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英
(巢湖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張籍《節(jié)婦吟》之異題與本事辨
余文英
(巢湖學院,安徽 巢湖 238000)
劉明華《張籍〈節(jié)婦吟〉的本事及異文》認為現(xiàn)存張籍集各版本《節(jié)婦吟》原題均為三字,寄贈對象或本事的出現(xiàn)始于宋代。文獻表明,此并非事實,該詩原題當包含寄贈對象,或作“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師道”當為“師古”之誤。
張籍;《節(jié)婦吟》;異題;本事
唐人張籍有一首著名的樂府詩 《節(jié)婦吟》,歷來為人樂道,雖然褒貶不一,但學界基本認定是一首卻聘詩,即借“貞女不事二夫”表達“忠臣不事二主”之旨,以婉辭李師道或李師古之延聘。《文獻》2010年第2期所載劉明華先生 《張籍〈節(jié)婦吟〉的本事及異文》一文卻認為:“張籍本集中,《節(jié)婦吟》是一首較為典型的‘樂府’,其多重闡釋的空間是存在的,但其指向并不明顯。寄贈對象即副標題或本事的出現(xiàn),始于宋代。從宋至明清,逐步明確化,即從司空到李師古和李師道的明確化。最后形成人物的不確定,即究竟是哪個司空的問題出現(xiàn)。李師道和李師古與張籍的直接關(guān)系目前仍無文獻支持。但這一歧義并不影響其闡釋的指向。倒是從選編者和時代背景的角度考察,可以感覺到時代風尚乃至政治氣候的對作品闡釋的影響。”劉文肯定兩點:一是“現(xiàn)存張籍集各版本的《節(jié)婦吟》原題均為三字”,內(nèi)容“指向并不明顯”;二是“寄贈對象即副標題或本事的出現(xiàn),始于宋代”,這與“時代風尚乃至政治氣候”的“影響”有關(guān)。這實際上是懷疑《節(jié)婦吟》本事的真實存在,而將其本事的出現(xiàn)歸因于宋人的闡釋需要。筆者據(jù)所見文獻分析,這些說法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劉文所謂“現(xiàn)存張籍集各版本的《節(jié)婦吟》原題均為三字”不合事實,劉文自身即舉例云:“康熙四十一年洞庭席氏琴川書屋唐詩百名家全集本《張司業(yè)詩集》”題為“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就筆者所見,尚有兩種本子題同席氏琴川書屋本(下簡稱“席本”)。一是清順治十八年陸貽典影宋抄本《張司業(yè)詩集》三卷(藏國家圖書館,下簡稱“陸本”),此詩為其下卷第三十九首。陸氏在中卷后附記:
宋刻張司業(yè)集有二,一本八卷,一本上中下三卷,而要以八卷為勝。“百家唐詩”中所刻一卷,僅三卷中之下卷耳,其為可笑如此。予既別抄北宋本,復(fù)借遵王南宋本補此二卷。聞此外尚有《木鐸集》,惜無從一見之也。
知陸本下卷為宋刻“三卷本”之下卷。又,陸本前有張洎序,知此“三卷本”出自南唐張洎所輯本。張洎為今知最早的張籍集編輯者,其《張司業(yè)集序》云:“予自丙午歲(946)迨至乙丑歲(965),相次緝綴,僅得四百余篇,藏諸篋笥,余則更俟博訪,以廣其遺闕云爾?!盵1]其所編有數(shù)本,其一后為錢公輔所得,更名為《木鐸集》。據(jù)此推測,張洎本中此詩亦當題作“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另一是清孫潛家抄本《張司業(yè)詩集》八卷(附錄一卷,藏國家圖書館),此詩為其卷二第一首。據(jù)詩歌文字、編次以及書前序文可斷,此本與“席本”分別為 “宋平江八卷本”(宋番陽湯中季庸校定,魏峻叔高刻于平江——蘇州)之抄本、翻刻本。二本所載湯中《序》:
張司業(yè)詩集,世所傳者,歷陽、盱江二本爾,編次不倫,字亦多誤。余家藏元豐八年(1085)寫本,以樂府首卷,絕句系后,既有條理,其間古詩亦多二本十數(shù)首?!窈先拘6榘司?,共四百二十六首。
魏峻附拾遺詩跋:
右五詩見《木鐸集》?!澳捐I”者,司業(yè)詩之別名也?!曀咀钔辏舐耘c今所刻司諫湯公家藏本相出入,而此五詩則今刻本無之。今刻本第六卷《贈項斯》,七言,則《木鐸集》闕焉,因互見云。
知“平江本”乃以“元豐八年”寫本為底本,兼以“歷陽”、“盱江”二本校定,后魏峻又與《木鐸集》對勘,補詩五首。據(jù)此可知,《木鐸集》與“元豐本”、“歷陽本”、“盱江本”中至少有一本此詩題為“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其中底本“元豐本”的可能性極大;聯(lián)系出自張洎本系統(tǒng)的陸本亦作此題看,《木鐸集》作此題的可能性也很大??傊伪緩埣?,至少有兩本(其一為“三卷本”)題作“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且南唐張洎所輯本很有可能作此題。
宋本張籍本集是比較可靠的,而且多本題同,我們無由斷定《節(jié)婦吟》原題僅此三字,并推斷其“寄贈對象即副標題或本事的出現(xiàn),始于宋代”,況且宋代其它載籍大多數(shù)也題含寄贈對象或明確敘其本事。如姚鉉《唐文粹》(卷一二)、祝穆等《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三○)、計有功《唐詩紀事》(卷三四)皆題作 “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王铚《四六話》(卷上)、洪邁《容齋三筆》(卷六)亦載為辭聘之作,只是前者謂拒李師道,后者謂拒李師古。很難想象,如此多的宋代詩文選家和學者會因“時代風尚乃至政治氣候”的“影響”而竄改《節(jié)婦吟》的原題。要強調(diào)的是,像《唐文粹》、《古今事文類聚》這樣的詩文選本,其文獻的可靠性是不可輕易懷疑的。譬如成書于大中祥符四年(1011)的《唐文粹》,姚鉉《序》云:
今歷代墳籍,略無亡逸,內(nèi)則有龍圖閣,中則有秘書監(jiān)、崇文院之列,三館、國子監(jiān)之印群書,雖漢唐之盛,無以加此?!鲎脘?,悉有依據(jù)。由是大中祥符紀號之四祀,皇帝祀汾陰后土之月,吳興姚鉉集《文粹》成?!袷纻魈拼惣摺识嗦暵?,鮮及古道。蓋資新進后生干名求試者之急用爾。豈唐賢之文,跡兩漢,肩三代,而反無類次以嗣于《文選》乎?鉉不揆昧懵,遍閱群集,耽玩研究,掇菁擷華,十年于茲,始就厥志?!矠橐话倬?,命之曰《文粹》。[2]
這里明確指出,其“撰述纂錄,悉有依據(jù)”。從姚鉉“嗣于《文選》”、復(fù)興“古道”的輯纂目的與“遍閱群集,耽玩研究,掇菁擷華,十年于茲”的輯纂態(tài)度也可見,其所錄唐代詩文是較可靠的。故就此詩而言,即使原題確為“節(jié)婦吟”三字,其寄贈對象為姚鉉所附加,那也必定有史實或文獻依據(jù)。
就筆者所見,詩題僅作“節(jié)婦吟”三字的宋籍比較少,只有郭茂倩的《樂府詩集》(卷九五)、俞德鄰《佩韋齋集》(卷一八);明清的載籍卻相對較多,如明正德十年(1515)劉成德刻本《唐張司業(yè)詩集》(卷七),明嘉靖、萬歷間刻本《唐張司業(yè)詩集》(卷一,“四部叢刊”本即據(jù)此本影?。?,四庫全書本《張司業(yè)集》(卷二),明曹學佺《石倉歷代詩選》(卷五九)等皆是。而關(guān)于此詩的本事,有關(guān)宋籍的記載已比較具體、明確,如王铚《四六話》、洪邁《容齋三筆》,明清時期并無變化。因此,劉文所謂此詩的寄贈對象“從宋至明清,逐步明確化”,“最后形成人物的不確定”,也是不符合實際的。
總之,從文獻的角度看,《節(jié)婦吟》原題中當有寄贈對象(或為題注),宋以后并未因為“時代風尚乃至政治氣候”的“影響”而改變此詩的闡釋指向。宋籍中出現(xiàn)異題“節(jié)婦吟”、“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節(jié)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后世異題皆源于宋),當是抄、刻或敘述時從繁從簡的因素所致;而出現(xiàn)“李師古”與“李師道”之差異,或與記憶錯誤或與抄刻中妄改等因素有關(guān)。
那么,《節(jié)婦吟》所寄贈之“司空”是“李師道”還是“李師古”?筆者據(jù)有關(guān)資料考證,以為當為李師古,洪邁《容齋三筆》(卷六)“張籍陳無己詩”條所載“張籍在他鎮(zhèn)幕府,鄆帥李師古又以書幣辟之,籍卻而不納,而作《節(jié)婦吟》一章寄之”[3]是可信的。關(guān)于張籍辭辟幣,姚合《贈張籍太?!吩疲骸案守氜o聘幣,依選授官資。 ”[4](卷四九七p5698)知事在元和元年(806)張籍“依選”調(diào)補太常太祝(白居易元和十年春《重到城七絕句·張十八》云“獨有詠詩張?zhí)?,十年不改舊官銜”[4](卷四三八p4876)) 前或太祝秩滿而“依選”待授他官時?!杜f唐書·憲宗本紀》載,元和十一年十月丙寅“鄆州李師道加檢校司空”[5](卷一五p457),時張籍已為國子監(jiān)助教(韓愈元和十一年春有《游城南十六首·贈張十八助教》[4](卷三四三p3858)),則張籍所辭者斷非李師道。 師古,師道異母兄?!杜f唐書·順宗本紀》載,貞元二十一年(805)三月戊寅“兼檢校司空”[5](卷一四p406),七月丙子“加檢校侍中”[5](卷一四p408);同書《憲宗本紀》載,元和元年“閏六月壬子朔,淄青李師古卒”[5](卷一四p417)。其為檢校司空時,張籍正“依選”(守選)待官??梢姀埣o者乃李師古,事在貞元二十一年三月到次年張籍調(diào)補太常太祝之間(不遲于元和元年閏六月)。又,尋繹姚合詩句,時當在張籍“冬集”(十月)前,即貞元二十一年夏秋間。卞孝萱《張籍簡譜·永貞元年》:“本年或稍后,作《節(jié)婦吟》,寄李師古,拒絕其書幣之辟?!盵6]羅聯(lián)添《張籍年譜·貞元二十一年》:“作《節(jié)婦吟》詩寄鄆州李師古,疑在本年?!盵7]永貞元年即貞元二十一年。北宋末王铚《四六話》(卷上):“唐張籍用裴晉公薦為國子博士,而東平帥李師道辟為從事,籍賦《節(jié)婦吟》見志以辭之?!盵8]此說與史實不符。張籍《祭退之》:“我官麟臺中,公為大司成。念此委末秩,不能力自揚。特狀為博士,始獲升朝行?!盵4](卷三八三p4315)知張籍為國子博士乃韓愈而非裴度所薦(韓愈今存《舉薦張籍狀》),且時在元和十五年(820)九月至長慶元年七月韓愈為“大司成”即國子祭酒期間,而師道早在元和十四年二月被劉悟斬殺。此說與姚合《贈張籍太?!匪d亦不符。
[1]張洎.張司業(yè)集序[A].張籍.張司業(yè)詩集[M].國家圖書館藏清順治十八年陸貽典影宋抄本.
[2]姚鉉.唐文粹[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1-2.
[3]洪邁.容齋隨筆[M].北京:中華書局,2005:492.
[4]彭定求等.全唐詩(增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9.
[5]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6]卞孝萱.張籍簡譜[J].安徽史學通訊,1959,(4,5):74-95.
[7]羅聯(lián)添.張籍年譜(中)[J].大陸雜志,1962,(5):145-152.
[8]王铚.四六話(景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本)[M].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3.
DISTINGUISH DIFFERENT TITLES AND BACKGROUNDEVENTS OF JIE FU YIN BY ZHANG JI
YU Wen-ying
(Chaohu College,Chaohu Anhui 238000)
Liu Ming-hua thinks all the the original title of Jie Fu Yin is three words according to Zhang Ji’s volumes in existence.He also thinks its presentation object or background events begin with Tang Dynasty.Bibliographies make clear that it is not the fact.The original title of the poem should include the presentation object,or perhaps its title is Jie Fu Yin Ji Dong Ping Li Si Kong Shi-dao according to bibliographies.Shi-gu was mistaken for Shi-dao.
Zhang Ji;Jie Fu Yin;different titles;background events
I206.2
A
1672-2868(2012)01-0067-03
2011-10-20
余文英(1969-),女,安徽歙縣人。巢湖學院人事組織部,講師。
責任編輯:宏 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