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健
(巢湖學院外語系,安徽 巢湖 238000)
解釋學翻譯觀的利與弊
張 健
(巢湖學院外語系,安徽 巢湖 238000)
伽達默爾從解釋學視域下探討翻譯活動,其思想有著深厚的哲學根基,伽氏的翻譯理論一經問世就備受譯界關注。對于解釋學而言,高奏贊歌者頗眾,骨頭里挑刺者卻寥寥無幾。本文旨在辯證地探討解釋學翻譯觀于翻譯研究的利與弊,更好地理解翻譯的本質。
伽達默爾;解釋學;利與弊
翻譯與哲學息息相關?!罢軐W研究、特別是語言哲學中涉及到大量的翻譯理論,翻譯理論也包含哲學思辨和哲學方法論的運用?!保▌④娖剑?010:64)而“解釋”可謂是哲學的“品牌詞”,但凡涉及哲學的概念,往往會打上“解釋”的標簽。從“解釋學”(hermeneutics)詞源來看,“解釋”和“翻譯”被相提并論早有歷史了。在西方古希臘神話中,赫爾墨斯(Hermers)是奧林匹亞山中諸多神靈的信使,負責將神的旨意傳遞到人間,可是神有神語,不同于人類的語言,只有將神語譯成人語,人間方能領會神旨,所以翻譯必不可少。同時,畢竟是神旨,少不了晦暗不明之處,所以翻譯時也就少不了解釋,也就是對其中微言大義進行闡發(fā),于是乎翻譯、解釋與傳遞同步進行。后來不少學者對翻譯中的解釋十分重視,并將哲學解釋學引入翻譯研究當中,以求理論支持。自從19世紀以來,解釋學逐漸成為翻譯研究的焦點。當然這其中功不可沒者大有人在,施萊爾馬赫(Schleiermacher)開啟了哲學解釋學之門,但施氏的解釋學翻譯思想尚處萌芽狀態(tài),不足之處可見一斑。狄爾泰(Dilthey)又將此擴大至整個精神科學范圍,使解釋學“從專門的技術性學科轉變?yōu)槿宋目茖W家的一般方法論學科”。(郭安,1999:22)
此后,海德格爾(Heidegger)將原有的解釋學從認識論和方法論上升至本體論,加大對世界本源的哲學研究,而海氏的弟子伽達默爾(Gadamer)在繼承前人成果的基礎上,將解釋學發(fā)展為一門顯學,可以說,伽氏才是解釋學的集大成者。當然,僅從哲學原創(chuàng)性來看,伽達默爾不算搶眼,但就翻譯哲學而言,伽氏絕對算得了開天辟地的人物。
在伽氏眼中,翻譯完全是意義的理解,譯者和讀者的身份時有重合。譯者在譯前首先是作為原文讀者的身份出現(xiàn),而后在其理解、闡釋之下,才有譯本的誕生。難怪后來喬治·斯坦納(George Steiner)在其大作《巴別塔之后:語言與翻譯面面觀》(After Babel:Aspects of Language and Translation)中專門從解釋學 (即斯坦納所稱的 “詮釋學”)視閾深入探討了翻譯的解釋性??梢哉f,解釋學派用心良苦,他們一直嘗試著在為翻譯研究的發(fā)展另辟哲學之徑。近年來國內從解釋學角度探討翻譯的專著、論文也逐漸增多,但總的說來,褒獎有余,批評不足。俗話說,人無完人,理論亦是如此。任何理論一經問世,應者多寡暫且不論,但其中必定有利有弊。
正如伽達默爾本人所言,“翻譯過程本質上包含了人類理解世界和社會交往的全部秘密?!保℉.G.伽達默爾,2003:182)翻譯的特點是理解和交往,如同人類的“對話”,而伽達默爾又從“對話”二字中獲得無限啟發(fā),并逐步形成了解釋學哲學的理論體系。值得注意的是,伽氏的“對話觀”并非是人與人(即譯者與作者)的對話,而是譯者與文本的對話,作者完全被擱置在一邊。按照伽達默爾的理據(jù),多數(shù)譯者在執(zhí)筆翻譯時很少有機會直接面對作者,唯有面對文本,和文本對話交流,“在對某一文本進行翻譯時,不管譯者如何力圖進入作者的思想感情或是設身處地把自己想象成作者,翻譯都不可能是作者原始心理過程的重新喚起,就心理而言,翻譯是就文本的再創(chuàng)造,而這種再創(chuàng)造必須受文本內容理解的反饋導向,這一點毋庸置疑?!保℉.G.伽達默爾,2004:498)此外,文本是分母語文本和外語文本的,雖然對母語文本的閱讀過程也是對話,而對外語文本的閱讀、理解、解釋才更能表現(xiàn)出差別,更體現(xiàn)真正意義上對話的性質。
一般說來,歐美的翻譯理論與哲學沾親帶故的現(xiàn)象已不是什么新鮮事,隨著哲學的“語言論轉向”,西方的翻譯文論更是充斥著數(shù)不清的哲學精髓,大批的哲學家投身于翻譯研究,伽達默爾本人就是位著名的哲學家,他的翻譯思想不同程度地受惠于蘇格拉底(Socrates)、柏拉圖(Plato)的辯證法,康德(Kant)、黑格爾(Hegel)的唯心主義,胡塞爾 (Hussel)的現(xiàn)象學,雅斯貝爾斯(Jaspers)、馬塞爾(Marcel)、布伯(Buber)的存在主義,洪堡特(Humbodt)、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的語言哲學以及克羅齊(Croce)、科林伍德(Collingwood)的歷史哲學。此外,伽達默爾又“對施萊爾馬赫、狄爾泰和海德格爾所奠定的哲學解釋學”作了“進一步發(fā)展”。 (單繼剛,2007:39)總之,伽氏的理論核心是“意義的對話論”、“理解的歷史性”、“視域融合”以及“效果歷史”等。
伽達默爾對文本的定位中可謂一反常態(tài),指客為主,給予文本完整的“生命感”。伽氏認為,文本乃是自律的主體而非客體,作者的本意和文本的本意都無從定奪,意義僅存在于讀者與文本的不斷對話中。伽達默爾之所以認為讀者只身無法完全把握文本意義,是因為讀者作為 “此在”(Dasein)必然是歷史的一員,是歷史的存在,而文本的意義在理解者(讀者)的解讀之中,必將得到無限的填充。文本和理解者都是歷史的,因此我們理解文本時非但應當跳出歷史,反而要投身于歷史之中,換句話說,我們不再是理解歷史,而是理解自己。
伽達默爾繼而提出:“真正的歷史對象并非孤立的,而是此和彼的統(tǒng)一,或稱一種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同時存在著歷史的真實以及歷史理解的真實……因此我們把它稱為 ‘效果歷史’?!保℅adamer,1975:250)人作為歷史的存在,其社會歷史背景必然會產生某種作用,這種作用影響人在理解前的知識結構,海德格爾稱此為“前結構”(Vorstruktur)①按照海德格爾的說法,“此在”存在的基本狀態(tài)是“在世界之中”,這意味著我們的解釋學境遇已被“過去”預先規(guī)定了。每一種理解都建立在“前有”(Vorhabe或fore-having)的基礎上,理解總是對屬于我們經驗世界的某物的理解;每一種理解都建立在“前見”(Vorsicht或fore-sight)的基礎上,理解總是受到理解者的先在觀點的約束和影響;每一種理解都建立在“前把握”(Vorgriff或fore-grasping)基礎上,理解總是包含著關于理解對象的處置方式。。伽達默爾將海德格爾的“前結構”進一步發(fā)展為“成見”或偏見理論,即“理解主體不同的歷史背景使他們具有不同的價值觀,從而生成了不同的偏見?!保◤埖伦?,2001:24)存在的歷史性和讀者與文本產生背景之間的時間距離是產生“成見”的重要因素,但這些因素不是理解的障礙,相反,它是理解的一個必要組成因素,因為讀者解讀文本之際,總是帶著自己的“成見”去理解,不帶“成見”的讀者頭腦只能是空白,缺少基本的知識儲備,根本無法去理解。伽達默爾進一步將“成見”區(qū)分為“建設性成見”和“誤人的成見”,認為讀者在閱讀文本時,會消解“誤人的成見”。
在這之后,伽達默爾又提出了 “視域融合”(或譯作“視界融合”)(fusion of horizons)的觀點。他認為文本作為自足的主體,擁有自己最初的視域,而理解者也難以擺脫自身所生活的歷史時代背景所限定的視域,理解的過程就是這兩個視域的相互融合、最終產生更大的視域(即理解的“后視域”)的過程。
伽達默爾的解釋學說邏輯縝密,但卻抽象深邃,為求一目了然,筆者對此作如下流程解說:“此在”(理解者/讀者)是歷史的存在,歷史賦予他一定的“成見”,所以他的理解也是歷史的,他必然擁有自己的“視域”,而此“視域”與彼視閾(即作為自律主體的文本的“視域”)相互融合,這便構成了理解的過程。而作為歷史組成部分的“此在”決不可能脫離歷史來理解歷史,文本的意義只能是無限填充的過程。
“無論我們如何給翻譯下定義,雙語間意義的轉換”(transfer of meaning)的共性卻是不可否認的。(lawendowski,1978:267)意義轉換的前提和基礎是對原文意義的理解和闡釋。可以說,“每一次翻譯都是一種闡釋,基本說來,譯者所處的情形與正在做解釋活動的人所處的情形相同。”(陳永國,2005:311)面對潮水般的“作者中心論”,伽達默爾的解釋學理論給處境尷尬的譯者帶來了轉機,動搖了翻譯界的思維定式,豐富了翻譯研究視閾。
3.1 “讀者”論
解釋學翻譯觀的問世不僅“破除了‘主客二分’的既有認識論模式”,也“更新了社會認識論的研究范式。”(葉澤雄,1996:43)其中譯者“讀者論”以及文本“主體論”不僅對傳統(tǒng)翻譯觀中的“因素論”提出了質疑,而且確立了翻譯中的“二核”,即讀者與文本之間“一對一”的平等對話關系,大膽地賦予文本鮮活的生命力,最終改變了文本的被動地位,為翻譯學科提供了一種新的研究范式:即動態(tài)觀和生命觀。“它顛覆了許多傳統(tǒng)的理論和觀念,改變了人們看待問題的方式,尤其對人文科學的影響是巨大的。它把人文科學的研究從科學主義的桎梏下解放了出來,使之成為哲學研究的對象,這不僅擴大了哲學研究的領域,也使人文科學獲得了新生。”(呂俊,2000:49)
解釋學翻譯理論首先提升兩個讀者(即作為原文讀者的譯者和譯文讀者)的地位①突出讀者的地位,并非只是解釋學的觀點。接受美學在現(xiàn)象學和解釋學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繼承并發(fā)展了解釋學關于文本和讀者的許多觀點??蓞⒁姀埵子场段鞣蕉兰o文論史》第十章第二節(jié)。。伽氏的理據(jù)如下:譯者“讀者論”旨在提升譯者作為原文讀者的主體地位,豐富譯者的身份,消除譯者“只譯不讀”之嫌,拉平譯者與作者的力量懸殊,給予譯者解讀原作的權利,正視譯文對原文的距離,從此,譯者作為讀者和曾被奉若神明的文本立于平等的位置,譯者的主體能動性得到了充分的肯定,這也說明了“理解就不是消極地復制文本,而是進行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保ㄖx天振,2003:214)此外,在伽達默爾眼中,譯文讀者地位也須大力提升。和譯者一樣,譯文讀者有著自身的價值觀、審美情趣,對于譯文會有諸多反應,譯文讀者完全有權利參與對譯文質量的評判并參與翻譯批評。
此外,譯者“讀者論”也從根本上揭示了翻譯和閱讀的關聯(lián),為翻譯教學和翻譯實踐提供了更切實際的視角,使翻譯的親和力直線上升,緩解了人們對于翻譯的恐懼。翻譯源于閱讀又止于閱讀,翻譯中的“雙讀者(原文讀者和譯文讀者)效應”對于翻譯質量的提升至關重要。自此,譯者主體性及主體間性等問題逐步升溫,不斷推動翻譯研究的發(fā)展。
3.2 “復譯”論
伽達默爾關于“理解的歷史性”從根本上明證了復譯的必然和必要。馬克思也認為,從本質上說,人都是社會的動物,是歷史的存在,因此作為歷史存在的譯者面對文本時難免懷有自己對世界的“成見”以及獨特的視域,既然是“自己的”和“獨特的”,那么他們對文本的理解必然是有限的、不完善的,文本的意義完全是一個無限的填充過程,這在理論上論證了翻譯的 “無終性”和“反復性”。不難想象,譯者所生活的社會歷史背景與原作者的或多或少有著時空的距離,即便幾無距離,也會因個體的不同而平生差別。和原作意義相比,譯者內心“誤人的成見”也在所難免。而逐一登場的不同時代的譯者也會及時地汲取前人“建設性成見”,不斷縮短譯作和原作間的距離,使復譯的產品越來越貼近原作的本來面目。伽達默爾別有洞見地提出時間的效用,伽氏認為時間有過濾“誤人成見”的作用,時間間距所造成的透濾過程“不僅使那些特殊、有限的‘成見’消失,而且使那些促成真實理解的‘成見’會浮現(xiàn)出來。 ”(Gadamer,1975:249)所以,我們評價譯本時,應考慮譯者所處的社會歷史背景,絕不能盲目對一些前輩譯家橫加指責。
同樣,譯文讀者的品味也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再受人推崇的譯文也會有人站出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不可能使天下臣服。許鈞教授就曾為《紅與黑》的幾個譯本的讀者效應而作過詳細的調研,結果顯示不管哪種譯本總會是擁有一定的粉絲,沒有一統(tǒng)天下、十全十美的譯本。這也足以說明,“唯有通過大量的復譯,譯文才能得到不斷提升。 ”(伍凌,2005:96)
就目的論視閾而言,相同的文本擺在譯者翻譯面前,譯者們所采取的方法、策略絕不可能完全等同。筆者形象地把譯者、譯本比作餐廳、飲食,而把讀者比作食客,為了滿足不同人的口味,餐廳在備餐時總想通過不斷嘗試終而盡善盡美,同樣,為了滿足不同的譯文讀者,譯者也會對同一文本進行復譯,最大限度地滿足不同的讀者(當然,那些極不嚴肅的胡譯、亂譯之作不在其中)。
伽達默爾認為,無論是譯者還是譯文讀者,均是作為歷史的存在,所以根本無法跨越自己生活的社會歷史背景,客觀世界對理解主體的影響總是少不了的,于是譯者在翻譯之中必須要克服試圖返回原文創(chuàng)作的真實環(huán)境的沖動,歷史讓我們總會美中不足,通過復譯,力求填補不足。
萬事萬物都有正反兩面,同樣,伽達默爾解釋學翻譯觀也不時暴露其弊端,“罪魁禍首”就是他從海德格爾那里繼承而來的本體論思想。海氏認為“語言是人類的家園”,即理解和解釋是人存在的基本方式①王元明.哲學解釋學之我見[J].天津大學學報,1999,(1).。顯然這一觀點過分夸大了語言的社會意義,藐視了包括主體“人”在內的諸多社會因子巨大的能動意義。就綜合意義而言,如下兩點值得關注。
4.1 “無本”之嫌
伽達默爾徹底否認原文與作者的本意,這無疑會導致翻譯研究落入“無本”的相對主義的窠臼。試想想,按照伽氏的觀點,意義誕生于讀者與文本之間的對話,而意義是無限的,需要無限地填充,那么對文本的理解也就根本無標準可言。既然理解無標準,翻譯當然也就失去方向。這樣一來,那些胡譯、亂譯之人便有機會瞞天過海了。有人認為,大鬧天空也好,甘做沙僧也好,翻譯最終脫不了“忠實”二字??墒牵课蛔g者對“忠實”二字見解也有不同。在我們稱某些譯本為胡譯、亂譯之作時,我們已經毫無知覺地在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譯本了。自我標準和“忠實”的標準完全是是兩個概念,事實上,不少胡譯、亂譯之作有時也不乏讀者。
同時,伽達默爾的“意義對話理論”和真實的人與人的對話有不小的距離,因為是在完全拋棄作者的前提下譯者和文本的交流,而作者作為文本的創(chuàng)作者,他與文本間血肉之情絕不能抹殺。作品往往就是作者情感、人生觀、價值觀、審美情趣的外化形式。所以說,作品一誕生就已深深打上了作者的烙印,縱然作者隱退,也“不能因此把作者和作者的意向完全排除在解釋的過程之外”(劉放桐,1989:781)正如上文所言,讀者理解文本時都是帶著自己的“成見”,這是由其歷史性和社會性所決定的。作者亦是“此在”,同樣具有歷史性,他所生活的社會時代背景,以及個人經歷也是“成見”,而作者創(chuàng)作文本時,同樣也無法將之擺脫干凈。稱職的譯者在翻譯文學作品前,絕不會盲目將作品的“初始語境”捧為“元語境”,但就作者本人及其創(chuàng)作氛圍的搜集整理是十分必要的,屬于文本的外部研究或文本前研究,它是“以文學為中心”的內部研究的必要準備工作。(韋勒克,沃倫,1984:6)
至于伽達默爾過分強調文本“主體化”的論法,有學者提出異議,認為這將“導致對理解客體性超越的同時又抹殺了對象的客觀存在。”(葉澤雄,1996:39)誠然,文本中確實有許多意義空白,等待讀者填補,但文本絕非真正的空白,文本畢竟是由語言構成的框架,必然要受到語言規(guī)律的種種制約。哈貝馬斯曾言:“語言游戲的語法……既規(guī)定符號之間的結合方式,也規(guī)定著如何按照行動和表達對語言符號進行解釋”。(Habermas,1971:206)而且“原著中的空白不是一些可以任意傾注譯者日常體驗與情感的空穴,它具有向某一方向、性質的想象活動開放的限定性?!保ㄖ旃鸪?,2000:24)同樣,文本具有開放性,但“文本既是開放的,又是被決定了的,不是一個完全的空白和完全的不確定?!保▍慰?,2000:54)因此,文本的意義理當是無限性與有限性的辯證統(tǒng)一。一方面,一代代讀者賦予文本無窮意義,因為文本中的這些空白為讀者提供了極大的想象空間。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言:“空白處并非真空,乃靈氣往來生命流動之處?!保ú绦聵?,郁東占,1997:206)而另一方面,讀者的理解又不可能完全擺脫文本的框架。有一句話說得好,“一百個讀者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但再多的哈姆雷特也改變不了他的身份,因為文本給哈姆雷特規(guī)定了一個父親被叔叔與母親共謀所害,在親情與復仇之間徘徊的王位繼承人形象。文本理解是歷史的,文本同樣也是歷史的。
4.2 “歧義”之憂
伽達默爾坦言,“提問就意味著開放。問題的開放性在于回答的不確定。”(Gadamer,1975:309)可見,伽氏始終堅信文本意義完全來自“問—答”式的循環(huán)過程,把文本和人擺到了同一位置,從而夸大了文本的能動性,變相地把人的能力降格了,依此類推,即便是身為當事人的譯者,也難以把握文本的意義,歧義便在所難免。
縱然文本是翻譯的焦點,但文本不可能主動地提出問題,完全是讀者在自問自答,繼而產生新的問題,這也說明“此在”(讀者)對于文本的理解和闡釋是不斷自我超越的。伽達默爾把文本看成是自足的主體,文本被給予對話者那樣的主體能動性和行為能力。當然,伽達默爾海量的膽識值得傾佩,但文本最多只能算得上客觀化的主體,并不具有與讀者完全同等的能動性。文本與讀者的交流有別于“此在”之間的交流,因為文本畢竟被“固化”,即“文字化”了,所以無法自我調整的,進行調整的只能是讀者本身。利科就認為,“文本與口語相比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它被文字固定化了,因而能被對象化而成為科學的對象?!保◤埲陚悾?003:382)
“建設性的成見”和“誤人的成見”在文本的理解中起到一正一反的作用,有兩種區(qū)分它們的方式:“一個是通過事情本身與前理解的交互作用進行調整;另一個就是通過時間距離進行過濾?!保ê涡l(wèi)平,2001:207)而筆者就此也提出以下三種質疑:首先,既然伽達默爾認為理解都無對錯之分,那么“成見”如何定性讓人琢磨。其次,“假成見”自動消解是否屬實仍然值得懷疑。第三,伽達默爾認為“假成見”會自動消解,但對于實際操作,即消解的過程并沒有詳細闡述。
伽達默爾關于理解的歷史性觀點給予時間充分的肯定,卻忽略了個人理解因時間距離而產生的落差。誠然,解釋學主要著眼于整個理解的無限過程,從這一點來說,伽達默爾的觀點可圈可點。然而,對于理解個體來說,時間又會帶來隔閡,使原作創(chuàng)作的“即時動機”隨時日已久消失殆盡,很難復原。如在翻譯一些古籍材料時,由于“時差”懸殊,譯者對當時社會信息缺乏必要的了解,譯前的理解就會困難重重,歧義滋生。再者,無論是“成見”還是“視域融合”都過于強調理解者知識的個體差異,而忽略了共性。事實上,人類知識的共性總是大于差異性,若非如此,人類就根本就無法交流,翻譯又何談?哈貝馬斯認為“伽達默爾的對話理論過分地強調了個體主體間的差異性,把他們的知識孤立化了,忘記了個體的知識對社會知識的依存性。”(侯向群,2003:95)不同理解者對同一文本的理解雖不盡相同,但必然會有重合的部分,也就是說同一文本的不同譯本之間必然有許多相同之處。理解是在一定的框架內行進,不同譯者的知識結構總會有共性。
伽達默爾的解釋學翻譯理念在一定程度上開啟了我們的視野,引導我們積極拓展翻譯研究的哲學領域。但是就翻譯批評而言,其中也有值得反思的地方。
5.1 筆者認為,通過引入“絕對理解”和“相對理解”兩個概念來解決可譯與不可譯之間的矛盾?!敖^對理解”是指對文本意義的徹底把握,“相對理解”則是指在特定歷史時期對文本意義的把握。文本的意義既是無限的,那么我們對其終極意義的把握只能是一個無限趨進的過程,因此絕對忠實的理想譯文相對于譯者而言猶如水中撈月。每個歷史時期總是賦予文本一定的階段性意義,雖然只是文本無窮意義的一個站點,可對于理解者來說,卻是伸手可及的。階段性意義把握較好的譯本,就是通常所稱的某一時期公認的佳譯。所以,從歷時的角度來看,意義的無限性有了其不可譯的理由,但從共時的角度來看,特定時期賦予文本特定的階段性意義,是可把握的,這將有利于我們躍出可譯與不可譯論爭的羈絆,既能從觀念上更好地認識文本,又能從實踐的角度把握意義。
5.2 伽達默爾的“視域融合”論為重新界定文本的意義提供了嶄新的視角。伽達默爾之前的哲學翻譯理論認為譯者對文本的理解始終離不開兩種各不相干的視閾:“現(xiàn)在的視閾”和“過去的視閾”。為了達到對流傳物的理解,理解者(即譯者)需要放棄現(xiàn)在的視閾,進入過去的視閾。伽達默爾極力反對這種刻意制造“鴻溝”的做法,他認為譯者若想順利完成翻譯,只能和文本之間達到視閾的統(tǒng)一,即視閾融合。譯者對原文的“理解中只有一種視閾,那就是現(xiàn)在和過去融合后的視閾,是超越當下邊界的更大的單一歷史視閾?!保℉-G.伽達默爾,2004:394),顯然,文本在視閾融合中具有根本的地位。
在此基礎上,伽達默爾把“效果歷史”等同于“視閾融合”,這樣一來,譯文的意義完全受制于視閾融合的結果,同時譯文的意義也可以通過改變視閾達到重構。由于文本意義的無限性,譯文隨之亦具備無限重構的趨勢,也就是說,任何譯文的意義總是在特定的期待中不斷升華完美,處于與絕對忠實無限接近的過程。
毋庸置疑,以“對話論”為核心的解釋學翻譯思想在當代翻譯理論、翻譯研究“哲學化”的大潮中尤其顯眼。伽達默爾雖然一心注重“一種實踐的后果”,即一種“自然反應”,但解釋學的諸多觀點還是體現(xiàn)出明顯的論證痕跡,因此在客觀上必然具有認識論和方法論的功能,現(xiàn)代翻譯活動常常引用伽達默爾的解釋學片段作為指南,足以見得解釋學的地位和價值??梢哉f,伽氏的哲學翻譯理念是一座永遠開采不完的思想寶藏??墒?,人無完人,事無完事,伽達默爾及其解釋學翻譯思想必然也有其不完美之處,我們對此要采取辯證的態(tài)度,批判地吸收。畢竟,伽達默爾撒下的是種子,耕作任務還須靠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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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U ON POSITIVE AND NEGATIVE ASPECTS OF GADAMER′S HERMENEUTIC TRANSLATION THEORY
ZHANG Jia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ermeneutics,Gadamer has developed his views of translation on the basis of philosophy.Gadamer’s perception of translation process has been widely accepted,only with very few opponents,in translation field.The paper is dialectically a study on positive and negative aspects of Gadamer’s translation theory to the development of translation study,which helps readers understand the nature of translation better.
Gadamer;hermeneutics;positive and negative aspects
H315.9
A
1672-2868(2012)01-0089-07
2011-11-27
張?。?972-),男,安徽合肥人。巢湖學院外語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中外語言對比及翻譯學。
責任編輯:陳 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