼?！?/p>

舒乙老師已當了十六年的北京市政協(xié)委員、六年的全國政協(xié)委員。作為政協(xié)委員，舒乙老師可謂恪盡職守、鞠躬盡瘁。尤其這些年，為使北京在城市現(xiàn)代化進程中最大限度地保護文物，他執(zhí)著地發(fā)言、寫提案、在各種報刊上發(fā)表文章、與政府有關領導和部門對話……2000年，面對北京“推平頭”式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面對轉(zhuǎn)眼之間北京舊城區(qū)里成片的胡同和四合院迅速消亡的現(xiàn)實，他與全國政協(xié)委員梁從誡、彌松頤、李燕聯(lián)合提出“保護北京歷史文化名城的十條緊急建議”，他們奮力疾呼：“手下留情!”但對于他的執(zhí)著人們褒貶不一：一方面，熱烈響應，反響強烈；另一方面，激烈反對，反響同樣強烈。舒乙老師還因此“光榮地”獲得了“愛國者導彈（搗蛋）”的外號，但舒乙老師堅信：“說了不白說?！币驗?，他們的苦口婆心終于有了正面的實際反饋：市政府責成首規(guī)委、市文物局和市規(guī)劃院限期制定保護古都風貌的規(guī)劃，該規(guī)劃幾乎吸取了他們的全部建議。為此，舒乙老師曾激動地當面向市長們說：“我要‘叩頭了！”

（選自《走進名人世界》，光明日報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