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科舉的發(fā)展歷程與社會評價

蘆 敏

（信陽師范學院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科舉是中國古代設科考試、舉士任官的一種選舉制度。它采取開科取士的方式，由朝廷開設科目，普通士人自由報考，然后經(jīng)過考試，依照成績從中選取人才和授予官職?？婆e創(chuàng)立于隋大業(yè)元年（605），廢止于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在中國歷史上延續(xù)了1300年之久，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一、隋唐——科舉的確立與發(fā)展期

科舉由貢舉演變而來。貢舉始于漢代，林仁默在《武科總要》序中云：“三代未嘗有之，而漢武帝建元元年詔舉賢良之士，親策問董仲舒而始焉。唐宋科舉之法蓋仿于此矣?！笨梢?，科舉與貢舉同屬選舉制度的不同發(fā)展階段，正如朝鮮史籍《增補文獻備考》卷184《選舉考》序云：“圣人先教而后舉，選舉特用人之法耳。自咨采而為賓興，自賓興而為辟召，自辟召而為貢舉，自貢舉而為科制，雖隨世損益，漸不如古，其得人而共天職則一也?！苯?jīng)過不斷損益，貢舉逐漸演變?yōu)榭婆e。

科舉的核心和精髓是考試，察舉不一定有考試，貢舉常常有考試，科舉則主要依靠考試，并且貢舉考試多為合格考試，而科舉則為競爭考試。由是觀之，科舉當出現(xiàn)于隋煬帝時期。王應麟《玉?！肪?15《選舉·科舉》云：“煬帝置進士科（孝廉、秀才，猶有鄉(xiāng)舉里選、諸侯貢士之遺法。至煬帝始變之。煬帝置進士科，猶試策而已，唐劉思立奏加雜文）。”在隋煬帝大業(yè)年間，進士科設置以后，選舉便更多地依靠考試，貢舉之法遂漸次消失。因此，章如愚在《山堂考索》別集卷19《士門·科舉》中說：“科舉始于隋唐，隋煬帝始置科舉之法。”

大業(yè)元年閏七月，隋煬帝下詔，推行選舉和教育改革，詔曰：“方今宇宙平一，文軌攸同，十步之內(nèi)，必有芳草，四海之中，豈無奇秀！諸在家及見入學者，若有篤志好古，耽悅典墳，學行優(yōu)敏，堪膺時務，所在采訪，具以名聞，即當隨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經(jīng)術，未愿進仕者，可依其藝業(yè)深淺，門蔭高卑，雖未升朝，并量準給祿。庶夫恂恂善誘，不日成器，濟濟盈朝，何遠之有！其國子等學，亦宜申明舊制，教習生徒，具為課試之法，以盡砥礪之道?！盵1]從此，進士科被確立起來，這也標志著科舉的創(chuàng)立。當時的進士科只考對策，且策試內(nèi)容多與當朝時務有關，故也被稱為“時務策”。《舊唐書》卷119《楊綰傳》云：“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當時猶試策而已”。雖然初創(chuàng)期的科舉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是它仍然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中國科舉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

到了唐代，科舉在前朝的基礎上又有所發(fā)展?！疤浦?，取士之科，多因隋舊，然其大要有三。由學館者曰生徒，由州縣者曰鄉(xiāng)貢，皆升于有司而進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經(jīng)，有俊士，有進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而明經(jīng)之別，有五經(jīng)，有三經(jīng)，有二經(jīng)，有學究一經(jīng)，有三禮，有三傳，有史科。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者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焉。”[2]也就是說，唐代的科舉發(fā)展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

其一，對參加科舉考試的考生身份進行了分類。一是朝廷所設國子監(jiān)、弘文館、崇文館以及各地的州、縣學館的學生，名為生徒。他們在學校內(nèi)考試合格以后，便可以參加朝廷于尚書省舉行的科舉考試，即省試。二是不在學館的普通讀書人，可以向所在的州、縣官府報考。地方州、縣逐級對他們進行考試，合格的人被送往都城長安參加尚書省組織的省試。

其二，對科舉考試的科目進行了詳細劃分。唐代科舉考試在不同的時期，設立的科目也不盡相同，前后總計不下幾十種，其中較為常見的有秀才、明經(jīng)、俊士、進士、明法、明算、一史、三史、開元禮、道舉等科。唐初，秀才和明經(jīng)兩科地位較高，但自高宗時代起，進士科成為最重要的取士方式。時劉思立為考功員外郎，除策試之外，“又奏進士加雜文，明經(jīng)填帖”。[3]雜文是指箴、銘等文體。帖經(jīng)是指將經(jīng)書的上下文都掩住，中間只留一行，再用紙將此行中的三個字帖住，讓考生將其讀出。玄宗以后，又將詩賦作為必考內(nèi)容。

其三，在?？浦?，設置了名目繁多的制科。制科是由皇帝特別召集一些官員和知名人士舉行的考試，其中又可分為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等名目。考試的日期和內(nèi)容都由皇帝臨時決定。制科是朝廷網(wǎng)羅非常之才的一種辦法，但是不被時人所重，因此逐漸衰落。

在唐代，科舉考試并不完全以成績定取舍，推薦也占了相當?shù)谋戎?。考生可將自己的詩文等作品呈獻給當權顯貴或有文學聲望的學者以獲取其賞識和推薦。這種做法叫做“行卷”，是公開進行的。除此之外，考生還要向知貢舉官投納所撰詩文，稱為“公卷”，亦稱“省卷”，以供觀其素業(yè)，作為進士科取舍高下的依據(jù)之一。

武則天長安二年（702），科舉中首次出現(xiàn)了武舉。武舉考測步射、馬射、馬鎗、負重和語言、身材等。其只實行了短暫的一段時間，卻因此為后世開創(chuàng)了先河。

開元二十四年 （736），唐玄宗下詔對科舉進行了重大變革，將科舉事務由吏部考功員外郎轉(zhuǎn)歸禮部侍郎負責?？婆e的職能也隨之發(fā)生重大變化。以前，科舉入流和雜色入流均由吏部管轄，一旦金榜題名，吏部馬上安排相應的官職，如縣尉或秘書省正字之類?，F(xiàn)在，科舉轉(zhuǎn)歸禮部負責，而禮部并沒有官員管轄權，即使金榜題名也不能馬上進入仕途，還必須參加吏部主持的入流考試，才能被授予官職。入流考試包括身、言、書、判四個方面。身、言即觀察相貌端正、口齒清楚與否，書、判即考察書寫工整、文理通達與否。這樣，科舉就從原先的選人與用人制度合一轉(zhuǎn)變?yōu)閱渭兊倪x人制度。從此，選人制度日益獨立，另一方面也使科舉在禮部的管轄下獲得了極大地發(fā)展。

二、宋元——科舉的改革與完備期

宋代是科舉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時期，考試的程序以及各項規(guī)章制度都已經(jīng)定型，后世多因循之。科舉考試科目，主要有進士科、制科、詞科、明經(jīng)、三史、明法、童子、武舉、“三舍法”取士等。進士科仍然最受重視，宰相多由其出，其他科目則被總稱為諸科。

宋代科舉考試一般分為州試、省試、殿試三級。州試時，由通判主持進士科考試，由錄事參軍主持其余各科的考試。州試取中的考生稱貢生，于當年冬季集中到京城尚書省禮部，參加次年春季舉行的省試。省試考取后，還須經(jīng)過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殿試錄取的進士分為三甲，即賜進士及第、賜進士出身、賜同進士出身等三個等級。即便如此，仍然有大約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人殿試落第。這些積年被黜落的人常常逗留在京城，對朝廷的統(tǒng)治相當不利。于是，自仁宗嘉佑二年（1057）起，凡參加殿試者一律錄取，并立即授予官職。

宋代科舉在考試方法和評定方式上制定了更為嚴格、公正的規(guī)則。一般士人與官員、工商業(yè)者、宗室子弟均可應舉。同時，“鎖院以防請托”，“別試以別親嫌”，“按榜就坐，不得移易”，以及施行“繼燭之禁”和“挾書、傳義、代筆之禁”等[4]。 在閱卷方面，宋代創(chuàng)立了糊名制和謄錄制。糊名是將考生考卷上的姓名、年甲、三代、鄉(xiāng)貫等密封或去掉，代之以字號；謄錄是將考生的試卷統(tǒng)一另行謄錄，再進行評閱。評閱時，先送初考官評定等第；然后將初考官所定等第封彌起來，再送覆考官復位等第；最后送詳定官。同時，禁行卷、罷公卷，取消推薦，“一切以程文為去留”[5]。這種完全以考試成績定取舍的做法為后來的元、明、清歷代所繼承。

宋代科舉，一方面在制度上屢有創(chuàng)新，另一方面受到了政治改革和儒家理學的深刻影響。因為革新派和守舊派在選人標準上存在很大的分歧，所以他們之間的斗爭對科舉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例如，在慶歷新政時，范仲淹等人取消了單純背誦的帖經(jīng)、墨義，而把策問放在首位，甚至還取消了科考中的糊名、謄錄等做法，強調(diào)考生應具備自覺的品德修養(yǎng)和治理國家的實際能力。在王安石改革時，明經(jīng)、進士等諸科逐漸演變?yōu)檫M士一科取士。同時，更講求經(jīng)世致用，變詩賦取士為經(jīng)術取士；罷帖經(jīng)、墨義，以大義試經(jīng)術，重視策論，與前相比，大義只需“注疏大意，不須文字盡同，或有意見，即依注疏解釋外，任自陳述，可以明其識慮”[6]，而策論則可以了解應舉之人對當代國家大事所給出的對策。

兩宋統(tǒng)治者十分重視加強思想專制統(tǒng)治。他們利用科舉制度，引導讀書人學習儒家經(jīng)典，貫徹封建禮教。這一時期，影響最大的是理學，特別是南宋朱熹理學。朱熹將理學發(fā)展成完整的思想體系，對于維護封建制度非常有利，因此受到了統(tǒng)治者的推崇，在科舉選官時遂成為一個重要的因素，凡是崇信理學的考生都容易得到錄取和任用。

元代科舉較為衰落，直至仁宗延佑二年（1315）才開始實行科舉取士，并且?guī)в忻黠@的民族歧視色彩。考試時，蒙古人、色目人與漢人、南人分開考。蒙古人、色目人的題目比較容易，漢人、南人的題目較難；在鄉(xiāng)試、會試中，蒙古人、色目人考兩場，漢人、南人考三場；在御試中，蒙古人、色目人策問限五百字以上，漢人、南人限千字以上。發(fā)榜錄取時，蒙古人、色目人列為一榜，稱“右榜”，漢人、南人另列一榜，稱“左榜”，蒙古人、色目人取中后授予的官職比漢人、南人要高。

三、明清——科舉盛極而衰期

明清兩朝，科舉大體一致?？颇績H有進士一科，且學校成為參加科考的必由途徑?？荚嚪譃樵涸嚒⑧l(xiāng)試、會試和殿試三級。殿試只對會試選中者定名次，沒有黜落，所以可與會試算為一級。

在參加院試之前，考生要參加由知縣和知府主持的縣試和府試兩次預備性考試并取得“童生”身份后，才能參加正式的科舉考試。院試是最低一級的科考，包括歲試和科試兩種考試。歲試主要是從童生中選出秀才或?qū)υ械男悴胚M行甄別。通過歲試之后，就成為國家的學生，將被安排入府學、縣學內(nèi)，稱為生員或秀才。歲試成績優(yōu)良的生員，方可參加科試?？圃囃ㄟ^，才能參加鄉(xiāng)試。

鄉(xiāng)試在京城及各省省城舉行，三年一次，一般在子、卯、午、酉年舉行，考期多在秋季八月，故稱“秋闈”?？贾姓叻Q為舉人，第一名叫解元?？贾辛伺e人，不僅可以參加會試，同時也具備了做官的資格。在清代，除了按照常制舉行的鄉(xiāng)試外，每當皇帝萬壽、登基等慶典時，還有額外的加科鄉(xiāng)試，稱“恩科”。

會試由禮部主辦，稱“禮闈”，一般于鄉(xiāng)試的次年在京城的貢院舉行。考期多在春季的二三月，故又稱“春闈”?？贾姓叻Q為貢士，按照成績分為一、二、三等，第一名叫會元。殿試在四月份舉行，由皇帝親自主持。明清兩朝的殿試都只考策問一場。出榜分為三甲，一甲為賜進士及第，包括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為賜進士出身若干人；三甲為賜同進士出身若干人。殿試發(fā)榜后，中式進士便被分甲授官，除一甲直接授予修撰、編修之外，二、三甲均須參加翰林院組織的“朝考”之后再行擇優(yōu)按等第錄用為官。

明成化年間，科舉考試開始實行統(tǒng)一的文體，即八股文。其“發(fā)端二句或三四句，謂之‘破題’，大抵對句為多，此宋人相傳之格。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謂之‘承題’。然后提出夫子為何而發(fā)此言，謂之‘原起’。……篇末敷演圣人言畢，自抒所見，或數(shù)十字或百余字，謂之‘大結(jié)’。”[7]此后，八股文成為測試經(jīng)義的固定文體。

清末，世界局勢發(fā)生重大變化。鴉片戰(zhàn)爭后，“西潮迫來，國家處境大變，新時勢要求新人才，而新人才的作育要求新教育。傳統(tǒng)的科舉考試既無以應新時勢的要求，于是新學校建立，卒至取明、清兩代行之已數(shù)百年的學校與科舉制度而代之”[8]。 光緒三十一年（1905），科舉最終被廢除。

四、古代科舉的社會影響

作為一種制度，科舉被廢除了，然而，其對中國社會的影響卻一直存在，并引發(fā)了人們的激烈討論。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人們多對科舉持盲目批判的態(tài)度，認為其有百害而無一利。首先，科舉不斷地程序化，尤其是八股文的出現(xiàn)，嚴重禁錮了人們的思想自由。胡適曾在《中國古代哲學史》中說：“人的心思并不是獨立于耳目五官之外的，耳目五官不靈的，還有什么心思可說？中國古來的讀書人的大病正在專用記憶力，卻不管別的官能。到后來只能變成一班四肢不靈，五官不靈的廢物！”其次，科舉在社會上營造了強烈的“官本位”思潮?！叭f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成為中國長期揮之不去的消極社會認識之一。再次，科舉造成中國科技落后。長期推行科舉，使整個社會重治術輕技術，人文學科高度發(fā)達，自然科學地位低下。最后，科舉考試舞弊迭出，異常黑暗。很多人都認為科場上的作弊如夾帶、替考、賄賂等都是科舉本身的弊端，并由此證明其是不公平的。

最近20年以來，人們對科舉的認識有了轉(zhuǎn)變，開始理性地看待這一問題。在正視科舉諸般缺陷的同時，也看到了它的進步性和合理性。

首先，科舉實行的糊名、謄錄、一切以程文為去留等做法，體現(xiàn)了考選的客觀、公平、公正的原則。雖然弊端明顯，但是這并非制度本身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在無法限制不正當權力的時候，只有嚴格考試才最為公平，為底層提供了改變命運的可能。

其次，科舉以科考成績作為官員錄用和升遷的標準，在一定程度上能改善封建官僚政治。與以往的選舉制度相比，科舉制度拋開了出身、家世等因素，使應舉之人獲得了較為公平的競爭機會，這對于調(diào)動人的積極因素，廣泛搜羅人才，推動社會階層流動，都有著毋庸置疑的優(yōu)點?！安痪虚T第、均等競爭、公開考試、優(yōu)勝劣汰的基本特征”，使科舉“為歷代統(tǒng)治者甄拔了一批又一批的臣僚百官，對我國封建社會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9]。

再次，科舉極大地推動了文化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由于科舉具有一定的開放性，下層民眾也可以通過科考入仕，進而改變命運，因此讀書之人越來越多，直接促進了封建學校教育的大發(fā)展。另一方面，社會上形成了一種推崇讀書的共同心理，為文化知識的普及提供了有利條件。

最后，科舉不僅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而且也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組成部份。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科舉形成了一整套嚴密的考試程序和規(guī)制，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杰出貢獻，堪稱“第五大發(fā)明”[10]，對周邊的朝鮮和越南，以及西方的文官制度都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

[1]魏征，等.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2]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張希清.簡論唐宋科舉制度的變遷（上）[J].北京聯(lián)合大學學報，2010（1）.

[5]陸游.老學庵筆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9.

[6]蔡襄.蔡忠惠公文集[M].遜敏齋清光緒十九年刻本.

[7]顧炎武.日知錄[M].上海：商務印書館，1929.

[8]王德昭.清代科舉制度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84.

[9]宋元強.清代的科目選士與競爭機制[J].中國社會科學，1993（2）：197.

[10]劉海峰.科舉制——中國的“第五大發(fā)明”[J].探索與爭鳴，19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