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堂

王安林

也就是下午三點多四點不到的光景，天色卻已經(jīng)是黃昏的那種昏暗。這是冬天況且是陰天，天氣所做出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李小強覺得天氣這個樣子有捉弄他的意思。李小強本來是和楊曉縈和楊小揚一起在學(xué)校后面山腳的一塊草地上玩那種拍三角的游戲，當(dāng)然后來他們將游戲的范圍給擴大了。他們甚至玩起了摔跤的游戲。那塊草地本來就不大上面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雜草。因為是冬天，所以這些雜草都已經(jīng)枯黃。他們就在這些枯黃的雜草上面滾來滾去。但那個楊小揚卻突然說不玩了。楊小揚說：啊喲，天這么晚了，我們該回家了。楊小揚是在無意間抬起頭看那天上的顏色時這么說的。楊小揚與楊曉縈是兄妹。楊小揚說要走那楊曉縈自然就一起走了。他們是回家去吃飯的，因為他們有一個完整的家。但李小強不一樣。李小強只有一個姐姐，她的姐姐叫李小燕在衛(wèi)生院做護理工。他們的父母都去世了，所以李小強是跟著姐姐在衛(wèi)生院的食堂里吃飯。李小強看著楊小揚帶上楊曉縈漸漸走遠。他還看到漸漸走遠的楊曉縈的頭發(fā)和衣服上沾著一些草屑。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李小強現(xiàn)在就是站在食堂外面的一株櫻桃樹下。以前李小強經(jīng)常在這株櫻桃樹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櫻桃樹上結(jié)上櫻桃的時候，李小強會非常機靈地將那些成熟或者還不曾成熟的櫻桃送進自己的嘴里；而在櫻桃樹上沒有櫻桃的時候，李小強也會在那樹下東張西望，除了東張西望他還能做些什么呢？他在等待，等待著櫻桃樹快些開花結(jié)果?，F(xiàn)在是冬天。冬天的櫻桃樹只剩下幾根光光的枝條。但現(xiàn)在的李小強只是透過那些枝條在看不遠處的食堂。他看到食堂的門剛剛打開。李小強對衛(wèi)生院的食堂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除了櫻桃樹，那個食堂是惟一可以為他提供食物的地方，盡管所提供的食物非常有限，但也正因為這有限，才讓正處于身體發(fā)育階段急需食物來補充營養(yǎng)的他對食堂充滿希望。食堂里有兩個師傅，一個老點的姓楊，另一個更老的姓李。李小強看到食堂里那個姓李的老師傅在水槽前淘米。他沒有看到楊師傅。楊師傅是大師傅，如果此刻楊師傅在食堂里那里面就會響起切菜的聲音。楊師傅會將這種聲音弄得熱烈而富有節(jié)奏。接下去就是炒菜，楊師傅將火弄得很旺然后將菜一下子倒下去，菜與熱鍋發(fā)出的聲音似乎比剛才切菜的聲音更加動聽。關(guān)鍵是這時候不僅僅是聲音了，隨著那聲音從食堂里飄出一縷一縷的香味。那香味似乎是看得見的。李小強看到那一縷一縷的香味鉆進他的鼻子讓他的肚子也發(fā)出一種聲音。這是一種招喚食物的聲音。當(dāng)然這只是李小強的感覺，李小強沒事干的時候經(jīng)常會站在食堂外面感受這所有的一切。而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李小強沒有手表。他怎么可能有手表呢，連他的姐姐都沒有手表，他們家甚至連鬧鐘都沒有。但他和他的姐姐從來就沒有耽誤過什么，他們知道什么時候上學(xué)上班，什么時候吃飯睡覺?，F(xiàn)在李小強也知道這天色雖然已經(jīng)是那般昏暗，但與吃晚飯的時間實際上還有相當(dāng)一段距離。但他在心里想那楊師傅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

食堂里的那個楊師傅實際上就是楊小揚和楊曉縈他們共同的父親。李小強原來并不知道。因為楊小揚和楊曉縈從來就不曾到食堂找過他們的父親更不要說在食堂吃飯了。衛(wèi)生院的食堂不大但吃飯的人還是蠻多的。楊師傅是掌勺的師傅在食堂的權(quán)力是至高無上的。楊師傅很少有笑臉，所有在食堂就餐的人對沒有笑臉的楊師傅都抱有一種敬畏。實際上他們敬畏的是楊師傅手中的那個勺子。不管是打菜還是打飯，楊師傅都是繃著一張臉，他毫無表情地面對每一個人，他將手中勺子的分寸掌握得滴水不漏。但他在見到李小強的時候臉上總會浮起一絲和藹的微笑。李小強第一次看到楊師傅臉上的笑容時，一時間不明白這笑容是對誰的，因為他是與姐姐一起來的。姐姐站在他的前面。姐姐的個子也比他的高。但他終于看到了楊師傅臉上的笑容。楊師傅用笑容迎接他們姐弟倆，連他手中的勺子都受到了感染變得猶猶豫豫的。這讓李小強的心里充滿希望。然而那勺子最終并不敢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放肆。李小強和他姐姐得到的飯菜并不比旁人的豐盛。不用說豐盛，他們姐弟倆的飯菜比所有人的都寒酸。這是沒有辦法的，他們不敢使用太多的飯菜票，因為李小強和她的姐姐沒有太多的收入。只是有一次李小強玩得晚了，食堂里只剩下楊師傅一個人。那次楊師傅手中的勺子不再有任何的猶豫，他將李小強的飯碗和菜碗都盛得滿滿的。楊師傅就坐在李小強的邊上看著他狼吞虎咽。楊師傅一反常態(tài)，用一雙發(fā)紅的眼睛溫柔地撫摸著李小強。楊師傅喃喃著：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李小強從來沒有被一個男人拿這樣的眼光撫摸過，這讓他覺得有點不自在。但楊師傅不斷地往他碗里添飯加菜的舉止讓李小強有一種在夢幻中的感覺。對于李小強來說，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享受。他將自己肚皮的角角落落都裝滿了飯菜。在楊師傅那慈愛的眼光注射下，李小強在自己的嘴里含了滿滿的一口飯菜挺著鼓鼓的小肚皮走出食堂。打那以后李小強對食堂就充滿了好感和向往。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食堂里有一個對他充滿關(guān)愛的楊師傅。

李小強沒有見到楊師傅，再說食堂根本就沒有開伙。李小強沒有地方可去，他無聊地玩弄著手中一大疊紙三角。這些紙三角是他從楊小揚那邊得來的戰(zhàn)利品。他在心里罵楊小揚。盡管楊小揚是楊師傅的兒子，但他并不因此而喜歡他，因為如果不是楊小揚他們還可以繼續(xù)玩拍三角的游戲。這種游戲非常的簡單，就是看誰將誰的三角先打翻。李小強是玩拍三角游戲的高手，楊曉縈與楊小揚二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下午他們還只是玩了一會兒，李小強就贏了滿滿一疊的紙三角。楊小揚輸?shù)镁陀悬c著急起來，他一邊狠狠地抖落手中所剩不多的幾張紙三角一邊不停地數(shù)落著李小強。他說：你怎么光贏我的？實際上楊曉縈輸?shù)门c楊小揚一樣慘，但李小強都在暗中偷偷地還給了楊曉縈。楊曉縈是楊小揚的妹妹。三人中數(shù)楊小揚年紀(jì)最大，但卻數(shù)他最笨。李小強是這樣認為的。楊小揚讀書很差，雖然李小強讀書也不好，但李小強玩起什么來都比一般的人強，比如說玩拍三角。而楊小揚就不行。楊曉縈讀書很好，但李小強之所以喜歡她并不僅僅是因為她讀書好。因為現(xiàn)在讀書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是不重要了，他們甚至于可以不用去讀書。像楊小揚的書包里早就沒有了課本，他的課本早就成了三角。而現(xiàn)在他將那些用書本做成的三角全都輸完了。李小強并沒有將自己的課本變成三角，那并不是他熱愛課本，因為他經(jīng)常贏所以他的書包里裝滿了人家用課本做成的三角，他不僅不用撕自己的課本來疊三角，他還經(jīng)常會將自己那些多余的紙三角偷偷地送給楊曉縈。

李小強覺得自己將紙三角送給楊曉縈是完全應(yīng)該的，因為楊曉縈是食堂楊師傅的女兒。要知道楊師傅給予李小強的可不僅僅是這種只可玩的紙三角。但對于同樣是楊師傅兒子的楊小揚，李小強就不會有任何的仁慈。對于楊小揚的著急李小強自然也一點兒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楊曉縈。他喜歡看她拍三角的樣子。她將手高高地揚起擺出一副使盡所有力氣的架勢。而實際上那三角拍到地上時卻總是一副嬌滴滴軟弱無力的樣子。李小強喜歡看揚曉縈這個樣子實際上有著他極其陰暗的心理。那還是在去年夏天的時候，他們?nèi)齻€人在一起玩拍三角，那天楊曉縈穿著一件短袖花襯衫，就在楊曉縈揚起手的一瞬間，李小強看到她向著一邊挺起的胸脯似乎有點隆起的樣子。他想她那里面是不是裝了什么東西？在楊曉縈重新站直的時候，李小強發(fā)現(xiàn)楊曉縈的胸部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但李小強卻從此有了自己的想法：楊曉縈的胸部肯定有了與眾不同的變化。他把自己的這一想法與楊小揚說過。但楊小揚對自己妹妹胸部的變化無動于衷毫不關(guān)心。他似乎更關(guān)心他母親的胸部。學(xué)校的老師就是這么說的。楊小楊不僅讀書不好，他在學(xué)校里還是一個有名的壞孩子。老師有一次在批評他的時候就罵他是小流氓。老師生氣地罵楊小揚：你這個小流氓，你連你母親洗澡都會去偷看。老師的這句話讓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楊小揚偷看他母親洗澡的丑事。但楊小揚一點兒也不在乎。他說：那不是我的母親。楊小揚說的是實話。他和楊曉縈是同父異母，他那現(xiàn)在的母親實際上只是楊曉縈的親生母親，而他的親生母親早已去世。

李小強在那樹下站了老半天了但他一直沒有看到楊師傅。而那個李師傅似乎已經(jīng)開始在做飯菜了。李小強就想楊師傅怎么還不來呢？李小強對楊師傅并不了解，一開始他認為楊師傅可能沒有孩子，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結(jié)婚。李小強甚至作過這樣的想象，自己可以成為楊師傅的孩子。但后來他看到了楊師傅的老婆。那是一個有點兇惡的女人，她到食堂來是向楊師傅要錢來的。當(dāng)時食堂里的人很多，但那個女人不依不撓地纏住楊師傅要他交出這個月所有的工資。在食堂里擁有無上權(quán)力的楊師傅在這個女人面前一下子就成了一只小老鼠，而那女人就是一只大貓，不，就是一只大老虎。她掏光了楊師傅身上所有的錢，但她還是不肯放過楊師傅。她拉住楊師傅不放。她說：怎么就這么點錢，怎么就這么點錢？你將錢都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是不是在這食堂里養(yǎng)了小情人？那次那女人就在食堂里拿眼到處掃瞄，尋找可能成為楊師傅情人的女人。當(dāng)時食堂里有許多來用餐的女醫(yī)生女護士。那女人的眼光讓所有的人都覺得是受到了污辱，但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李小強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兒面熟，后來他想起這女人就是楊小揚和楊曉縈的母親，因為她去過他們的學(xué)校。她到學(xué)校就是去揭露楊小揚偷看她洗澡的丑事。她的原意可能是為了讓楊小揚改邪歸正。但楊小揚對此一點兒也不在乎，在乎的倒是他的妹妹楊曉縈，這件事讓楊曉縈覺得丟盡了臉面讓她在同學(xué)們面前抬不起頭。因為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有些不懷好意的同學(xué)就將楊小揚偷看他母親洗澡的事連帶到了楊曉縈身上。他們認為這個楊小揚連他繼母洗澡都要看，那他妹妹洗澡更要看。只有李小強知道楊小揚不會去看楊曉縈洗澡，因為楊小揚對她妹妹的身體根本就沒有興趣。

李小強就覺得這個女人可惡，自打在食堂再次見到那個女人，李小強完全徹底地打消了做楊師傅兒子的念頭。因為他知道楊師傅不僅有老婆而且還有兒子和女兒。李小強想，就算楊師傅沒有兒子和女兒，他也不會去做他的兒子。他覺得那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他怎么可能讓這樣的女人來做自己的母親呢？不過他對食堂的好感和向往并沒有因此而改變。他經(jīng)常會有意無意地尋找與楊師傅單獨相處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實際上是很難碰上的。食堂本來就是一個時間性很強的場所，再說楊師傅是個大師傅，他賣過飯菜，剩下的那些洗碗擦桌掃地等等一類的活計就留給那個姓李的老師傅去干了。但楊師傅有時候為了等候李小強往往會支開那個李師傅而自己留下來干那些活計。這時候整個食堂里往往只剩下楊師傅與李小強的姐姐李小燕。食堂并不大而且顯得有點簡陋，燒飯的地方與吃飯的地方幾乎是連在一起的。李小燕為了等李小強會非常耐心地坐在空蕩蕩的飯桌前，而楊師傅往往就坐在鍋灶前有一句沒一句地與李小燕拉著家常。這時候的楊師傅已經(jīng)是沒有什么事了，他之所以還留在食堂里似乎只是為了等候李小強。鍋灶里還留著一點余火，那余火就是為李小強留的。楊師傅為李小強在鍋里留著飯和菜。這樣的時間一長李小強和李小燕姐弟倆就都情不自禁地將楊師傅當(dāng)成了自己的長輩而將食堂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李小強盡管不喜歡楊師傅的女人但他實在是喜歡楊師傅，他更喜歡那食堂。李小強不僅自己喜歡，他覺得姐姐李小燕也是喜歡的，因為他看到姐姐坐在食堂的時間也多起來了。她甚至于帶來了毛衣。一開始那毛衣是為李小強織的。以前她只是干坐在飯桌前等李小強，現(xiàn)在她可以一邊打著毛衣一邊等李小強。后來李小燕又為楊師傅打起了毛衣，她為楊師傅打毛衣是為了感激他。楊師傅是食堂的大師傅，他在食堂里擁有很大的權(quán)力，很多人都是想與他套近乎的。但李小強認為姐姐李小燕只是為了感激楊師傅。感激楊師傅在食堂里特別關(guān)照他們姐弟倆。

李小強知道自己與姐姐是孤兒，是孤兒的他們肯定會受到一些好心的人的同情，楊師傅就是這樣的好人。他在食堂里經(jīng)常讓是孤兒的李小強吃得飽飽的。這是多么愉快的享受呀！每當(dāng)楊師傅在食堂里往李小強的碗里加飯?zhí)聿说臅r候，李小強總會從內(nèi)心發(fā)出一種由衷的感嘆。而這個時候他的姐姐李小燕的眼睛里會噙著淚花。李小燕的心情是復(fù)雜的，一方面她感謝楊師傅讓她的弟弟吃飽喝足，而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楊師傅的這一舉止讓她有愧。作為李小強的姐姐她本來是應(yīng)該讓弟弟生活得更好一點的，但她在衛(wèi)生院里只是一個護理工，連護士都不是。作為一個弱女子她能將弟弟的生活料理到眼前這樣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李小燕的一雙手還是很巧的。她將一些以前的舊衣服裁裁剪剪就成了李小強身上的新衣服，而且你根本就看不出這是用舊衣服改起來的。李小燕更在行的是會編織。她的一雙手一年到頭總是不停地編織著什么。她自己身上以及李小強身上的那些內(nèi)衣內(nèi)褲幾乎全是她用一雙手編織起來的。李小強常常會將姐姐的一雙手想象成一臺紡機。他身上的那些毛衣毛褲小了姐姐就會給拆去，然后另加上一些毛線很快又成了一件合身的新毛衣。如果你光是看李小強身上的穿著，絕對想不到他是一個孤兒。一個孤兒怎么可能穿著得如此整齊光亮呢？但穿著得如此整齊光亮的李小強就是孤兒，除了穿得體面一點以外他經(jīng)常是食不果腹。也就是說他經(jīng)常是饑腸轆轆。李小燕知道李小強沒有吃飽但她對此也毫無辦法。她的一雙手雖然能織出毛衣毛褲但種不出五糧六谷。幸虧有了食堂的楊師傅。食堂里有那么多可口的飯菜，而這些可口的飯菜全掌握在楊師傅的手中。當(dāng)時的李小強非常羨慕楊師傅，他覺得楊師傅很威風(fēng)很受用。他想自己長大了一定要成為像楊師傅這樣的大師傅，在一個食堂里可以隨意地吃喝。當(dāng)然他還會給自己喜歡的人吃喝。他喜歡誰呢？他喜歡姐姐喜歡楊師傅，但他知道姐姐食量很小根本就吃不了多少，至于楊師傅，他本來就是一個大師傅，他怎么可能那讓他來供養(yǎng)呢。那么還有誰呢？這時候他就想起了楊師傅的女兒楊曉縈。他想他會讓楊曉縈到食堂里來吃飯，讓她吃個痛快，她要吃什么就給她什么。

李小強并不知道楊曉縈在家里吃得怎么樣。他想她有一個在食堂做大師傅的父親，家里的伙食肯定差不到什么地方。但姐姐李小燕卻不這么認為。李小燕說：楊師傅家看來并不富裕。李小燕跟李小強說這話時楊師傅剛好轉(zhuǎn)身去為李小強添飯。當(dāng)時的天氣雖然有點兒冷但還不是十二分的冷，但楊師傅卻已是穿上了棉襖。那件棉襖已經(jīng)很舊，舊得都看不出是什么顏色的了。楊師傅在棉襖外面扎了一條白圍裙，棉襖在白圍裙里面仍然是顯得十分的臃腫笨拙。李小燕沖著楊師傅的背影對李小強說：你看他連毛衣都沒有呢！當(dāng)楊師傅又盛上滿滿一碗飯送到李小強面前時，李小強注意到楊師傅棉襖的袖口上已經(jīng)是磨得油亮。李小強就想楊師傅對自己那么好，可是卻連一件毛衣也沒有。他當(dāng)時沒有想到楊師傅為什么會連一件毛衣也沒有。他有妻子，還有女兒和兒子，而且他的兒子和女兒都是有毛衣的。李小強只是認為作為食堂大師傅的楊師傅是應(yīng)該擁有一件毛衣的。當(dāng)然李小強是不可能為楊師傅織毛衣的。但李小燕會。而且李小燕也正是這般想的。李小燕對楊師傅說：我給你織件毛衣吧！楊師傅顯然沒有想到李小燕會給他織毛衣。他的老婆是會織毛衣的，但她只是給兩個孩子織毛衣，她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給他織一件毛衣。當(dāng)然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讓他的妻子為他織一件毛衣。這怎么可能呢？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天氣還沒有十二分寒冷的時候就穿上了棉襖，而且整個寒冷的冬天他都只能與這件又舊又硬的棉襖為伍?？涩F(xiàn)在李小燕說要為他織一件毛衣。

李小強一邊吃著飯一邊看姐姐李小燕為楊師傅量尺寸。李小燕沒有尺子，她是用自己的手測量的。李小強看到姐姐的一雙手在楊師傅的身上動來動去。他看到楊師傅的身體像木偶般僵硬。李小燕說：織一件什么顏色的呢？你喜歡白色的還是黑色的？楊師傅還是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也不說話。李小燕說：織一件什么樣式的呢？高領(lǐng)還是雞心領(lǐng)？楊師傅還是繃著身子一言不發(fā)。李小燕終于忙完了一切，她說：你明天將毛線買來，一斤半差不多了。李小燕說完開始重新織自己帶來的毛衣。她手中織的毛衣是李小強的，那件毛衣已經(jīng)織了一大半了，毛線是由各種各樣的舊毛線合起來的，所以那顏色是花花綠綠的。楊師傅終于會說話了。楊師傅說：你真的給我織毛衣？李小燕一邊忙著織手里的毛衣一邊說：我織完手里的就給你織，你先將線買好。楊師傅說：你說一斤半線夠了？差不多了吧，李小燕說，如果有剩下的我再給你織副手套。李小強聽姐姐與楊師傅說著話，他就理直氣壯地埋頭吃飯。他覺得姐姐給楊師傅打毛衣打手套，那也算是幫助了楊師傅。第二天楊師傅就將毛線買來了，不是白色的也不是黑色的而是那種寶石藍的純正毛線，關(guān)鍵是楊師傅買的毛線遠不止一斤半，而是足足有三斤。李小燕看到后就說：楊師傅你這毛線買多了，這么多毛線你是不是還想織一條毛褲呀？楊師傅一聽忙說：不要不要不要！他說：我這毛線是專為小強買的。

李小強今天穿的就是這種寶石藍毛線織起來的毛衣。李小強雖然穿過許多毛衣但從來還沒有穿過這么好的毛衣，所以比較得意。下午他是特地去找楊小揚和楊曉縈玩的。除了與他們玩紙三角外他還想讓他們看看他穿的這件毛衣。楊小揚和楊曉縈他們也穿著毛衣，但他們的毛衣沒有他的新沒有他的樣子好看。楊曉縈在看到他身上的新毛衣的時候還伸出她的手摸了摸。她說：好漂亮的毛衣！楊曉縈還注意到了毛衣的顏色。她說：你這毛衣的顏色怎么和我爸爸的那件是一模一樣的。但楊小揚一點兒也不在意李小強身上的毛衣。楊小揚只是想著怎樣將李小強手里的那些紙三角統(tǒng)統(tǒng)給贏過來。但楊小揚實在是太笨了，他不僅沒能將李小強手中的紙三角給贏過來，而且將自己手里的紙三角全給輸完了。楊小揚雖然笨但他不服輸。問題是他的手里已經(jīng)沒有紙三角。沒有紙三角的他就不可能繼續(xù)與李小強較量下去。但楊小揚還是不服輸。他在想怎么樣才能將李小強手中的紙三角給贏過來。這樣他就動起了腦筋。楊小揚雖然笨但他還是想出了辦法。他認為自己很有力氣。楊小揚的塊頭很大，與李小強比起來他肯定是一個大力士。他想自己玩紙三角玩不過李小強，如果玩摔跤那李小強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這樣想著楊小揚就提出要玩摔跤。他相信憑著自己的塊頭，只要稍稍用點勁就能將李小強摔個嘴啃地。

李小強當(dāng)時確實是愣了一下。他沒有想到楊小揚也會使用自己的腦子。他雖然和楊小揚年紀(jì)不相上下，但個頭上明顯矮他一截；再說楊小揚的手臂大腿都比他的粗，楊小揚幾乎就是一個大人了。李小強知道自己在摔跤上是不可能戰(zhàn)勝楊小揚的。他決定對楊小揚這種無理的要求予以拒絕。但楊曉縈在聽到楊小揚的建議以后卻高興地拍起手來。楊曉縈一邊拍手一邊說：那我?guī)驼l呢？楊曉縈對摔跤的興趣似乎比楊小揚李小強都濃。楊小揚面對一言不發(fā)的李小強，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勝利在握。他非常大方地對楊曉縈說：你們兩個人對我一個人，怎么樣？楊小楊對李小強說：把楊曉縈再給你總可以了吧。楊小揚完全是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在與李小強說話了。楊小揚說：你們倆如果輸了得將你們的紙三角全都給我。楊小揚說著話就與楊曉縈拉開了架勢。這時李小強卻突然對楊小揚說：你與楊曉縈對我一個人。楊小揚說：你一個人摔我們兩個？李小強說：對，我一個人。他看到楊曉縈睜著一雙大眼睛奇怪地看他。楊小揚說：輸了你得將你的紙三角給我。李小強說：得背脊著地才算輸。李小強親自制定了游戲規(guī)則。他認為任何人要讓他的背脊著地都是不容易的。

李小強實際上是有著他的陰謀的。比賽剛一開始他就像一條餓狼般向楊曉縈撲去。而楊曉縈幾乎沒任何躲避就被李小強抱住并撲在了地上。李小強的這一手讓楊小揚不知所措。因為他看到楊曉縈的背脊已經(jīng)著地。楊小揚先是去搬李小強的身子，但李小強將自己的身子與楊曉縈的身子貼得緊緊。楊小揚一著急就將自己的身子壓到李小強的上面。他在上面說：你這樣是不算數(shù)的，你要把我也摔倒才算贏。一開始李小強感覺到下面的楊曉縈將自己抱得緊緊。他感到自己的胸部擠壓著楊曉縈的胸部。這真是他所一直希望的。他從來沒有想到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觸摸楊曉縈的胸部。他拿自己的胸部去摩蹭楊曉縈的胸部。他感覺到了楊曉縈胸部的與眾不同之處。而此時的楊曉縈在他的下面掙扎著，但這種掙扎更像是一種迎合。李小強這個從來沒有與異性有過接觸的少年被楊曉縈的動作撩撥得全身燥熱，此時的他有一種要與身子下面的楊曉縈融合在一起的愿望。是的，他已經(jīng)是有了這樣的感覺。他想進入楊曉縈的身體，而楊曉縈也想進入他的身體。雖然他們都穿著臃腫的衣服，但這些衣服根本就無法阻擋他們心里共同的想法。李小強看到下面的楊曉縈臉色通紅嬌艷無比，她的嘴里喘著氣，那氣味香郁如蘭。李小強覺得自己的下體有了一種感覺，全身有一種要膨脹開去的樣子。李小強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干什么？他的心里即有一種沖動的欲望又有一種擔(dān)憂的后怕。也就在這時壓在他上面的楊小揚說不玩了。楊小揚站了起來。而這時李小強還壓在楊曉縈的身上。他想怎么就不玩了？這時楊小揚已經(jīng)是站在一邊，這樣李小強就沒有理由繼續(xù)壓在楊曉縈的身上。

李小強一邊慢慢地爬起來一邊心里想，是不是楊小揚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陣子緊張。但站在一邊的楊小揚只是看了看天色說：天氣不早了，我們該回家了。這時楊曉縈還坐在草地上。她在梳理自己的頭發(fā)。她說：時間還早呢，再玩一會吧。李小強看到她的一張臉紅撲撲的像是一朵即將開放的花朵。但楊小揚堅決地說：回家。他說：爸爸不在家了，媽媽說過讓我們早點回家。楊曉縈一聽臉就更紅了，好像是為自己的不懂事，但也許有其它的原因。李小強看到楊小揚拉著楊曉縈的手慢慢走遠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我怎么可以這樣做呢？我簡直不是人？他想起自己剛才壓在楊曉縈身上時所想的和所干的一切，不由得在心里罵著自己。他現(xiàn)在才想起楊曉縈是楊師傅的女兒，而楊師傅可以說是自己的恩人。自己怎么可以如此對待恩人的女兒呢？他想要是楊師傅知道了這件事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后果？

李小強就是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食堂的。他既想見到楊師傅又怕見到楊師傅。但他在食堂前面的那棵櫻桃樹下站了老半天一直沒能見到楊師傅。食堂那邊似乎已經(jīng)開飯了。李小強看到衛(wèi)生院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向食堂走去。李小強覺得自己的肚子已經(jīng)是餓了。他想自己已經(jīng)是等不下去了，這樣他就和人們一起向食堂走去。他聽到人們一邊走一邊在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人們在談話中似乎說到了楊師傅。一開始李小強沒有在意。他知道人們是會經(jīng)常說到楊師傅的，特別是在走向食堂的路上，因為楊師傅是食堂的主宰。但后來李小強聽到人們又說到了他的姐姐李小燕。李小強想他們怎么會說到李小燕呢，她可只是衛(wèi)生院里一個最下層的護理工呀。這樣李小強聽得就認真起來。他聽到人們在說李小燕為楊師傅織毛衣的事。李小強認為人們這是在表揚李小燕。但李小強后來聽到有人罵楊師傅不是東西。那人說：這個老東西真不是東西，他竟然打起李小燕的主意。他把李小燕壓在食堂的鍋灶下。李小強聽到這里愣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剛剛將楊曉縈壓在那邊草地上的事。他想難道楊師傅也在與人玩摔跤。但那人說：這個楊老頭也太不是東西了，平時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要不是李小燕告發(fā)了他，誰會知道？現(xiàn)在他只能到監(jiān)獄里去做他的師傅了。

李小強這時候已經(jīng)是隨著人們一起走到了食堂的門口。他看到食堂里只有那個李師傅在賣飯菜。他沒有進去，因為楊師傅不在。他站在門口想了好一會，聽剛才人們說的意思，那楊師傅好像是不可能再回到這食堂了。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楊師傅只是與李小燕玩玩摔跤那又有什么呢？就像他們剛才玩的那樣。如果沒有了楊師傅，這食堂對他來說就沒有多大意思了。而他還是如此之小，他要長成一個真正的大人，食物對他來說顯得是多么的重要呀！他想大概只有姐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這樣李小強就回到那棵櫻桃樹下。他現(xiàn)在是在等他的姐姐。他知道姐姐肯定無法為他提供足夠的食物。他打量眼前的那棵櫻桃樹。他想，在以后許許多多的日子里，他還會在這棵櫻桃樹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