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載與雍、乾廟堂詩人交游考*

程日同

(菏澤學(xué)院中文系，山東菏澤274015)

錢載與雍、乾廟堂詩人交游考*

程日同

(菏澤學(xué)院中文系，山東菏澤274015)

錢載與雍正、乾隆廟堂詩人有著廣泛的交往?！靶闼伞彪m屬廣義的浙派，但已經(jīng)發(fā)生新變。錢載詩歌的翰苑氣、館閣氣與厲鶚等人的野逸情趣形成了差別。這種王朝“文治”所倡導(dǎo)的風(fēng)格，成因之一則是錢載之深涉廟堂詩壇，并且，在相當(dāng)程度上，他也成為弄潮者。

錢載;廟堂詩人;交游

錢載(1708—1793)，字坤一，一字根苑，號萚石，又號瓠尊，晚稱萬松居士。浙江秀水(今嘉興)人。乾隆元年舉博學(xué)鴻詞科，后又應(yīng)試經(jīng)學(xué)，皆不售。乾隆十七年進(jìn)士。屢執(zhí)文柄，官至禮部左侍郎。并充功臣館纂修、《續(xù)文獻(xiàn)通考》纂修官和四庫館總閱等。詩文詞畫兼善，著有《萚石齋文集》二十六卷(末卷為《萬松居士詞》)、《萚石齋詩集》五十卷。有《錢載評〈杜工部詩集〉》(國家圖書館藏，稿本)、《錢載批〈樊榭山房集〉》(湖南圖書館藏，善本)、《錢載評〈翁覃溪詩〉》(國家圖書館藏，稿本)等詩評。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卷二五、《清史稿》卷三零五、朱休度的《禮部侍郎秀水錢公載傳》、吳文溥的《故禮部侍郎錢公傳》、錢世錫的《皇清誥授資政大夫尚書房行走禮部左侍郎恩予原品休致顯考萚石府君行述》等。

錢載是雍、乾時期的詩歌“大家”［1］(P326)，從詩歌個性的角度看，“比起沈德潛、翁方綱來，錢載高明的多”［2］(P897)，并以“合學(xué)人詩人之詩二而一之”［3］(P1)的詩歌特質(zhì)沾溉詩壇。他是道、咸宋詩派的“先驅(qū)”［4］(P491)，又是同、光宋詩運(yùn)動的重要淵源。錢載詩歌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從人與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和知人論世的角度來看，人際關(guān)系的考述是文學(xué)研究的一個內(nèi)容和基礎(chǔ)。錢載四十五歲登第，七十六歲退休歸里。除去少年時代，錢載野處與為官的時間均有三十余年。他的思想、心態(tài)和審美趣向朝、野性質(zhì)的兼具是自然的。篇幅所限，這里主要考述錢載與秀水派之外的廟堂詩人的交際情況。本文所涉及的廟堂詩人，主要包括朱邸詩群的當(dāng)世代表人物永瑆，八旗詩人英廉，肌理派的翁方綱，桐城詩派的姚鼐，格調(diào)派后進(jìn)王昶、錢大昕，嶺南詩人馮敏昌等。其中一些人雖然后來離開官場，但在審美旨趣上依然接近王朝“文治”所倡導(dǎo)的詩風(fēng)。

永瑆

乾隆四十年，錢載入直上書房，與乾隆諸皇子的交往增多?！度[石齋詩集》中的一些詩題記錄了這種情況。如《奉酬履君王見贈之作謹(jǐn)次韻 》［5］(卷三八，P298)、 《 質(zhì) 郡 王 梅 竹 小 幅 謹(jǐn)題》［5］(卷三九，P307)、《奉 題 皇 十 五 子〈翠 巖 清 響圖〉》［5］(卷四十，P311)等。其中的“履郡王”是皇四子永珹，“質(zhì)郡王”是皇六子永瑢，皇十五子即后來的嘉慶皇帝颙琰。在眾皇子中，錢載與皇十一子永瑆的交往最多，關(guān)系也最密切。

永瑆(1752－1823)，字鏡泉，號詒晉齋主人，“學(xué)詣并美，為有清一代朱邸之冠”［6］(卷六)，是乾隆諸子中文藝成就和影響最為顯著者。

詩畫唱和、相與題寫等，是錢載與永瑆交往的重要內(nèi)容。乾隆四十年，錢載《奉和皇十一子〈晚秋池上四首〉》［5］(卷三八，P298)，其中有句:“陳修本家法，黽勉在分陰”(其三)，“進(jìn)德頻消息，論文互淺深”(其四)，楊鐘羲因此稱他們:“評畫敦詩，情好尤洽”［7］(卷八，P360)錢 載 又 有《題〈游 昭 秋 林 醉 歸圖〉》［5］(卷三八，P299)，是錢載為永瑆題御賜之圖而作。乾隆四十三年，錢載為永瑆畫《四時花卷》，并有詞《鶯唬序·應(yīng)皇十一子教畫〈四時花卷〉并題此闋》［8］(卷二六，P484)等。

乾隆四十三年春天，永瑆為錢載寓所題扁曰‘花塢書堂’。錢載有《澄懷園所居春日皇十一子題扁曰‘花塢書堂’秋日賦之》［5］(卷三九，P309)詩記其事。乾隆四十八年，錢載原品退休歸里，永瑆賦《送萚石先生南歸》［9］(卷一，P141)詩相送。錢載歸里的次年，在常州又請永瑆寫‘九豐堂’額。錢載《九豐義田記》記云:“甲辰春，翠華南幸。載赴常州恭迎圣駕，蒙恩賜緞一端。時皇子隨侍。見十一阿哥于舟次，謹(jǐn)請書額以詒。此‘九豐堂’之所以成也?！保?］(卷一一，P420)乾隆五十三年，錢載詩集《萚石齋詩集》四十九卷刻成，寄一函與永瑆，永瑆有《萚石先生癸卯歲歸田里戊申刻詩集四十九卷成便寄一函來題其后》詩，錢載取其中‘萬蒼翁’三字以自號。錢載《萬蒼翁乾隆辛亥八十四歲小影跋》中云:“皇十一子題錢載《萚石齋詩集》長句二首。長子世錫赴闋祝釐輦下，聞之，鈔得而歸。中有‘萬蒼翁’三字，載取以自號?！保?］(卷一五，P439)乾隆五十七年，永瑆又有《題萚石先生〈四季墨花圖〉》詩:“江上春風(fēng)又八年，老人眠食可依然。逢辰能否登山屐，憶昔過從出郭船。陽里病忘心自惜，子猷乘興事徒傳。墨華亦見風(fēng)流劇，露頂揮毫在眼前。”［9］(卷五，P176)相距遙遠(yuǎn)，猶牽掛老友，懷念舊事，情慰人心。

乾隆五十八年，錢載去世，永瑆有挽詩。楊鐘羲稱此詩“為集中極用意之作”［7］(卷八，P360)。其中有句云:“信非湮滅人，毋事湛輩傷。平生切衷曲，悲哉九豐堂。”(《嘉興二挽詩·原禮部侍郎錢萚石先生》)［9］(卷五，P182)

此外，尚有表明二人密切關(guān)系之事可記。錢載長子錢世錫中式，永瑆贈石硯以賀。錢載《瀛洲硯銘并序》云:“乾隆戊戌四月，皇十一子以載子世錫會試中式詒之硯，宋制也”［8］(卷一七，P443)，等等。

嚴(yán)迪昌先生說:“‘朱邸’詩群實(shí)系‘御制’詩風(fēng)的羽翼和擴(kuò)充?！保?］(P29)“是嚴(yán)格‘家法’強(qiáng)化育成的，簇?fù)碛凇啤車囊还尚鄞蟆闹巍α?。”?］(P23)皇子們這種性質(zhì)的詩風(fēng)，對廟堂詩壇也起著一種歸“正”的導(dǎo)向作用。這種影響機(jī)制之一則是人際交往活動。錢載與永瑆交往，宜作如是觀。錢載的揣摩御制之作，集中大量歌功頌德之詩，甚至那些近于廟堂的作品，都可以從君臣際遇及其與朱邸的交往中，尋出一方面的因由。同樣，錢載與八旗詩人英廉的交往也具有類似的性質(zhì)。

英廉

英廉是乾隆朝有名的館閣詩人，他的詩歌向以有富貴氣著稱。洪亮吉曾說:“詩有自然超脫，雖不作富貴語，而必非酸寒人所能到者。馮相國英廉《詠雪詩》:‘填平世上崎嶇路，冷到人間富貴家’;‘五更陡入清涼夢，萬物平添歡喜心’之類是也?！保?0］(卷二，P42)錢載與英廉的交往，是助成、助長錢載詩歌的館閣氣的因素。

錢載年過六十，始與英廉交識。錢載《題馮少司農(nóng)小影卷子》詩有句說:“我年行六十，相見各忻然?！保?］(卷三四，P277)此后十余年間，二人詩酒交往，尤稱密友。

英廉(1707－1783)，字計六，馮氏，內(nèi)務(wù)府漢軍鑲黃旗人。雍正十年舉人。歷任刑部、戶部尚書，直隸總督，協(xié)辦大學(xué)士，漢大學(xué)士，東閣大學(xué)士等職。卒謚文肅，祀賢良祠。工詩文，有《夢堂詩稿》十五卷。

在《夢堂詩稿》中，據(jù)筆者統(tǒng)計，有30余首詩提及錢載。如詩題《途中苦雨仍用歌字寄萚石》、《以詩招椒園萚石小集》、《題萚石〈秋林讀書圖〉》、《喜雪簡萚石》、《十一月晦日有懷萚石》等，其中都有錢載的字“萚石”二字。在注中也多有提及錢載者，如《九日獨(dú)往園小集》的注云:“余家海棠，萚石不見者二年矣。預(yù)定來春紅陰一醉?！保?1］(卷一五)《仲冬至西郭草堂即事》注“謀醉客遙杯九渴”句又云:“偶憶與萚石小酌好在亭事，三年無此興矣?！保?1］(卷一五)英廉與錢載，即便對方因官事出京不得不分離，也常常耿耿相憶。這兩處詩注即記錄了英廉對錢載的思念。

英廉好客，所植海棠和其“檀欒草堂”、“獨(dú)往園”等，是包括錢載在內(nèi)眾多同人雅集的由頭和場所，因而頻繁地出現(xiàn)在眾人詩中。錢載《夢堂詩老傳》說:“其居京師北城，手植海棠一株于檀欒草堂，四十年矣。春時必文宴花下。街南壘石架閣曰獨(dú)往園，九日必高會以眺城西諸山。苑西寓直之所，亦筑小閣以眺西山?！保?］(卷十二，P422)以乾隆四十三年(戊戌)為例，錢載有《雪后馮相國招飲獨(dú)往園》、《檀欒草堂海棠花前賦》、《復(fù)作檀欒草堂海棠花歌》、《馮相國邀過南淀小園借山樓后好在亭看海棠》、《九日馮相國招飲獨(dú)往園登高屬作墨菊卷即事二首》［5］(卷三九)。英廉有《十二日雪霽萚石覃溪耦堂同過獨(dú)往園》、《次萚石雪后過獨(dú)往園韻》、《萚石過草堂看花兼有疊黃字韻詩再用韻》［11］(卷一四)等。翁方綱有《竹井相國招同黼庭大司馬、萚石閣學(xué)、耦堂侍御、蓉裳編修、谷人吉士集檀欒草堂看海棠》［12］(卷一二)等。從上述所列詩題可見，錢載與英廉的交往是十分頻繁的。

乾隆四十八年七月，英廉以病解任。錢載過府看望，“滿意看花病主人，門湥院靜不開尊。”(《憶檀欒草堂海棠》)［5］(卷四七，P353)往日來訪，老友便設(shè)宴飲酒、看花，如今已經(jīng)不能夠，因?yàn)橹魅瞬×?。傷惋之情可見?/p>

八月十五日，英廉卒。錢載傷悼云:“去年猶補(bǔ)登高會，何日重尋獨(dú)往園”(《卻挽馮相國》)［5］(卷四七，P353)、“傳將一掬無情淚，灑與芳根散六塵”(《憶檀欒草堂海棠》)［5］(卷四七，P353)。陰陽永隔，再會無期。錢載為老友灑下了一掬傷情之淚。

錢載八十一歲那年，猶有詩句:“海棠三月一春好，晴日紫藤紅藥繁?！噷ぶ煳寤标幵?，重叩馮家谷雨園。”(《上巳獨(dú)居感舊游二首》)［5］(卷四九，P363)農(nóng)歷三月三日的上巳節(jié)，面對昔日在京城與朋友宴集時常用以吟詩作畫的海棠、紫藤，錢載便油然念及了故友(朱筠和英廉)、故事。

翁方綱

錢載所密切交往的所謂“紗帽”詩人，主要是肌理詩人、桐城派詩人、格調(diào)后進(jìn)王昶、錢大昕和嶺南詩人馮敏昌等。

翁方綱是“清代詩史上紗帽氣和學(xué)究氣融匯為一，并被推向極致”［2］(P708)的詩人。錢、翁交往前期在詩歌方面有一定程度的師生關(guān)系，這在潘中華的《從詩文看錢載與翁方綱交往》［13］(P15－28)和程日同的《錢載詩學(xué)是肌理說的一個當(dāng)世淵源》［14］(P97－101)中都有論述。同時錢、翁又是進(jìn)士同年，是交往密切的朋友，錢載詩風(fēng)受到翁方綱的某些影響也是自然的。如言錢載“與翁覃溪交好日深，習(xí)而漸化，題識諸什，類復(fù)初齋體之如《本草湯頭歌訣》，不復(fù)耐吟諷矣?！保?］(P466)其中“習(xí)而漸化”，雖有商榷之處，但二人的交往，對錢載詩歌學(xué)問性的強(qiáng)化，畢竟起到了一種印證、映襯或環(huán)境氛圍的作用。

翁方綱(1733－1818)，字正三，號覃溪，順天大興(今北京市)人，乾隆十七年進(jìn)士，官至內(nèi)閣學(xué)士，鴻臚寺卿。詩持“肌理”說，有《石洲詩話》、《杜詩附記》等。其詩書味、金石氣濃厚，古樸清雅。有《復(fù)初齋詩集》、《復(fù)初齋集外詩》等。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卷六十八、《國朝耆獻(xiàn)類徵》卷九十一、《國朝先正事略》卷四十二，以及自編的《翁氏家事略記》等。

錢載在京師所交往的同年同僚中，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當(dāng)屬翁方綱。翁方綱《萚石齋詩鈔序》說:“方綱與萚石相知，在通籍之前，而談藝知心，于同年中為最。自己卯春，萚石自藜光橋移居宣南坊，方綱得與晨夕過從……心之精微，人所難喻，方綱于萚石，則固敢謂粗喻矣。”［15］(卷四，P378)錢載和翁方綱交往日久、頻繁，是談藝知心的好友。

他們相識于乾隆十七年通籍之前，到翁文寫作的乾隆四十一年，二人已有二十五年的相知之誼。其頻繁、密切的交往，始于二人相鄰而居的乾隆二十四年(己卯年)。這年錢載遷居宣南坊，與翁方綱為鄰居，遂至“晨夕過從”。多年后(嘉慶十一年)翁方綱還回憶說:“昔與萚石鄰巷論詩，每清晨疑款戶者，不問而知錢兄詩草來也。”［16］(卷六十，P226)

乾隆二十九年，翁方綱視學(xué)廣東。此后的八年間，雖遠(yuǎn)隔兩地，卻是二人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時期之一，這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異地相思。翁方綱有《四君詠》。其二即詠錢載，其序說:“俯仰致懷，念既往之受益，思將來之相與，以有成也。爰作是詠?！保?2］(卷四)同年，又有詩《寄祝坤一六十壽二首》［12］(卷四)。錢載也有思念翁方綱的詩句:“三月花紅招我坐，八年發(fā)白待君還?！?《翁學(xué)使方綱歸自粵東法源寺海棠花開連日偕過有詩亦賦一首》)［5］(卷三二，P270)二是翁方綱把此期所作詩不斷寄往京師請錢載評點(diǎn)。這些詩作、評語后經(jīng)翁方綱整理成集，現(xiàn)保存在國家圖書館，即《錢載評〈翁覃溪詩〉》(稿本)。

翁方綱自粵回京后，將次子翁樹培過繼給錢載。因?yàn)槲虡渑喑錾鷷r，翁方綱做了一個異夢，“占者曰，此兒壽命不長，宜出繼異姓為子，或可免。及北歸，以語同年錢萚石。萚石曰，是宜為吾子。遂攜至錢家。萚石名‘申錫’，字曰申之。幼學(xué)時往來錢氏家?！?《次兒樹培小傳》)［15］(卷一三，P475)二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

大約從乾隆四十四年，在錢、翁各自的詩文中，不再有二人直接交往的記錄。二人關(guān)系一定出現(xiàn)了問題，其原因，有的文章作了一定的考證［13］(P15－28)，但尚為一種推測，有待進(jìn)一步考證。即便如此，二人在詩文中，還常常念及對方。乾隆五十五年，錢載已退休在家，重題乾隆二十五年所作《墨竹軸》，說:“此載于京師王氏園作，至今己三十年，人老而學(xué)不進(jìn)，惜竹君、覃溪未見今日之作為一悶事?！保?7］(P11)其中“覃溪”，即指翁方綱。此時離錢載去世僅有三年時間。比較而言，翁方綱更多地提及錢載。試舉幾例。四十九年，翁方綱有《題王若農(nóng)〈接葉巢鶯圖〉用厲樊榭〈接葉亭詩〉韻》詩，其序說:“兼懷豫堂、坤一諸君”［16］(卷二八，P613)其中“坤一”是錢載的字。嘉慶

十九年，八十二歲的翁方綱，有《近懷二詩》，其一說:“錢公詩之心，直上辟莽蒼。實(shí)境納諸有，頗亦覘所養(yǎng)?！倦u中有恃，銅弦外彌賞?！X萚石齋名木雞軒，蔣心余詞名銅弦集?！保?6］(卷六六，P294)懷念舊友而評其詩。此時離翁方綱去世僅有四年。

姚鼐

姚鼐(1732－1815)，字姬傳，安徽桐城人。乾隆二十八年進(jìn)士，官刑部廣東司郎中，記名御史。三十八年，入四庫館。次年，乞歸。自此，先后主揚(yáng)州梅花書院、南京鐘山書院、徽州紫陽書院、安慶敬敷書院講席，凡四十年。生平事跡，見《清史稿》卷四八五、《清史列傳》卷七十二等。有《惜抱軒詩文集》。

姚鼐雖中年退離官場，但先后主持書院四十余年，他的在野色彩并不突出。他的詩文理論和創(chuàng)作，接近廟堂、館閣旨趣。在《再復(fù)簡齋書》中他攻擊戴震說:“其人生平不能為程朱之行，而其意乃欲與程朱爭名，安得不為天之所惡”，所以“率皆身滅嗣絕”［18］(卷六，P52)。袁枚在思想上頗有對程朱理學(xué)不敬之處，且此時尚無子嗣，姚鼐對戴震的攻擊，也有警告袁枚的意味。在《與鮑雙五》中，姚鼐直接稱袁枚和厲鶚諸人“皆詩家之惡派”［19］(卷四)，等等。他的“義理”、“考證”和“辭章”的文章觀，對詩歌的意識形態(tài)化和學(xué)問化也都有助益或影響。所以，將姚鼐歸入廟堂詩人，大體不錯。

桐城文章是清代大派，其詩歌也自標(biāo)旗幟，桐城詩派因姚鼐而規(guī)模始大。如果從詩歌的思想、學(xué)問化的發(fā)展，以及對后來宗宋詩歌的影響等方面看，在清代，秀水詩派和桐城詩派是接近的。

姚鼐的詩學(xué)熔鑄唐宋，重視學(xué)問與詩歌的聯(lián)系。姚鼐說:“近日為詩當(dāng)先學(xué)七子，得其典雅嚴(yán)重……復(fù)參以宋人坡、谷諸家，學(xué)問宏大，自能別開生面?！保?0］(卷下，P663)類似錢載唐宋兼具的傾向。同時，對后來宋詩派的影響，二人的作用也是相近的。沈曾植說:“愚嘗合先生(姚鼐)與《萚石齋集》，參互證成，私認(rèn)為經(jīng)緯唐宋，調(diào)適蘇、杜，正法眼藏，甚深妙諦，實(shí)參實(shí)悟，庶幾在此?！保?1］(卷一，P41)另外，在學(xué)術(shù)祈向上，錢載與姚鼐都尊崇程朱理學(xué)，都有因此與人論爭的經(jīng)歷。所以，錢載與姚鼐的交往，在詩學(xué)和學(xué)術(shù)方面有相互映襯、印證的作用。

錢載與姚鼐的關(guān)系介于師友之間。錢載長姚鼐二十五歲。姚鼐成進(jìn)士那年，錢載職掌殿試彌封，錢載《恩榮宴上作》詩有句云:“還因糊卷預(yù)三杯”［5］(卷二六，P232)，故二人有師生之誼。姚鼐是錢載等人京師雅集圈里的重要成員，又是關(guān)系較為密切的朋友。這從眾人詩題、詩注中可以看出。

乾隆三十九年，三月初三上巳日，錢載與姚鼐等二十八人匯集北京城南右安門外草橋，舉修褉事，后歸飲曹學(xué)閔寓所。錢載《草橋修褉詩十二首》自注說:“座有紀(jì)曉嵐、陸耳山兩侍讀，為四庫全書總纂。翁覃溪、朱竹君、林于宣三編修，姚姬川、程魚門，任子田三部曹，周書倉進(jìn)士，皆四庫全書纂修。”［5］(卷三四，P281)姚姬川即姚鼐。同年，姚鼐又應(yīng)錢載之招，同眾人集會飲酒、觀賞桃花。錢載有詩《小庭桃樹作花，翁編修方綱、朱編修筠、曹贊善仁虎、程選部晉芳、姚秋曹鼐過飲，翁編修有詩，并及余正月以來，為丁辛老屋厚石齋編次遺集，奉答二首》［5］(卷三四，P280)。姚鼐也有《錢詹士座上觀沈石田畫檜歌》［22］(卷二，P231)姚鼐與眾人集于錢載寓所一同觀花、賞畫、賦詩。

姚鼐的寓所也常是眾人雅集宴飲之處。乾隆三十七年，姚鼐有詩《十一月十五日，雪翁正三學(xué)士偕錢萚石詹事、辛楣學(xué)士登陶然亭，回至鼐寓舍，與程魚門吏部、曹來殷贊善、吳白華侍讀、陸耳山刑部同飲至夜。翁用東坡詩〈清虛堂〉韻作詩垂示，輒依奉和并呈諸公》［22］(卷二，P229)。錢載與翁方綱、曹學(xué)閔、陸錫熊、錢大昕登陶然亭看雪。然后回到姚鼐寓舍，與程晉芳、曹仁虎、吳省欽同飲賦詩。錢載《姚秋曹寓堂分賦之題，曹中允盡賦之，遂如數(shù)以和而存其二》［5］(卷三四，P277)詩也記錄了這次活動。

錢載與姚鼐的關(guān)系，與翁方綱一樣，并非僅限于一般的詩畫雅集，在詩歌方面還有更為深入的交往。翁方綱說:“自壬辰、癸巳以后，每月與錢萚石、程魚門、姚姬川、嚴(yán)冬友諸人作詩課。”［23］眾人匯集一處，定期切磋詩藝，遠(yuǎn)比一般的雅集、宴游等，對各自詩歌的影響來的深刻與巨大。

王昶

錢載與沈德潛是乾隆元年博學(xué)鴻詞科同征，但二人不是同輩之人，交往并不多?！度[石齋詩集》中，只有《龔翠巖畫馬歌》、《黃子久〈富春山圖卷〉》兩首詩題下的注語［5］(卷一一，P152)提及沈氏。這兩首詩作于乾隆十三年，次年沈德潛便辭官歸里。錢載倒是與沈德潛的諸弟子——“吳中七子”有著密切的交往。其中突出者，是王昶、錢大昕等。

王昶(1724－1806)，字德甫，號蘭泉，晚號述庵，青浦(今上海市)人，乾隆十九年進(jìn)士，官至刑部右侍郎。生平事跡，見《清史稿》卷三零五、《清史列傳》卷二十六、《碑傳集》卷三十七等。著《春融堂集》六十八卷、《湖海詩傳》四十六卷等。

王昶論詩大體本沈德潛緒論，奉高啟、王漁洋、沈德潛為“風(fēng)雅之正”(《鄒曉坪午風(fēng)堂詩序》)［24］(卷三九，P75)。同時，他又重視學(xué)問與詩的聯(lián)系:“蓋學(xué)與才，氣與法，四者缺一不可。”(《示朱生林一》)［24］(卷六八，P332)王昶的詩歌大致是溫柔敦厚、“清微平遠(yuǎn)”［25］(卷一，P583)一路，少慷慨激昂，怨憤不平之氣，多為一唱三嘆、含蓄蘊(yùn)藉之聲。王昶詩觀和創(chuàng)作是順應(yīng)王朝文治精神的。

王昶在《跋坤一詩鈔》中說:“乾隆甲戌，余以會試在京師。金檜門先生時時招余言宴。始與康古、心余兩孝廉及坤一編修定交。其間相互吟和，得見坤一詩最伙?！?dú)念與坤一交垂二十年?！保?4］(卷四四，P120)乾隆十九年，二人在金德瑛處相識。嗣后，成為“雅契”［26］(P56)，其間“吟和”頻繁。至王昶題跋的乾隆四十一年，二人已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

王昶是錢載京師文人詩酒雅集圈子里的主要成員。舉一些例子。乾隆三十八年，錢載與王昶等人集會法源寺分詠海棠。翁方剛《送述庵南歸二首》自注云:“予與述庵、萚石、冬友諸君相約同賦《法源八詠》”［16］(卷五三，P160)。乾隆四十二冬，錢載與王昶、翁方綱、陸錫熊、曹仁虎、程晉芳多次舉辦消寒文酒之會。其“消寒聯(lián)句詩”結(jié)集并付梓。王昶說:“會自七、八人至二十余人，詩自古今體至聯(lián)句、詩余。歲率二三舉，都下指為盛事。辛丑，予居憂歸里。習(xí)庵寄所刻消寒聯(lián)句詩來，則舊作在焉。”(《官閣消寒集序》)［24］(卷四十，P83)

錢載退休里居，二人也有密切的交往。王昶說:“乾隆庚戌，年八十三，上元日猶為予仿黃鶴山樵，長林修竹，極雨葉風(fēng)枝之妙?！保?6］(P56)此時錢載已經(jīng)八十三歲。

關(guān)于錢載詩歌，王昶有自己的看法。在作于乾隆四十一年的《跋坤一詩鈔》中，他說:“蓋坤一原本孝友，穿穴叢書稗說，佐以金石文字及古人法書名畫，故其詩確然可傳于后亡疑?！保?4］(卷四四，P120)乾隆五十五年，即上文所說的庚戌年，又評曰:“詩率然而作，信手便成，不復(fù)深加研煉?！保?6］(P56)王昶的“率然”之評，當(dāng)時引起了眾多的質(zhì)疑，但細(xì)讀王昶的話，似非指錢載所有的詩歌。由其中“不復(fù)”可知，“率然”應(yīng)僅指錢載晚年的詩風(fēng)。在此以前，錢載的詩歌還是“深加研煉”的。王昶對錢載的詩歌還是有比較積極的評價的。

錢大昕

錢大昕(1728－1804)，字曉徵，號辛楣，又號竹汀，晚號潛研老人，江蘇嘉定 (今上海市)人。乾隆十六年，因獻(xiàn)詩賦，被乾隆賜為舉人，授內(nèi)閣中書。十九年進(jìn)士，官至廣東學(xué)政。四十年，因故辭官，“歸田三十年，歷主鐘山、婁東，紫陽三書院”(《錢大昕墓志銘》)［24］(卷五五，P221)，并潛心著述，為一代漢學(xué)大師。著有《潛研堂文集》、《潛研堂詩集》等。

錢大昕是格調(diào)詩派后進(jìn)，在詩學(xué)上，與直抒性靈的詩歌形成差別。錢大昕在《李南澗詩集序》中，明確反對韓愈的不平則鳴和歐陽修詩窮而后工的說法，主張詩言志，而非赤裸裸的感情。他贊譽(yù)李文藻(南澗)的詩說:“似近而遠(yuǎn)，似質(zhì)而雅，似淺而深。中有所得而不徇乎流俗之嗜好。此非有不平而鳴者也，此不言窮而工者也，此真合乎古詩人之性情而必傳之詩也?！保?7］(卷二六，P681)評紀(jì)昀貶謫之詩也說:“聲調(diào)流美，出入三唐……無郁轖愁苦之音，而有春容渾脫之趣?！?《紀(jì)曉嵐烏魯木齊雜詩序》)［27］(卷二六，P680)錢大昕的詩歌旨趣近于廟堂風(fēng)氣。

錢大昕也是錢載京師詩酒雅集活動圈中的密友之一。在錢載的《萚石齋詩集》、錢大昕的《潛研堂詩集》、翁方綱的《復(fù)初齋集外詩》和程晉芳的《勉行堂詩集》中，都有關(guān)于二錢交游的記載。朝事之余，他們攜朋隨友，或法源寺看海棠、冬雪，或城西訪菊、城南分賦，或書齋賞貼題畫等，不一而足。

錢載對錢大昕的學(xué)問十分推重。乾隆五十三年，錢大昕寄其《廿二史考異》已付諸印刻的《史記》、《漢書》給錢載，錢載賦詩《家學(xué)士大昕撰〈廿二史考異〉先寄已刻〈史記〉、〈漢書〉兩帙報以四韻》以答，中有句云:“困學(xué)前惟王伯厚，日知近有顧亭林?！保?］(卷四九，P362)將大昕比作王應(yīng)麟和顧炎武。錢大昕對錢載詩畫也是推崇備至。其《萚石侍郎以新刻詩集見貽即次集中寄懷之韻報之》其一有句云:“沈率郊居初愿遂，杜公詩律晚年湥?！逋呶募娴谝唬u量合向古人尋?！保?8］(卷五，P388)在詩歌方面，錢大昕把錢載比作當(dāng)代杜甫。錢大昕《題萚石宗伯仿沈石田花卉冊》稱錢載:“九秩地行仙，揮毫妙自然。竹含太古節(jié)，花悟見前緣。運(yùn)腕青松勁，銘心白石傳。區(qū)區(qū)工設(shè)色，冷笑老黃筌?！保?8］(卷六，P396)對錢載繪畫給予很高的評價。

二錢之間的離情別緒是十分感人的。錢載《家學(xué)士大昕撰〈廿二史考異〉先寄已刻〈史記〉、〈漢書〉兩帙報以四韻》有句說:“但乞遠(yuǎn)書長隔面，勿言多病突驚心。鳳城是事難忘記，蘭臭如君數(shù)往尋?！保?］(卷四九，P362)錢大昕《萚石侍郎以新刻詩集見貽即次集中寄懷之韻報之》其二也說:“廿年以長常低首，千載相期可證心。記否宣南坊里住，雞棲車小數(shù)追尋?！保?8］(卷五，P388)

錢載去世，錢大昕《萚石侍郎挽詩》說:“……慘澹文星墜，連蜷古木萎?；讨?，惆悵失人師。憶昔瀛洲步，追隨老弟兄。得書?；ソ?，置酒輒同傾。一別分榮悴，千秋隔外生。篋中長短札，檢點(diǎn)獨(dú)傷情。”［28］(卷七，P401)表達(dá)了深切的痛悵之意。往日情契意合的情景，又不禁浮于目前。舊物尚在，人已永逝。

另外，錢載與七子中的王鳴盛、趙文哲、曹仁虎和吳泰來，以及格調(diào)后進(jìn)畢沅等也有交往，姑從略。

馮敏昌

從錢載與馮敏昌的交往，可以了解錢載與嶺南詩人的密切關(guān)系，以及錢載對后學(xué)后進(jìn)的影響等。

馮敏昌(1747－1806)，字伯求，號魚山，廣東欽州(今屬廣西)人。乾隆四十三年進(jìn)士，授編修，改戶部主事，調(diào)刑部。后辭歸，前后主講端溪、越華、粵秀三書院。工詩，與張錦芳、胡亦常齊名，稱“嶺南三子”。著有《小羅浮草堂詩集》、《小羅浮草堂文集》等。生平事跡，見《清史列傳》卷七二、翁方綱《馮敏昌墓表》、謝蘭生《馮敏昌傳》和吳蘭修《戶部主事馮公敏昌傳》等。馮敏昌“所語詩文字畫，要必以至圣者為歸”［29］(卷首)，詩歌旨趣同于廟堂風(fēng)氣。

馮敏昌，對錢載自稱門生。錢載在馮敏昌所參加的會試中，掌磨勘試卷一職;錢載又為馮氏庶吉士教習(xí)。更為重要的，馮氏是錢載的詩弟子。翁方綱曾說:“魚山亦因予得受益于萚石”(《馮敏昌詩集序》)［15］(卷四，P383)。馮敏昌先為翁方綱視學(xué)粵東時門生。乾隆三十六年四月，馮敏昌會試落第，以詩進(jìn)質(zhì)錢載，受到錢載的稱贊和鼓勵。馮士鑣《先君子太史公年譜》記云:“先君因得以詩進(jìn)質(zhì)，大承擊節(jié)。手書云:實(shí)有天才，加以博學(xué)，在所必傳。若嶺南諸先正，皆得偏方之音，而此獨(dú)否。精進(jìn)不已，橫絕古今。固當(dāng)拔戟于三家之上，并驅(qū)中原，扶輪大雅。”［29］(卷首)從此，馮敏昌與錢載成為忘年的詩友，常在一起討論詩歌。如乾隆四十二年，錢載過訪馮敏昌，相與論詩。馮士鑣說:“萚石太先生過法源寺寓齋之朱華書屋，論詩多有要言，至晚始去。時年已七十，步履如常人也?！保?9］(卷首)其中“至晚始去”、“論詩多有要言”，可以看出二人暢談詩歌的情景和馮氏對錢載詩學(xué)觀的認(rèn)可態(tài)度，等等。

乾隆四十八年，錢載退休歸里。馮敏昌贈物贈詩以送行。錢載有詩《馮編修敏昌銘端硯二伴椰杯二贈行卻寄以謝》［5］(卷四七，P353)，所贈之物是端硯和椰杯。其銘序云:“水巖之璞，匠琢之，以佐吾師畫書詩。硯奉萚石師并銘，門人馮敏昌?！?《癸卯欽州馮編修所詒硯銘并序》)［5］(卷一七，P466)其《送萚石夫子致仕歸秀水五首》［30］其四云:“昆侖巨派孟門行，杜老神明山谷精。風(fēng)雅一時推絕業(yè)，詩林千古振中聲。已將格律追前輩，還指津梁示后生。名論幾人能領(lǐng)略，暫回青眼看孤莖?！闭劶板X載詩歌的特征、詩壇崇高的地位和影響等，對錢載其人其詩都有尊崇之意。錢載卒，馮敏昌哭至咯血，“設(shè)位痛哭，素食素服彌月。特往拜其墓?！保?9］(卷首)可見師生情深。

與錢載交往密切者，還有蔣溥、盧文弨、紀(jì)昀、朱筠等，姑從略。

總之，錢載與乾隆時期廟堂詩人有著廣泛而密切的交往。這是錢載不少詩歌接近王朝所倡導(dǎo)的“文治”詩風(fēng)的一個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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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馮敏昌.小羅浮草堂詩集［M］.刻本.1811(清嘉慶十六年).

The Research on Qianzai’s Association with Aristocracy Poets in the Dynasty of“Yongzheng and Qianlong”

CHENG Ri－tong
(D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ze University，Shandong Heze 274015)

Qianzai had much contaction with aristocracy poets in the Dynasty of“Yongzheng and Qianlong”.Though“Xiushui”faction poetry was a part of“Zhe”faction poetics in generalization，it had changed.The aristocrat style of Qianzai’s poetry was different from“Li－e”poetic temperament and interest of“Yeyi”.The imperial style root in association with aristocracy poets in the Dynasty of“Yongzheng and Qianlong”，and in great degree，Qianzai became representative of such a style aristocracy poetics.

Qianzai;aristocracy poets;association

I 206.4

A

1673－2103(2012)01－0030－07*

2011－12－16

程日同(1966－)，男，江蘇贛榆人，菏澤學(xué)院中文系講師，文學(xué)博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xué)。

(責(zé)任編輯:王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