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職業(yè)教育的跨越：黃炎培的教育考察

李松

（浙江傳媒學院 浙江 桐鄉(xiāng) 314500）

向職業(yè)教育的跨越：黃炎培的教育考察

李松

（浙江傳媒學院 浙江 桐鄉(xiāng) 314500）

黃炎培先生是我國近現(xiàn)代職業(yè)教育的奠基人，畢生致力于探索救國救民的教育改革與發(fā)展之路，而注重教育實地考察研究，為他的職業(yè)教育理論的形成與發(fā)展注入了不竭動力和新鮮血液。通過黃炎培在民國初期的兩次國內考察和兩次國外考察，可以看出考察研究在黃炎培從實用主義教育向職業(yè)教育跨越過程中所產生的深刻影響和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黃炎培；職業(yè)教育；跨越；考察

辛亥革命后，黃炎培將全部精神轉移到教育事業(yè)上，一方面，定居上海，潛心研讀西方的各種教育著作，了解西方的教育發(fā)展狀況，另一方面，開始結合中國的實際狀況進行實地考察和調查。他認為“吾輩業(yè)教育，教育此國民，譬之治病，外國考察，讀方書也；國內考察，尋病源也。方書誠不可不讀，而病所由來，其現(xiàn)象不一，執(zhí)古方治今病，執(zhí)彼方治此病，病曷能已?！雹佟敖逃?，將俾其人克自適于所處之社會，以遂其生存者也。故離社會無教育。欲定所施為何種之教育，必察所處為何種之社會?！雹邳S炎培從中國社會面臨的實際教育問題入手，歷時3年，通過國內外大量的教育考察，在認真分析、比較與反思的基礎上，最終選擇了職業(yè)教育，實現(xiàn)了從實用主義教育向職業(yè)教育的跨越。

對國內的考察：南下北上

1914年2月，黃炎培以《申報》旅行記者的身份開始了他為期3年的國內外調查研究與實地考察。他歷時95天，考察了南方皖、贛、浙三省，對三省的教育狀況、社會情況、民生疾苦乃至山川名勝都作了詳盡的記錄。對于這些，他都以“旅行記者報一”的名義寫稿發(fā)表在《申報》上，對于途徑之地教育情況的調查與考察，則撰文按期在商務印書館的《教育雜志》上發(fā)表。隨后，又將兩者編輯成書，名為《黃炎培考察教育日記》（第一集），由上海商務印書館1915年2月出版。在南方三省考察結束后不久，當年9月，他又歷時36天，北上對北方京、津、魯三地進行實地考察，將所撰文稿筆記編輯成書，名為《黃炎培教育考察日記》（第二集），由上海商務印書館1915年7月出版。③經(jīng)過對國內的考察，黃炎培得以在更大范圍內得到第一手教育資料，了解到當時的教育現(xiàn)狀。

黃炎培對于皖、贛、浙三省的考察主要集中于教育，將教育考察視角一方面放在學校方面，另一方面放在社會方面，他認為離開社會便無所謂教育，“欲定所施為何種之教育，必察所處何種之社會”。因此，“凡夫一切現(xiàn)象茍足以表示某一社會之特性習慣能力者，皆所在宜考”。④他在隨后發(fā)表的《考察皖贛浙教育狀況之報告》（原載《教育研究》1914年第14期）中，對學校經(jīng)費、教師素質、公私立學校、教育行政、師范教育與道德風紀等方面都作了翔實的記載與總結。如在教學方法上，三省學校或私塾“能用問答啟發(fā)式者，甚屬寥寥，蓋用注入法。其黑板上大率抄錄教科書，進而注釋某字作某解，又進而注釋其典出某處，或列一表，然其表亦只照錄課本，不易一字，而能用圖畫等物為直觀教授者，未之聞也”。而“教會所設學校，佳者頗多。其校長及教務主任，均明白教育原理。校長美人，教育主任華人，皆畢業(yè)于美國師范者?！渌蓽\入深”。⑤面對國外教會學校與國內公私立學校（尤其是師范學校）各方面的差距，黃炎培感言：“教會設學校，外人代中國辦教育，吾輩思之，誠宜感愧”。⑥考察期間，黃炎培還應邀義務地進行教育講演，介紹當今教育狀況。在總結南方三省教育情形和社會狀況時，黃炎培提出：“各種社會無一不困于生計，但求得過且過為佳，斷無三年九年之蓄”?！案鞯刂械葘W校，其教材類有過多之病，于腦力上既患用之過度，于智識上尤患食而不化”?！霸诮淌彝庥螒蚧顫娭畠和?，忽上修身課，集之教室中，授以枯燥無味之訓言，此真格不相入”。⑦此時，黃炎培已經(jīng)開始認識到，僅在普通教育中抽象地強調“實用”并不能真正解決實際問題。⑧

黃炎培北上魯、津、京三地進行考察時，基于總結南方三省考察經(jīng)驗，更加注重教育狀況和教育意見的記錄。在山東考察時，黃炎培感受至深的是由英國人懷恩光通過募捐興建的廣智院，在《山東廣智院》（原載《教育研究》1914年第19期）論文中，他感慨道：“……余所尤嘆服者，各種土地面積、人數(shù)、物產、商務，及其他關于文化事物，一切比較圖表，皆以中國為本位，而與他國較，使人油然生愛國之心”?！捌┤鐚W校講授黃河，據(jù)此黃河模型，一方口講，一方指畫，八千余里之長流一覽而盡，既易了解，又助記憶，不亦善乎？有志革新教育者，盍于此舉加意矣”。⑨在考察京、津二地教育情況后，他對北京的通俗教育、巡行講演與天津南開中學的露天學校教育等活動非常贊賞。好友遠生對黃炎培推理京津教育發(fā)達緣故時說：“……京師之民有慣習焉，業(yè)務余暇，必聽講書詞、小說，久乃成癖，若日用飲食之不可離。今導以宣講，變其義、仍其形，民之聽之，若猶是書詞小說也，故勢至順而易效，南方無是”。黃炎培日后感言：“遠生之言驗矣，巡行宣講也，露天學校也，其所為法，一紙可以盡之，非有深奧之理論，與繁難之手續(xù)，足以致人疑沮者。所難得者人耳，亟記之以告一般教育界?！雹馔瑫r，黃炎培更加悲嘆：“各種學校畢業(yè)生，除升學外幾無他路，此為方今教育亟待研究之點，若中學校為尤甚”。?

兩次國內考察使黃炎培對當時中國教育的癥結問題有了較為深刻而清醒的客觀認識，這個癥結問題就是：長期的閉關鎖國，居高自傲已經(jīng)使當時中國的教育發(fā)展水平落后于歐美國家，同時中國封建教育思想制度殘余仍深深地影響著中國的各級教育，學校教育中尚文輕實、教育與實際相脫離、辦學思路狹隘、教學方法陳舊刻板等務虛現(xiàn)象非常嚴重，已經(jīng)不能適應社會發(fā)展的需要。在考察中，他還不遺余力地宣傳、強調教育上的實用主義，號召學求實際。雖然在此期間他沒有明言通過在中國發(fā)展職業(yè)教育改變中國教育的窘狀，但是在考察過程中他所提出的社會生計問題、學校畢業(yè)生（特別是中學畢業(yè)生）的出路問題，反映出他已經(jīng)開始致力于尋求一種更好的教育形式。?他認為“語以抽象的實用教育，不若語以具體的職業(yè)教育之驚心動目”（《實用主義產出之第三年》）。僅從普通教育入手進行改革，很難盡快達到教育效果，必須另辟蹊徑。以1914年的兩次國內教育考察為轉折點，黃炎培開始從宣傳實用主義逐漸轉變?yōu)橹铝τ谔岢殬I(yè)教育；從提倡普通教育（主要指小學教育）的改革轉變?yōu)楦嗟仃P注如何溝通促進教育與職業(yè)的關系。

對國外的考察：大洋兩岸

在即將完成國內教育考察之際，1915年4月，中國農商部組織了游美實業(yè)團進行考察，黃炎培受聘擔任編輯報告，隨團赴美考察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但他的真實意圖在于考察美國的教育：“調查美國教育狀況。至調查之目的，不外兩種：一為職業(yè)教育之狀況，一為職業(yè)教育與普通教育聯(lián)絡問題。夫在美國調查此種教育，實最為適宜”。?他以“余之考察教育，所兢兢于心者不敢忘一‘我’字。蓋考察者我也，非他也。我之所以考察，亦為我也，非為他也。以故足跡所至，茍有咫聞尺見，其所發(fā)第一念即‘于我之比較如何’，其第二念即‘我之對此當如何’”?的態(tài)度，停留約三個月，游遍美國，訪問了美國25個城市中的52所各級各類學校，與美國教育界、實業(yè)界人士廣泛接觸。黃炎培將他的這次美國之旅的考察報告以及日后有關美國教育的講稿整理成《黃炎培教育考察日記》（第三集），于1917年4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

通過考察美國學校，研究分析美國教育制度和體制，走訪社會各方面，廣泛接觸各界人士，黃炎培深感中美職業(yè)教育的差距，深知中國教育改革的必要性與緊迫性。他了解到美國社會對職業(yè)教育的重視程度和職業(yè)教育對美國社會發(fā)展的推動作用，通過中美教育之間的比較分析，從教育思想的根本層次上，總結了中國教育的弊癥問題之源。他在《東西兩大陸教育不同之根本談》（原載《教育雜志》1916年第8卷第1號）中感言：“兩大陸國力之強弱，生事之厚薄，民生之開塞，有不可同日而語者”。他將兩國發(fā)展懸殊問題的原因歸于教育的差距，指出：“雖然，此現(xiàn)象也，果誰為之，而孰令致之耶？將必曰教育矣。夫彼之教育，曰以利人群也，福國家也。我之教育，亦豈有異趣者，而何以所獲若是其懸絕？此其因果相仍，至微極復”。?對此，他從四個方面進行了闡述：“其一曰，彼之教育，大都取自然，而吾取強制也；其二曰，彼之教育，大都取各別，而吾取劃一也；其三曰，彼之教育，最重改造，而吾惟重模仿也；其四曰，彼之教育，最重公眾，而我惟重一己也”。?黃炎培已經(jīng)深刻認識到中國教育的落后之處在于：中國封建倫理的宗法性和政治化已經(jīng)不適應社會發(fā)展的需要，阻礙了教育的發(fā)展，如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男女授受不親等落后思想帶有鮮明的等級性與歧視性色彩，對教育的影響已潛移默化并根深蒂固，成為中國教育發(fā)展的桎梏。美國“以新發(fā)明博文明之聲譽”，而中國“以善模仿為不二法門”。美國教育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生產勞動技術，學生動手能力強，思維活躍且有良好的勞動習慣。反觀中國，學校學生眼高手低，鄙視生產勞動，教學內容刻板單一，與實際生活生產嚴重脫節(jié)，畢業(yè)后無一技之長謀生活、謀發(fā)展。面對此窘?jīng)r，黃炎培不禁感嘆：“他國之教育，其進行也有方針，其設施也有計劃，全國上下，萬眾一的，而吾國如何？求生存之政府與國民，寧終無動于中耶！”?“講教育若干年仍是毫無效果，外國上下一心提倡職業(yè)教育，而我國何如，可勝嘆哉！”?黃炎培指出：“……蓋西人之教育，向采自由主義、進步主義，以獨出心裁為可貴，故不知不識間，人人心花怒放。我國教育向重師承，重模仿，譬諸寫字，必學顏柳，后遂無高出于顏柳者。其間優(yōu)劣姑且不論，第問今后吾人尚宜固守東方民族之思想；抑宜參合西方民族之思想，以求活潑進步；此極應研究之問題也?！彼麑⒚绹逃膬?yōu)勢歸納為兩點：“一曰應用。即要用者教之，不要用者盡不可教。二曰各別。即能各各發(fā)表其特色，而不求統(tǒng)一”（江蘇省教育會常會中的報告內容）。黃炎培基于對美國各方面的考察、總結與思考，結合當時中國教育狀況，認為中國教育改造可以從三個方面借鑒美國教育：“一曰實用教育。彼國無論何種教育，皆注重實用。二曰體育?！恍Ｍ饨逃揭俗⒁狻１藝鐣逃?，與我國稍有不同之處，即我國往往特設機關，彼則以學校為中心，此點亦宜研究”。?對美國的考察使黃炎培對職業(yè)教育有了更加全面而深刻的新認識、新思考、新發(fā)現(xiàn)，也使他更加堅信在中國發(fā)展職業(yè)教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回國之后，他告誡教育家要“越去書本教育之階級，而進入實用教育之階級也。至于政府既須與學校社會通力合作，更須多派有經(jīng)驗之教育家，往外國考查，籍作他山之助，然后教育可期盡善盡美也”。（《調查美國教育報告》）1915年黃炎培隨團在美國考察期間，在參加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時看到了菲律賓（時為美國殖民地）的教育出品和各式各樣的圖表，他推斷菲律賓一定非常重視職業(yè)教育。此外，他認為日本與我國一衣帶水，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社會習俗相近，最重要的是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幾十年間由一個封建國家躋身于世界強國之列，肯定有適應世界潮流與趨勢的改革措施，是值得考察和借鑒的。經(jīng)教育部批準，1917年1月，黃炎培等一行6人赴日本、菲律賓進行第二次國外考察，此次考察，他直接把目光投向了兩國的職業(yè)教育，“同行諸子考察之目的，多重在師范教育，而余重在職業(yè)教育”。（《東南洋之新教育》，商務印書館1918年版）在日本期間，考察團先后赴東京、橫濱、長崎等地參觀了各種類型的學校，并向日本教育界、工業(yè)界等人士就職業(yè)教育問題進行了請教、溝通與交流，職業(yè)教育“外感于世界潮流之推動，內迫于社會現(xiàn)況之要求”的客觀現(xiàn)實，使黃炎培更加堅定了走職業(yè)教育道路的信念。在菲律賓期間，考察團對農業(yè)、工業(yè)、商業(yè)、師范學校教育進行了深入了解，黃炎培了解到菲律賓的教育宗旨意在普及和統(tǒng)一，而職業(yè)教育也是根據(jù)此宗旨制定具體的方法和措施，一方面職業(yè)教育要與家庭聯(lián)絡，一方面職業(yè)教育要與商業(yè)聯(lián)絡，這兩點又與社會教育交融，所以大部分屬于社會教育的內容，兼具社會教育的屬性。至此，菲律賓“不十年而改觀，……市無游民，道無行乞，國多藏富之源，民有樂生之感，皆出自職業(yè)教育之賜”（黃炎培等：《考察日本菲律賓教育團紀實》，商務印書館1917年版）。

實現(xiàn)跨越：高舉職業(yè)教育旗幟

通過兩次國內教育考察與兩次國外教育考察，黃炎培對興辦職業(yè)教育的信念更加堅定。一方面，通過分析比較，不時地在各種教育期刊上發(fā)表自己對職業(yè)教育的新認識與新理解；另一方面，通過游歷全國各地，不斷地傳播、講解、介紹國外職業(yè)教育的新情況與新進展。在務實理念的指引下，黃炎培順勢而行，在這片曾經(jīng)有著光輝燦爛歷史文明的古國大地上，第一次高高地舉起“發(fā)展具有中國自身特點的職業(yè)教育”的鮮明旗幟，大力提倡職業(yè)教育，開始從“器物—制度—文化”三個層面建構職業(yè)教育思想統(tǒng)一體系之樹，并使之不斷發(fā)展壯大。黃炎培在從事職業(yè)教育改革的過程中，始終將考察調查放在突出位置，這為他的職業(yè)教育思想提供了強大的生命力，注入了新鮮血液，開創(chuàng)了中國教育考察研究的先河，實現(xiàn)了他從實用主義教育向職業(yè)教育的跨越，為當代和后世的教育者樹立了榜樣。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考察研究，就沒有黃炎培的職業(yè)教育思想。?

注釋：

①②④⑦黃炎培：《黃炎培考察教育日記》（第一集），商務印書館1915年版，第1，3，3，205-206頁

③尚丁：《黃炎培》，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4-46頁

⑤⑥⑨⑩???????中華職業(yè)教育社：《黃炎培教育文集》（第一卷），中國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132-134，136，147，155-157，266，184，184-185，186，167，273，170頁

⑧田正平，周志毅：《黃炎培教育思想研究》，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46頁

?黃炎培：《黃炎培考察教育日記》（第二集），商務印書館1915年版，第158頁

?謝長法：《黃炎培的教育考察與職業(yè)教育在中國的萌生》，《教育與職業(yè)》，2009年第十一期

?朱宗震，陳偉忠：《黃炎培研究文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78-1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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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727（2012）05-0179-02

李松（1983—），男，河北任丘人，碩士，浙江傳媒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職業(yè)教育學。 （本欄責任編輯：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