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談蘇軾詞以雅對俗的革新

代玉

內(nèi)容摘要：詞如同其他任何一種體裁，本身就具有著豐富而深刻的內(nèi)涵，蘇軾正是因為充分領(lǐng)會這其中的奧秘，才將詞從狹隘的抒情范圍中解放了出來，情感表現(xiàn)天地也更加寬廣，詞的內(nèi)容和風格多樣化的格局最終形成?？v觀詞的發(fā)展，其真正的意義是雅與俗的爭辯，本文將從三個不同的角度，來探討蘇詞是如何實現(xiàn)以“雅”對“俗”的革新，并確立了其后詞“雅化”的基本走向。

關(guān)鍵詞：蘇詞 本質(zhì) 根源 實踐 革新

作為“豪放派”的開山之祖，蘇軾詞感情豪邁奔放，心胸坦率開朗，精神樂觀曠達，氣度超凡脫俗，體現(xiàn)出了浪漫主義的積極風貌，但作為詞壇大手筆，豪放之外，也有清麗俊逸、沉郁韶秀之作。從一定意義上說，蘇軾的詞具有革新味道，實現(xiàn)了以“雅”對“俗”的改造，并確立了其后詞“雅化”的基本走向。

一.雅化：蘇詞的本質(zhì)

詞產(chǎn)生于花間樽前，孕育于歌伎樂舞的母體里，誕生在一個日益走向近世文化的時代，這就使詞先天具有了“俗”的屬性。有別于傳統(tǒng)的把詞以“豪放”和“婉約”的簡單分類，用“雅”、“俗”這一矛盾范疇來審視詞的變遷，當會豁然開朗地發(fā)現(xiàn)，詞自產(chǎn)生時起，就開始了“俗”與“雅”之間的消長演進。

柳詞、蘇詞的出現(xiàn)，是北宋詞史上的兩次大的變化，但這種變化都是淵源有自的。柳永實質(zhì)是溫詞的繼續(xù)和發(fā)展。柳永及其詞作，在中國文化由古典向近現(xiàn)代演進的歷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其意義非在“婉約”而在具有近世文化的某些特征。但近世文化的嬗變，將是一個相當長的歷史發(fā)展范疇，故柳永詞的意義及其影響要在元明清的曲中顯現(xiàn)，并遠遠地輻射到五四時期的現(xiàn)代通俗文化。正如況周頤《蕙風詞話》所指出，柳詞“為金元已還樂語所自出”。

蘇詞的意義，從本質(zhì)來說，是對柳永俗詞的反撥，并奠基了詞體雅文化的殿堂。與其說豪放的風格是蘇詞的貢獻，不如說是蘇軾將以柳永為代表的以娛賓遣興、侍紅偎翠為格調(diào)的俗詞注入了文人高雅的品格，特別是注入了東坡式的飄逸、超曠、哲理、野性，注入詞人自我的思想情趣和精神節(jié)操，從而使詞體從“詞語塵下”情調(diào)卑俗的里巷青樓，勒回到高雅的士大夫胸襟懷抱。而這種雅的品格，在詞史的發(fā)展中，尚屬一種新興的、極具發(fā)展?jié)摿Φ囊蛩?，并深深契合著時代的審美思潮，這就是蘇軾之所以能成為蘇軾，蘇詞之所以為兩宋詞史流變之樞紐的原因。

二.雅格：蘇詞的根源

蘇軾美學思想的重要特征是儒道佛三家思想的融合與發(fā)展，他從儒家吸取的主要是經(jīng)世致用、舍生取義的人格精神；從道家吸取的主要是崇尚自然，不計得失的精神境界；從佛禪吸取的主要是對空明心境的感悟。他吸收了禪意，于感性現(xiàn)實中感悟無限永恒，又不同于禪宗的神秘寂滅，他更多地保留儒家精神，由禪而返儒道，在儒的基礎(chǔ)上參禪悟道，所以更能代表融合了儒道佛學思想后的中國美學。

在蘇軾的美學思想體系里，存在著對柳永“從俗”傾向的批判意向，并有意識地建立與之抗衡的“雖無柳七風味，亦自是一家”的詞。這種詞不是用“豪放”一詞所能概括得了的，它應是一個比“豪放”風格更高大一些的概念，那就是“雅”。

據(jù)《高齋詩話》，蘇軾批評秦觀“不意別后，公卻學柳七作詞”。秦答以“某雖不學，亦不如是?！睎|坡指出其詞：“‘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此段資料值得注意的有三點：一是明確標志了蘇與柳的對壘意識；二是秦觀否定自己學柳，透露了秦觀在總體上亦即在“雅”與“俗”的分野上，還是從蘇而不學柳的；三是蘇所指摘的學柳之句是“銷魂當此際”，此五字連帶以下數(shù)句是典型的柳詞風味。東坡舉“銷魂”五字而未及其他，說明并不是以“豪放”而反對其“婉約”，而是在以“雅”來批評他此詞中的“俗”。

此外，蘇軾贊賞“以詩入詞”，將詞視為詩之一種，從而打亂原先已經(jīng)界定的詩詞分工。他標舉詞是“古人長短句詩也”，并非要抹煞詞的特殊審美趣味，他只是要用詩之雅來改造詞之俗，提高詞的品格，使之能達到更高層次的審美境界。因此，他在與柳詞俗化的較量中，也曾指出柳詞中的雅句，標舉其“霜風凄緊，關(guān)河冷落，殘照當樓”三句，說“此語與詩句不減唐人高處?！碧K對復古的熱心，并非真要使詞回到三百篇的時代，只是要以復古為旗幟，“提倡風雅”而已。正如后人也曾以《詩經(jīng)》比附蘇詞，如元人葉曾為《東坡樂府》作序，說：“公之長短句，古《三百篇》之遺旨也……樂章數(shù)百篇，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真得‘六義之體”，這一評價也充分指出了蘇軾“以詩為詞”和提倡復古所得到的“雅詞”的屬性。

三.雅趣：蘇詞的實踐

首先是題材之雅趣。傳統(tǒng)的說法是蘇軾“以詩為詞”擴大了詞的表現(xiàn)領(lǐng)域，如劉熙載《藝概》評：“東坡詞頗似老杜詩，以其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也。”這無疑是正確的，但還不夠全面，因其未能指出東坡詞開拓疆域的方向，東坡詞開拓的方向，是進一步表現(xiàn)士大夫的精神文化生活，特別是表現(xiàn)作為宋代士大夫杰出代表的東坡自我襟懷抱負，日常生活，它的基本走向是棄俗從雅。具體來說，有三點：一是將詞體從“詞為艷科”的樊籬中予以解放。以柳永為代表的艷詞，本身就是對“詩言志”社會功利說的一次解放，但如將此視為金科玉律，勢必就成為另一種禁錮。蘇軾并沒有使詞回到服務政治的傳統(tǒng)老路，而是要以詞全面地反映宋以來士大夫階層精神文化生活積極的審美情感。二是柳永之前的詞家，大多是“男子而作閨音”，這一命題除了說明表現(xiàn)情愛主題之外，還說明詞人大多是以女性代言人的角色揣摩女性之心理感受，東坡詞則以自身的生活為第一表現(xiàn)對象，其詞中總是或明或隱地有著東坡之自我。三是“以俗為雅”，東坡詞首創(chuàng)農(nóng)村題材，但東坡所寫，仍然是從作為士大夫“我”眼中所觀照、審美的鄉(xiāng)村，特別是結(jié)合北宋以來以歸隱、平淡為雅趣的文人心理，這就成了一種“以俗為雅”的藝術(shù)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東坡所特有的文人情趣。

其次是境界之雅趣。生活在一個歌伎盛行的時代，蘇詞也有為數(shù)不少的吟詠歌伎或描寫女性之作，表現(xiàn)了他從俗從眾的一面，但同樣寫伎、寫女性，在東坡筆下，卻顯示了高雅的情趣和境界。如《洞仙歌》寫后蜀國主孟昶與寵妃花蕊夫人的一段艷事，卻寫得不僅有“冰肌玉骨”的外在形象，而且深寓了人世滄桑的深沉感受：“試問夜如何？……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蘇詞境界之高雅，正是由其深刻的思想內(nèi)蘊、高卓的才學識見、啟人心智的人生哲理構(gòu)成的，沒有思想內(nèi)蘊的人或作品，往往流俗，或只能附庸風雅。可人們往往為其激情四射的豪放氣概所吸引，因而忽略了對其內(nèi)涵的探索，其實深邃的思想、深沉的情感正是豪放詞不可或缺的基石。所謂東坡后人之無人學坡，非豪放技巧難學，蓋無東坡之獨特人生遭際思想深度耳。

最后是語言之雅趣。宋代是一個文人的時代、學者的時代，在傳統(tǒng)詩的領(lǐng)域里，自西昆之后，使事用典，蔚成風氣，至蘇黃時代，更演變?yōu)椤耙圆艑W為詩”，并提出了“無一字無來歷”，“脫胎換骨”、“點鐵成金”的理論。蘇軾作詞，雖未達到“字字有來歷”，但也經(jīng)常以史書經(jīng)典為依托，如《賀新郎》：“乳燕飛華屋”則分用杜甫、劉禹錫、李益、皮日休、元稹等詩文典故，讀后有“枉教人，夢斷瑤臺曲；又卻是，風敲竹”的幽古清雅之美感享受。

總之，蘇軾的雅詞是雅文化時代發(fā)展的必然產(chǎn)物，同時它也對宋元明清雅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極其深遠的影響。宋代逐漸形成的不同于唐之前以仕進為雅的新的士大夫雅文化以及宋代士大夫的高雅品格，成為宋詞雅化的基本內(nèi)容和源泉動力，而蘇軾本人“學究無人”的才識學力，以及他所具備宋以后士大夫的典型人生遭際、佛老思想、“野性”人生觀念等，使他在詩詞領(lǐng)域開一代風氣成為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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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綏化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學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