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穎
(大連民族學院外國語言文化學院,遼寧大連116605)
傳統(tǒng)的外語教學(包括日語語言教學)的流程一般為語音→詞匯→語法與句式→語篇分析,這當然是符合外語教學目的的,即強調(diào)所教授的或習得的目的語語音標準、語調(diào)正確、語法通順。但是由于受到母語思維模式的束縛以及教學環(huán)境(教師能力、學生素質(zhì))等因素的影響,學生往往會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母語的表述習慣進行目的語的語言組織與思維,這樣表述出來的句子就有著明顯的生造硬譯的痕跡,很難帶有目的語所應有的韻味。其根本原因在于將語言與文化割裂開來,沒有認識到語言與文化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
所謂“文化”,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的歷史、風土人情、生活方式、文學藝術(shù)、行為規(guī)范、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總和。早在1921年美國語言學家薩皮爾就在其著作《語言論》中指出,“語言不能脫離文化而存在”。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人類的所有文化現(xiàn)象都可以在語言中得到反映;同時語言又是文化的一部分——語言屬于文化這個大家族中的一個成員,而且它始終與文化同步發(fā)展。在交際過程中,語言和文化是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統(tǒng)一體。因此,語言體系的知識以及語言能力固然重要,但只有語言知識和能力卻難以彌補交際的不足。可見,文化在語言學習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了解和積累語言目的國的社會文化知識有利于學生準確理解和得體地運用目的語,有利于提高學生的跨文化交際能力。
世界上每個民族的文化都具有鮮明的特色。眾所周知,“一個民族在人類歷史上,當它的語言、居住地域、經(jīng)濟生活、心理狀態(tài)等方面作為一個穩(wěn)定的共同體出現(xiàn)時,語言就已經(jīng)被深深地刻上了民族的烙印,成為這個民族和這個民族文化具有的代表性的象征。”[1]作為日本及日本文化的代表性象征的日語,“幾乎是僅在日本被使用的語言,被稱為沒有‘親戚’的語言?!保?]它的特殊性,表現(xiàn)在表記方式、發(fā)音、語法結(jié)構(gòu)及詞匯的多來源性等方面,由于日本獨特的民族文化特征,又使日語具備了內(nèi)外有別、親疏有別、上下涇渭分明的社會性及曖昧、含蓄、義理、以心傳心等民族性,這些特性又在潛移默化當中培養(yǎng)了日本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念。
由于歷史和地理的原因,日本的語言文化中有著太多的中國痕跡,甚至經(jīng)??梢月牭竭@樣的說法,中日兩國“同文同種”“儒家文化圈”等。這就容易給人一個錯覺,似乎對于中國人來說,日語是一門特殊的“外語”,中國人依賴母語就可以比較順利地掌握它,在學習和使用過程中也不會遇到不同文化在交際過程中常常難以跨越的文化障礙??墒牵L久以來在中國的日語學習者中卻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日語入門容易,出門難”。這句話可以理解為日語越學越難,越學越不好學。發(fā)表在2004年8月《人民中國》雜志上的《じわりと変わる日本語教育》中提到,感覺日語“とても難しい”的人和“難しい”的人占學習者的51%。這說明要想將日語學得“地道、標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正是因為中日兩國文化的相似性,語言中的似是而非的東西就更需要學習者去用心把握,仔細辨析。用心把握、仔細辨析的過程其實就是學習、理解日本文化特色的過程,如此才不至于在語言的交流過程中犯“文化”上的錯誤。
每個國家和民族在自身文化的發(fā)展變遷中,都形成了自己的“節(jié)奏”,也就是具有獨特的文化個性。這種文化特質(zhì)的形成離不開人們賴以生存的氣候、地域、生活習俗等內(nèi)外部環(huán)境,并在漫長的歷史變遷和實際生活中凝煉成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智慧。文化之間絕無優(yōu)劣之分,不能動輒就將某種文化定位為“優(yōu)等”或是“劣等”。因此,在外語教學過程中,對象國語言的聽、說、讀、寫、譯能力的掌握與提高當然是教學的基本內(nèi)容,但是僅僅教授語言,而沒有將跨文化交際、異文化理解的意識傳導給學生,就不能算作成功的教學模式。因此,在“綜合日語”教學中導入對象國語言的文化背景知識,對日語專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來說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有利于提高專業(yè)人才的跨文化交際意識和能力。
“綜合日語”是日語專業(yè)人才培養(yǎng)方案中的必修課程,由一年級到四年級貫穿始終,其特點是學時量大,基礎(chǔ)性強,內(nèi)涵與外延涵蓋面廣,對日語專業(yè)其他門類課程具有重要的輻射作用。該課程與各門語言類、文化類理論與實踐課程相銜接,是本專業(yè)學生專業(yè)能力的基礎(chǔ)。傳統(tǒng)的“綜合日語”授課方法,主要是以學習語言為主,重點在于生詞的講解,句型的解釋、分析與練習,之后將課文內(nèi)容分句、分段落翻譯,教師認真而又執(zhí)著地書寫板書,學生們抄寫筆記,教室中顯得安靜而又忙碌。然而“綜合日語”教學特別是高年級教學,如果忽略了課文中所體現(xiàn)的文化因素,忽視了語言與文化的聯(lián)系,便會由于缺乏對日本文化特殊性的理解,而在與日本人實際交往中出現(xiàn)禮節(jié)性錯誤或理解上的偏差,同時也會影響學生掌握讀解和欣賞日本文化的能力。
課堂教學是高等學校傳授知識、培養(yǎng)能力和全面提高學生素質(zhì)的主要教學環(huán)節(jié),是提高教學質(zhì)量、實現(xiàn)培養(yǎng)目標的重要保證。所以,任何課堂教學最初都應進行總體設(shè)計,也就是對本門課程、本章節(jié)乃至本節(jié)課有一個整體規(guī)劃和設(shè)想,力爭將目標的追求貫穿到課堂教學的始終。而在實際教學中,唯有文化因素與語言教學緊密地結(jié)合,學生的語言能力才能有效地轉(zhuǎn)變?yōu)榻浑H、運用能力。大連民族學院日語專業(yè)高年級“綜合日語”課使用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高年級日語精讀》,其中第二冊收錄了東山魁夷的散文《一枚葉子》。我們以《一枚葉子》的實際教學內(nèi)容為例,討論綜合日語課程中文化導入的教學思路及方法。
首先應該在了解該階段學生日語水平的基礎(chǔ)上,設(shè)定本課的教學目標。語音、語法、語篇分析是傳統(tǒng)教學過程中不可缺少的重點,問題是如何利用本篇文章體現(xiàn)的唯美氛圍,將日本文化的美學意識和唯美追求傳達給學生。為此,授課教師必須在課前進行充分準備,如選取一、二篇東山魁夷所著的其他文章,作為課外讀物,使得學生潛移默化地感受作者審美意識的日本文化特色。在上課過程中,詞匯的解釋、例句的選擇都應該圍繞同一主題,即向同學傳達日本文化的特色——“物哀”之美。
日本自古以來雖然深受中國文化影響,但正如日本文化學家山折哲雄所講,日本人的意識是由三個文化層次組成的,最表層是伴隨著明治以后的近代化革命而生成的近代文明觀、世界觀,中間層是伴隨著農(nóng)業(yè)革命而產(chǎn)生的農(nóng)耕社會的觀念、世界觀及宇宙觀,最深層次才是受日本風土培育的日本精神文化之核心——日本人的感性及文化。正是這種日本人的感性與文化培育了日本獨具特色的文化特征。
《一枚葉子》全篇自始至終彌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恬淡的傷感之情。畫家在文章的開頭部分就以一種淡淡的筆調(diào)帶著我們一同進入一種舒緩的情境。這時,無論是“日暮時分,以暗藍色的東山為背景,一株垂櫻滿枝披上淡紅色的華麗裝扮,……地面上連一瓣花瓣都沒有”,還是“此刻花兒也在仰望著月亮,月亮也在俯視這花兒?!兂芍挥性铝梁突▋旱那宄憾利惖奶斓亍保瑐鬟f給我們的都是那似有似無的柔美與傷感的情調(diào)。在文章的結(jié)尾部分,畫家由一枚葉子的誕生與衰亡,感受到“四季的不斷流轉(zhuǎn),萬物的生生不息”,同時也感悟到人生“生死輪回的要訣”,這其中沒有任何言詞說教,一切都在自然地娓娓道來,使讀者感動著一枚葉子帶來的人生觀的思考,并在愛憐與哀傷之中產(chǎn)生著共鳴。這種共鳴的根本就是日本傳統(tǒng)的“物哀”之美的精髓所在。
同時,《一枚葉子》正是通過對“虛無”“虛幻”的美的描述,使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極富日本韻味的美感?!皥F圓的明月正漂浮在東邊的蒼穹”“月兒只露出半邊臉,從發(fā)紫的夜空冉冉上升”中,“漂浮”“冉冉”兩詞,真真切切地使讀者產(chǎn)生了一種“虛幻”的感覺,仿佛那輪明月毫無質(zhì)感地虛懸在夜空之上;“我愛畫的,不是人跡未至的風景,而大多是讓人感受到充滿著人類氣息的風景”一句,更是表明了東山魁夷追求的也正是這種虛無感,不是讓人在文中、畫中明確地讀到、看到,而是用心去感受到。
作為知識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文章的寫作背景、作者的生平簡介是“綜合日語”課堂教學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利用這一環(huán)節(jié),達到擴展學生知識面,進而與著者產(chǎn)生共鳴,這是學生準確理解、順利掌握課文內(nèi)容的基礎(chǔ)。
《一枚葉子》的作者東山魁夷是著名的日本畫家,他的散文如同他的畫作一般,富有日本色彩,“表現(xiàn)出一種對日本古典傳統(tǒng)的向往,一種對日本風景的傾心,一種對日本美的愛心?!保?]3如果不了解東山魁夷的人生軌跡,就無法深刻理解文章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大自然生命力的謳歌,也無法使學生對字里行間所展現(xiàn)的日本審美觀及自然觀產(chǎn)生共鳴。
東山魁夷出生于橫濱,幼年生活在神戶,這兩地都是日本最早接觸西方文化的比較開放的城市,從而使他從小就在生活中同時感受到了西方文化和日本文化,并使他在日后的創(chuàng)作中通過體驗與日本文化迥異的西方文化,在兩者的結(jié)合點上培養(yǎng)出獨具東方傳統(tǒng)特色的現(xiàn)代藝術(shù)精神。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快要結(jié)束時,東山魁夷被征入伍。“天天被迫進行著攜帶炸藥向坦克做肉搏攻擊的演習?!_下是散亂一地的燒塌的屋瓦,飛揚的塵土。”[3]87正是在這生命絕望之際,登上熊本城天守閣①作者注:熊本城是日本著名景點之一,與大坂城、姬路城合稱為日本的三大名城,是安土桃山時代的建筑模式。天守閣,日本近代城郭建筑,聳立于城堡中央的望樓。的畫家的靈魂被震撼了,“方才終于看到了光輝的生命的姿影”。由此,東山魁夷對于風景、對于自然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巨大的轉(zhuǎn)變。他在《與風景對話》一文中寫到,“從熊本城眺望,可以看見肥后平原和丘陵的彼方,遠處的阿蘇朦朦朧朧地展現(xiàn)一派廣袤的景致。雖然風景雄偉,但對于經(jīng)常旅行的我來說,并不是什么特別的稀奇。為什么今天我竟然感動得幾乎要落淚呢?為什么天空竟是那么遙遠而清澄,層巒疊嶂充滿著深沉的威嚴氣勢,綠色的平原閃爍著熠熠輝光,森林呈現(xiàn)出一派深邃的景象呢?”這種對生命的贊美之情,對自然界輪回不止的生命力的謳歌,同樣表現(xiàn)在《一枚葉子》一文中。東山魁夷在這篇文章中,以極富韻味美的筆墨寫盡了一枚樹葉從嫩芽到落葉的宿命過程,作品通篇都散發(fā)出淡淡的而又持久的日本文化特色。
傳統(tǒng)教學模式的局限性在于,就語言教學而語言教學,脫離語言與文化的關(guān)系,容易導致學生習得的對象國語言呆板、沒有生氣,是符合語法結(jié)構(gòu)的詞匯堆砌,在與人交往過程中,就不能傳神地表達或是理解文字本身所具有的韻味。
《一枚葉子》文中有這樣一段話:“花は今、月を見上げる。月も花を見る。この瞬間、ぼんぼりの燈しも人々の雑踏も跡形もなく消え去って、ただ、月と花だけの清麗な天地となった?!睂τ?年級的學生來說,這段文字沒有任何難點,完全可以翻譯成比較通順的中文。但如果在教學中忽略了文字所包含的日本文化因素,就無法向?qū)W生們傳達出作者在文中所表達的特定美感,學生也就失去了一次理解、欣賞日本審美意識的絕好機會。例如,“清麗”一詞是明顯的“漢語”詞匯,即“從中國漢語中吸收的詞語”。作為中國的日語學習者,會想當然地將其直接簡單地翻譯成“清麗”。但是漢語中的“清麗”傾向于“清新美麗、清秀美麗”(《漢語大詞典》),日文中的“清麗”一詞卻側(cè)重于“清らかで麗しいこと”(《広辭苑》),其中的“清らか”是“清澈、純潔、純粹”之意,這其中所蘊含的空靈般的通透,才是“清麗”的美學意蘊,才真正表達了作家對夜色下的圓山公園由衷的贊嘆之情。
再如,在這篇文章中作者以“おまえ”來稱呼“一枚葉子”,如“そこに、まだ小さい固い芽であったおまえが、みずみずしい生命を宿して誕生していた”、?!挨蓼ā笔堑诙朔Q指示代詞,以“おまえ”稱呼“一枚葉子”是明顯的擬人化寫法。現(xiàn)代日語的第二人稱指示代詞一般有“きみ、あなた、おまえ、貴様”等,用其中的任何一個詞匯,都可以達到擬人化的修辭效果。但是卻只有“おまえ”才能夠表達出作者面對一枚葉子的生命輪回而發(fā)出的由衷的呵護和愛憐。初冬時節(jié),“おまえ”是干枯的樹干上點綴著的孕育著生命的嫩芽,經(jīng)過春天綻放的喜悅,“おまえ”長成綠樹成蔭,當秋風吹來之際,滿眼的綠色變成枯黃,飄零在地,埋入泥土,回歸生命的輪回。日本著名的社會人類學家中根千枝在其論著《日本社會》一書中指出,日本社會是典型的“縱向社會”。這種社會組織概念反映在語言學中、特別是日語中的稱謂詞上就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上下、遠近等對立概念。社會語言學家鈴木孝夫在《語言與文化》一書中,分析了“我”面對各種社會關(guān)系中人物的稱謂表示方式,總結(jié)出“我”只能對處于自己下位并屬于“內(nèi)”的范圍中“妻子、兒子、弟弟”等使用“おまえ”,對同樣處于自己下位而不屬于“內(nèi)”的學生或鄰居的孩子要以“あなた、きみ、なまえ+ちゃん”來稱呼,對于自己的上位要以其身份的標志稱呼,如“お父さん、校長先生、兄さん”,對與自己同位的同事要以“あなた”稱呼。這說明日語中的人稱代詞也具有明顯的日本社會文化特征,不僅具有社會序列還須同時顧及親疏、遠近等關(guān)系。所以,在《一枚葉子》中作者沒有使用其他第二人稱稱謂表示方法,而是用一個“おまえ”,準確而又形象地表達出作者以一個長者、親者的身份注目“一枚葉子”時的細膩感情。在“綜合日語”課堂上,教師應該利用課文的講解,引導學生去比較日語中人稱代名詞的特殊文化特征,并加深對課文的理解,增強對日本文化的接受能力。
總之,語言和文化是密不可分的。文化在語言學習中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了解和積累有關(guān)日本的文化知識有利于學生準確理解和得體地運用日語,有益于提高學生的跨文化交際意識和能力。鑒于“綜合日語”課在日語人才培養(yǎng)方案中的重要地位,強調(diào)把傳統(tǒng)教學模式與文化背景知識融為一體,對提高“綜合日語”教學質(zhì)量具有切實意義。
[1]申小龍.社區(qū)文化與語言變異—社會語言學縱橫談[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1.
[2]小山修三.日本人と日本語[M]∥高年級日語精讀:第二冊.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86.
[3]東山魁夷.美的情愫[M].唐月梅,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