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論谷崎潤一郎小說的唯美主義特征
李雪梅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在其創(chuàng)作中表現出濃厚的唯美主義特征,以丑為美,以惡為善,摒棄道德,強調感官的多方位感覺,使其作品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
唯美主義;施虐;道德;感覺
日本的唯美主義文學產生于20世紀初期,其代表作家谷崎潤一郎終生孜孜不倦地執(zhí)著于對唯美的探求,堅守著唯美的陣地,并以自己堅實有力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他在日本唯美主義流派中的重要地位。早在大學時代,他就接觸了西方唯心主義和悲觀主義哲學,閱讀了大量西方唯美主義作家的作品,文學思想上深受波德萊爾、魏爾倫、愛倫·坡等作家美學思想的影響,并嘗試唯美主義作品的寫作,取得了極大成功。1910年,他在《新思潮》上發(fā)表唯美主義小說《紋身》、《麒麟》,作品以其新穎的風格、流暢的語言得到浪漫主義作家永井荷風的贊賞,認為他是具備了特殊素質和技能的現代作家,由此他的唯美主義文學風格基本確立。其后他又相繼發(fā)表了《惡魔》、《饒?zhí)伞?、《異端者的悲哀》等一系列具有唯美傾向的作品,開創(chuàng)了唯美主義文學的新風尚,體現了作家對于美的執(zhí)著追求。他的作品為我們構造了一個超越世俗社會的道德、倫理和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藝術世界,他將對絕對藝術美的追求發(fā)揮到極致,以捍衛(wèi)美的純粹性和獨立性,尋求文學表現的自由性。這種唯美情結滲透于他的每一篇小說中,本文擬以谷崎潤一郎的作品為例,對其創(chuàng)作中所蘊含的唯美主義文學因素做一個較深入的審視。
谷崎潤一郎從唯美主義觀念出發(fā),以自我和人性解放為基調,對人的本能與人的潛意識中的情欲進行大膽揭示,在肉體的殘忍中展示女性美和官能美,在丑的極限中挖掘和體現美?!霸诠绕?/p>
文學中,所謂‘美’,多為男女雙方共同沉溺于施虐(女方)與受虐(男方)的這種變態(tài)的官能享受之中,從而產生出無視任何道德和倫理規(guī)范的所謂‘惡魔主義’,亦即肉體上的‘耽美主義’、‘頹廢主義’?!盵1]這種反傳統(tǒng)的藝術觀和審美觀為日本文壇帶來了一縷清風,谷崎潤一郎因此而獲得“惡魔主義者”的稱號。
《紋身》是谷崎的成名作,集中體現了他對理想美的追求。紋身師傅清吉頗有才氣,他的紋身因構圖新奇和線條妖艷而受到人們青睞,他心中最大的夙愿就是能在肌膚光潤艷麗的的肉體上刺上代表自己思想的紋身。紋身時他喜歡運用“特別疼特別疼的朱刺和暈針”的手法,他將銀針刺進女人的皮膚時,血肉紅腫模糊一片,伴隨著紋身者痛苦的呻吟,呻吟聲越高,清吉越感到高興、新奇和滿足,這里所體現的是由施虐變態(tài)行為而帶來的審美愉悅和感官快樂,將惡的病態(tài)的感官體驗上升到藝術的美感。清吉在紋身中追求著自己的美的理想,現實中的女人是美的,而其背上的藝術紋身更美,美麗的女人只有背上刻了美麗的紋身才是真正的美人,表現了谷崎對藝術的崇拜和對純美的追求。
谷崎的作品“皆以美為強者,丑為弱者”,《紋身》也不例外。當美麗的紋身完成后,清吉跪拜在自己的藝術杰作前,變成了一個唯唯諾諾的弱者,甘愿成為女人的養(yǎng)料,變成美的俘虜。而紋身后的女人則充滿了力量,變成了強者。在此,作家宣揚了美是不可戰(zhàn)勝的,誰擁有美誰就是強者,美是改造一切的偉大力量。在《麒麟》中,孔子向衛(wèi)靈公宣講要行王道施仁政,要遠離私生活的歡樂,南子利用美色和肉欲誘惑孔子未獲成功,而衛(wèi)靈公卻抗拒不了南子的肉體魅力而倒入她的懷抱。作家企圖通過這場攻心爭奪戰(zhàn),在怪誕、丑惡、病態(tài)和頹廢中尋求美的存在。
發(fā)表于1923年的《春琴抄》,雖然是谷崎轉型期的作品,但其唯美主義特征仍然很濃重。春琴是一位雙目失明、美麗高貴、琴技高超的姑娘,佐助既是她的忠實仆人,也是她的弟子兼情人,當女主人公美麗的面容被人毀得慘不忍睹后,為了在心中永遠保留春琴的美,佐助毅然刺瞎了自己的雙眼?!洞呵俪诽N含著作家施虐狂、受虐狂和官能愉悅的創(chuàng)作動機。受波德萊爾“發(fā)揚惡中之美”觀念的影響,谷崎認為“惡”就是善,“丑”就是美,美與丑密不可分,互為表里。他善于在至惡中尋求“美”的原貌,在贊美惡中肯定善,在丑的極限中體現出至美的境界。作品中女主人公春琴美麗的容顏失去后,佐助一邊深深自責沒有守護好自己的主人,一邊極力尋求解決失去美的途徑,既然肉眼捕捉到的美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去,看到的只是丑陋,那么欣賞美的肉眼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保持這種美的唯一辦法就是毀壞自己的眼睛,以心靈之眼永久地欣賞春琴的美麗,讓美永遠保存在自己的心底。在美與丑產生沖突時,他將針刺進自己的雙眼,不惜以自殘這種惡的手段保持美的存在,這種施虐變態(tài)行為為他帶來感官上的快樂和“美”的愉悅。這種驚世駭俗的方式有力地拓展了文學表現范圍,也沖擊了人們的審美視野,令人留下無窮的回味。
受歐洲唯美主義“為藝術而藝術”觀點的影響,谷崎潤一郎主張“藝術第一,生活第二”,他反對文學對現實生活的摹寫,主張文學藝術游離于現實。同時,他排斥藝術對道德作用的功利性,反對文學是傳達某種情感和道德的訊息,拒絕文學的說教因素,認為藝術的使命是為人類提供感官上的愉悅,“美”是藝術的終極本質。在日本新浪漫主義作家中,“如果說,永井荷風的文明批評略偏于倫理的話,那么谷崎潤一郎則更多地是從反倫理、反道德出發(fā)的,即反封建倫理道德對于性與愛的壓抑,以追求戀愛自由為其主旋律,諷刺因循守舊的封建遺風和表露對壓抑人性的不滿。他以自我和人性解放為基調,展現了女性美和官能美的絕對忠實,企圖以此來拒斥一切舊有的價值觀念?!盵2]
《癡人之愛》的主人公河合讓治是一名畢業(yè)于高等工業(yè)學校、就職于某電器公司的技師。一日,他將在東京淺草的一家咖啡館里邂逅的一貧寒女子直美帶回家中,試圖把她培養(yǎng)成為自己理想中的美麗女性。直美長大成人后,相貌果然漂亮。但可悲的是,意識到自己肉體迷人的直美開始放任,亂交男人,過著放蕩淫穢的生活。河合萬分苦惱,曾多次打算將直美趕出家門,然無奈自己終被其肉體的魅力所迷惑,從中獲得刺激、快慰,無力自拔,最終甘愿忍受直美的所作所為,拜倒其身下。這篇小說同《紋身》一樣,男女主人公也是以“美”的產生為契機而出現地位的根本性轉變的。男主人公河合無疑屬于當時有知識和經濟能力的“白領階層”,而直美卻僅僅是個出入貧民區(qū)小酒館的“不良少女”。最初的幾年里,河合是直美的撫養(yǎng)者,是她命運的主宰者。但隨著直美“肉體之美”的形成,河合變得無能為力,受支配被侮辱,最終成為了“美”的奴隸。谷崎所謂的“美”,是一種官能刺激、肉欲至上的“美”,這種”美”是至高無上的,任何人也無法抗拒其誘惑,在這種“美”面前,任何社會倫理、道德均失去了其本身的作用和價值,人們的一切行為都受到“美”的左右。
在谷崎的作品中,一切文學要素皆為其唯美思想服務,他筆下的人物都不等同于現實生活中的人,他們從心理到行為都獨立于現實之外,大多沉醉于自己的內心世界,以自己對生活的敏銳感覺能力反映客觀現實,以藝術的精神探索生命現象,以確立美及審美的客觀性?!都y身》中的主要人物只有清吉和紋身的美女,作家只表現了清吉作為純粹的男人和審美者的一面,而那位美女只是作為純粹的女人和審美對象出現的,人物的其他社會關系和職能均被忽略不寫。在《春琴抄》中,作家將理性、道德、情感等要素棄置不顧,他完全按自己的美學理想敘述故事,塑造人物。春琴和佐助幾乎獨立于社會之外,始終生活在兩人世界中,日常生活的許多復雜因素諸如孩子、經濟、婚姻等均被排斥在敘述之外,即使有了孩子,兩人也互不承認,送人喂養(yǎng)了事。兩人養(yǎng)家糊口之事,作家未有觸及,他們的婚姻更無從談起。作家為了追求至美而拋棄了一切外在形式甚至道德倫理規(guī)范,剝離人物的社會性,人物行為的表現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表現作家心中的美服務,這就提供給人們一種超越現實生活之上的審美體驗。因此,谷崎的美學追求是超現實的,是完全理想化的。
唯美主義作家注重直覺及作家對生活的敏銳感受能力,以從中開掘深層次的美。谷崎的小說就體現了對官能體驗的不斷探索,尤其他在對女性形象的描寫中更重視官能主義,認為官能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第一要素。在《紋身》中,清吉通過給美女紋身淋漓盡致地表現了病態(tài)的官能和感官體驗的快樂,清吉心中潛藏的那份歡愉來自對美女肉體的刺痛,他喜歡用那種疼的針法,將色彩艷麗的巨大的蜘蛛和著自己的魂魄刺入美女的肌膚,當他聽到被紋身者因皮膚之痛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時,他感到心中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感。作家通過清吉的行為和感受,強調了肉體美的享樂性。在《麒麟》中,南子夫人宴請孔子的場面更是充滿了感官的刺激和誘惑,席間香氛繚繞的香料、精美的醇酒、美味的肉片,加之其間南子又讓孔子目睹一群被施以酷刑的人,他們凄厲地哭喊,人人體無完膚,慘不忍睹。作品對這些具體事物與場景的描寫,從嗅覺、味覺、聽覺、視覺等方面全方位刺激和誘惑著人的感官,構筑出一個奇異的感官世界,表現出作家對感官世界的積極探索精神。
谷崎潤一郎在《春琴抄》中所描述的是一個細膩而曲折的充滿官能美的愛情世界,春琴是女性美的載體,作家對女性的贊賞、膜拜都是圍繞著春琴的美麗展開的。春琴自幼聰穎,姿容端麗,高雅絕倫。即使是她的盲眼,在作家的筆下也是一副“慈目觀眾生”的慈眼,給人以格外慈善溫柔的感覺。雖盲目但其潔癖成性,每入座必以手指拭撫草席,星塵也惡;其嗅覺敏銳,每有邪味,便顰蹙雙眉,以示厭惡。她喜食生魚片,是個驚人的美味攝食家。放飛寵養(yǎng)的云雀時,她必洗耳聆聽云雀在空中的啼鳴聲。作家通過多方位的感官直覺描寫來展示這一人物的性格特征,挖掘其豐富的內心世界,栩栩如生。佐助刺瞎自己的雙眼后,眼睛的失明卻開啟了他另外的感覺器官,如觸覺、聽覺、嗅覺等,使他更能感受到春琴的“手足之纖柔,肌膚之圓潤,聲音之優(yōu)美”。更能體味到春琴所奏三弦的樂音之神妙。所以,佐助說:“即使神明命我雙目復明,我亦會拒絕的。正因師傅和我都成了盲人,才體嘗到了明眼人所不知的幸福?!盵3]這種多方位的感覺,使他更能全面而深刻地欣賞春琴的美麗,并使這種美的藝術感覺在各感官間不斷轉換,在意念中不斷閃現,從而營造出一種濃郁而浪漫的審美意趣。谷崎就是通過描寫人物的感官直覺以捕捉一切美的信息,追求一種至真至純的美,令人從中體味到唯美的意蘊。
谷崎潤一郎是一個在唯美的藝術世界中勇敢的探索者,表現了對美的獨特追求,他的作品在拓展人們的藝術審美視野的同時,也為后來的作家們留下了無窮的啟示。
[1]皮俊珺.谷崎文學美意識萌芽之初探[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2,(3):66.
[2]葉渭渠,唐月梅.日本文學史·近代卷[M].北京: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452.
[3]谷崎潤一郎.春琴傳[M].張進,等,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112.
On the Novels Junichiro Tanizaki's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LIXue—mei
(WeifangUniversity,Weifang261061,China)
Japanese author Junichiro Tanizaki in his creation expressed a keen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to uglyfor beauty , the evil for good, get rid of morality, emphased the multiple senses feeling, this made his works displaythe unique artistic charm.
aestheticism;abuse;morality;feeling
I3/7
:A
:1671-4288(2012)03-0027-03
責任編輯:陳冬梅
2012-02-12
李雪梅(1963—),女,山東青州人,濰坊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