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身求葬:古小說中的一種遷葬敘事范式*

張玉蓮

(云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云南呈貢650500)

顯身求葬:古小說中的一種遷葬敘事范式*

張玉蓮

(云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云南呈貢650500)

遷葬作為一種墓葬習(xí)俗，在古小說中得到集中而生動地反映，并形成多種敘事范式，“顯身求葬”是其中一種。反映至“顯身求葬”型遷葬敘事中，通常表現(xiàn)為兩種情形:其一是鬼意暢達，人及時遷葬鬼并獲得善報，可謂之為“遷葬獲報”型;其二是鬼意不達，鬼未被遷葬且驚擾生人，使人視其出沒之所為“兇宅”，這種交流誤會在特定情形下會被解除，“兇宅”隨即變?yōu)椤凹保芍^之為“兇宅轉(zhuǎn)吉”型。

古小說;遷葬敘事;顯身求葬

《詩經(jīng)·大雅·公劉》言人類選擇居址時，當(dāng)“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即觀察其陰陽向背、水流源泉是否適合居住生活。這種衡量標準使那些背山面水的高敞向陽之地成為人類宅居的理想選擇。隨著靈魂觀念、鬼神信仰的產(chǎn)生并逐漸深入人心，人類遂將這種選擇標準“以人度鬼”地加諸亡魂。故而，《呂氏春秋》卷一○《節(jié)喪》對擇葬作了如是要求:“葬也者，藏也?！岵豢刹徊匾?，葬淺則狐貍抇之，深則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貍之患，水泉之濕，此則善矣?！保?］(P96)言“葬”應(yīng)將尸體掩藏妥善，以避水漬之患及外物侵擾。但由于各種原因，很多死者葬非其所，以致“遷葬”成為這些鬼魂的迫切愿望。

關(guān)于遷葬的含義，漢代鄭玄云:“遷葬，謂生時非夫婦，死既葬遷之，使相從也。”其所言“遷葬”是指死而合葬，且是出于為死人婚配的目的。本文所言“遷葬”是指將死者從此地改葬至彼地，突出的是葬所的改變。

按照鬼魂傳達遷葬意愿的方式，可將古小說中遷葬敘事分為三種類型:顯身求葬，托夢喻意和遺銘傳旨。限于篇幅，本文僅就“顯身求葬”這一類型做深入探究。

在鬼神信仰下，陰陽乖隔，人鬼殊途。盡管如此，古小說中常常出現(xiàn)有關(guān)鬼魂欲與人直面交流以傳達意愿的專門敘述。這種交流方式可能導(dǎo)致截然相反的結(jié)果:鬼意暢達或不達。反映至“顯身求葬”型遷葬敘事中，通常表現(xiàn)為兩種情形:其一是鬼意暢達，人及時遷葬鬼并獲得善報。可謂之為“遷葬獲報”型。其二是鬼意不達，鬼未被遷葬且驚擾生人，使人視其出沒之所為“兇宅”。這種交流誤會在特定情形下會被解除，“兇宅”隨即變?yōu)椤凹??？芍^之為“兇宅轉(zhuǎn)吉”型。

一、“遷葬獲報”型遷葬敘事

思想情感的相似甚至相同導(dǎo)致鬼的遷葬訴求常常得到人的理解。人死為鬼，故從某種意義上說，鬼乃人的另一種存在形態(tài)。在陰陽觀念影響下，人們普遍認為:人為陽，鬼為陰;人為實，鬼為虛。盡管性質(zhì)上陰陽對立，形態(tài)上虛實不同，但人和鬼的思想感情大體是相同的，故鬼的愿望和訴求常能得到人的善意回應(yīng)。因此，古小說中那些欲求遷葬之鬼，在向人傳達遷葬請求后，多能如愿以償。而鬼也會投桃報李，以各種方式回報遷葬者。如唐戴孚《廣異記·張琮》記云:永徽初，南陽令張琮應(yīng)一鬼之求遷葬之，使其免于外物侵損。鬼遂以預(yù)言兇咎的方式報恩，使其避過殺身之禍。［2］(P66－67)又，晉王嘉《拾遺記》卷八“糜竺”條中為鬼遷葬的糜竺，受鬼保護而使其財物免于盡焚;［3］(P192－194)唐裴铏《傳奇·趙合》中為鬼遷葬的趙合獲贈道書，從而修煉得道;唐薛用弱《集異記·趙叔牙》中為鬼遷葬的趙叔牙獲鬼之天氣預(yù)報而邀功受賞。［4］(P52)等等。當(dāng)然，有的鬼因能力有限，只能托夢致謝，如唐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卷三《支諾皋下》“郝惟諒”條所記女鬼。［5］(p225－226)

這些敘寫人因遷葬鬼而獲善報的小說，旨在表達古人“投桃報李”的道德價值觀。同時，這些受鬼托付者都一諾千金，因此，鬼的回報也正是對其“誠信守諾”的行為準則的肯定。相反，受鬼之托卻不盡心遷葬者所遭受的厄運，則是鬼對其“背信棄義”的悖德行為的懲罰?！肚喱嵏咦h》別集卷五《蔣道傳·蔣道不掘吳忠骨》載:鬼魂吳忠托蔣道遷葬，贈蔣白銀及金瓶。蔣求尸不得，遂舍去。鬼復(fù)來，責(zé)其負托，使其患疾而費盡所得金銀。(［6］p231－233)從本質(zhì)上看，鬼這種善惡必報行為乃世人“知恩圖報”、“誠信為本”的道德觀的體現(xiàn)。

盡管這些小說都通過“遷葬獲報”這一結(jié)局表達了善惡有報的道德觀，具體到個案，又存在細微差別。如《趙合》除敘趙合遷葬女鬼而獲報事外，還詳述戰(zhàn)功赫赫卻功名無聞的李文悅之事，以顯英雄的失意。此外，在女鬼報恩情節(jié)中，小說還借趙合的修道得道表達作者裴铏對道教丹鼎觀念的崇信。按，裴铏曾修道于洪州西山，道號谷神子，是個道教徒，因此他很自然地借小說人物趙合煉丹得道之事以實丹鼎之說。而《趙叔牙》中，遷葬者趙叔牙隱瞞鬼預(yù)言之事而稱己能祈雨，結(jié)果因雨下得不及時而以欺罔之名被殺。作者除了表達善惡有報的書寫意圖外，還通過時人的議論——“事君當(dāng)誠實，今趙叔牙隱鬼所報雨至之期，故自當(dāng)死耳”——表達了詐妄不誠必遭厄運的價值觀。

要而言之，“遷葬獲報”型小說一般采取如下敘事模式:鬼顯身求遷葬——遷葬(或未遷葬)——遷葬者獲善報(或惡報)。就書寫意圖而言，這類小說基本是以鬼魂顯身求葬事來表達善惡各報觀念。

二、“兇宅轉(zhuǎn)吉”型遷葬敘事

鬼直接向人提出遷葬請求固然能使其意旨得以準確傳達，但亦有弊端:膽怯者往往聞鬼聲而色變，見鬼形而驚走，不僅未能領(lǐng)悟鬼的遷葬意圖，還常將其處傳為鬼魅禍人的兇宅。因此，很多有關(guān)遷葬的小說是以敘述“兇宅”開始的。唐張讀《宣室志》卷六《三女墳》云，廣陵有官舍，“相傳其中為鬼所宅，故居之者，一夕即暴死”。［7］(P74－75)《廣異記·宋參軍》云:“(唐坊州宋參軍)舊知宅兇，每夕恒誦經(jīng)”。同書《張嘉祐》云:“開元中，張嘉祐為相州刺史，使宅舊兇”;同書《狄仁杰》云，“則天時狄仁杰為寧州刺史，其宅素兇”;等等。一旦有人獲悉鬼魂作怪的真實意圖乃請求遷葬后，“兇宅”大都會隨著“遷葬”這一行為的完成而變?yōu)椤凹?。因此，這些小說基本采取如下敘事模式:“兇宅——鬼顯身求遷葬——遷葬——吉宅(或兼報恩)”。可謂之為“兇宅轉(zhuǎn)吉”型模式。盡管第三個環(huán)節(jié)“吉宅”在一些作品中未被明示，但依情理推測，為兇之鬼如愿后，自不會再對該宅產(chǎn)生負面影響，兇宅當(dāng)轉(zhuǎn)兇為吉。

這種模式可上溯至?xí)x干寶《搜神記·鵠奔亭》及北朝顏之推《冤魂志·嫠亭》。這兩則小說大意為:亭中常鬧鬼，后有宿客(一般是官員)為亭鬼雪冤(或兼遷葬)后，其亭遂安。小說敘述的正是“兇亭”轉(zhuǎn)為“安亭”之事。其中，“雪冤”是使亭轉(zhuǎn)兇為安的根本原因。至于上述遷葬敘事中，“遷葬”才是宅化兇為吉的根本原因。

至于遷葬者，亦常因遷葬而獲鬼護佑。如《張嘉祐》中的鬼通過答復(fù)張氏的問詢，或護送張氏等方式回報其遷葬之恩;《宋參軍》中的鬼向宋參軍預(yù)報休咎以表達其感激之情;等等。對這種情節(jié)，英國學(xué)者杜德橋如是總結(jié):“它變成了一個神話，一個幽怨的鬼魂及其被冷落的遺骨呼吁被安葬，他們通過顯靈和占有表現(xiàn)自己的愿望，以保護世人的利益表達自己的感激。我們認為，這是社會(而不是官方政府)盡可能附加到已經(jīng)建立的膜拜儀式上去的。這樣，它反映的很可能比實際更典型?！保?］(P276)換言之，人鬼間的施恩與報恩行為，已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可，從而使“兇宅”因善意遷葬而轉(zhuǎn)為“吉宅”的敘述更真實，使遷葬者獲鬼善報這一情節(jié)更典型。

兩相比較，不難看出，除敘事背景外，“遷葬獲報”型與“兇宅轉(zhuǎn)吉”型敘事的主體情節(jié)都是人的善意遷葬獲得善報。故而，區(qū)分兩者的意義，旨在突出后者的敘事背景“兇宅”在小說中的審美意義和敘事功能。

“兇宅”作為敘事背景而出現(xiàn)，源自小說中人鬼間的交流誤會。鬼神觀念下，人們認為陰陽乖隔的人鬼分別生活于不同的世界，各自的活動時間和表現(xiàn)形態(tài)大相徑庭，這使人鬼的交流通常不能順利進行。反映至小說中，基本是鬼一出聲，人便驚懼而死。這既使鬼的訴求無效，意旨不達，又令人敬鬼畏神，傳言宅兇。如《三女墳》中女鬼言:“我在此十年矣，前后所居者皆欲訴其事，自是居人驚悸而死。某本女子，非有害于人也?！薄端螀④姟分泄矸Q:“人來多欲陳訴，俗人怯懦，見形必懼，所以幽憤不達，兇惡驟聞?！薄稄埣蔚v》中鬼言:“欲白于人，悉皆懼死，無所控告”。……這些鬼并無惡意的傾訴方式，得不到人的認可和理解，造成交流障礙，以致人鬼兩傷。

盡管如此，鬼的遷葬訴求最終基本還是得以傳達。這主要取決于兩個因素:遷葬者的地位身份和性格德行。小說中的遷葬者基本是政府官員:狄仁杰為寧州刺史，張嘉祐為相州刺史，趙豐為興州后軍統(tǒng)領(lǐng)，宋參軍、崔御史等亦是官員。“在故事中，地方官員勇敢地搞清了危險的鬼魂的身份，從而消除了一系列的恐怖和破壞。他勇敢地面對鬼魂，使之處在公眾的控制范圍內(nèi)。”［8］272－273也就是說，作為地方長官，他們有責(zé)任對已被鬼神驚擾的民眾心理進行安撫。如“張嘉祐”事中的“尉遲府君”，就是北周的尉遲迥將軍。楊堅篡奪北周政權(quán)時，尉遲迥以相州總管的身份傾力抵抗，至死不屈。這位周室忠臣死后卻很不安分，經(jīng)常鬧出點兇事，以致人心惶惶?！缎绿茣肪硪欢摺稄埣呜懜郊蔚v傳》云:

(張嘉祐)開元末，為相州刺史。舊刺史多死官，眾疑畏。嘉祐以周總管尉遲迥死國難，忠臣也，立祠房解祓眾心。三歲，入為左金吾將軍。后吳兢為刺史，又加神冕服，遂無患。

從“眾疑畏”可看出，鬧鬼使刺史兇死之事在當(dāng)?shù)匾岩鹁薮蠓错?。出任相州刺史的張嘉祐義不容辭地承擔(dān)起安撫鬼神從而穩(wěn)定大眾的責(zé)任:為身死國難的尉遲迥立祠房。繼任者吳兢也秉承其旨，“加神冕服”，最終“無患”。這里說安撫鬼魂的方式是“立祠房”而非“遷葬”。證之于史，“立祠房”之說為是，因為尉遲迥早在唐高祖時就被以忠臣身份改葬了，其自然不會因沉骸未葬而于唐玄宗開元中請求遷葬。但不論哪一種方式，都是對鬼魂的安撫。這一行為的終極目的，則是安撫官民。其他官員的遷葬目的亦大抵如此。

遷葬者的性格德行亦是影響人鬼交流的重要因素。這些遷葬者多是有膽識、尚仁義者。如《狄仁杰》中的狄仁杰正氣凜然，居兇宅而不疑懼;《宋參軍》中的宋參軍則是常持誦《金剛經(jīng)》的仁慈者;《張嘉祐》中的張嘉祐亦膽識過人，被鬼再三攪擾而“不之懼”;等等?？傊?，他們具備抗干擾的良好心理素質(zhì)。因此，面對鬼的種種作怪行為而能無所畏懼地與之直面交流，讓鬼暢所欲言以明其意，最終使得人鬼兩安。

為何作者會選取這些人作為遷葬主體?德國學(xué)者鮑吾剛說:“毋庸置疑，每一個說出來的詞，每一個寫出來的句子和每一種行為無論怎樣都具有作者不可更改的特征，而那種希望處處留下個人蹤跡的興趣也許正是一切創(chuàng)作的最重要的動機?！保?］(P6)簡言之，任何作品都寓予了作者的情感傾向。就“兇宅轉(zhuǎn)吉”型遷葬敘事而言，作者多采取隱性介入的敘事方式，將其主體傾向性——贊譽遷葬者——隱含于“遷葬宅吉”這一情節(jié)架構(gòu)中。這種贊譽之情往往有據(jù)可依。如則天朝的名臣狄仁杰，其杰出的才干，乃人所共知;玄宗朝的張嘉祐，新舊《唐書》本傳皆稱“有干略”。其他遷葬者不煩一一考辨。他們一旦被作者鎖定為嘉獎對象，其非凡的膽識、智慧和德行就能在諸如遷葬、立祠堂之類的善舉中凸顯出來。如杜德橋先生所言:“當(dāng)?shù)厥聞?wù)中的一件麻煩事，在一位聰明的、有能力的管理者的手中，變成了人類社會與宇宙的和諧?！保?］(P268)就“兇宅轉(zhuǎn)吉”型遷葬敘事而言，是有能力的管理者的遷葬行為實現(xiàn)了人類與鬼神的和諧。

“兇宅轉(zhuǎn)吉”型遷葬敘事，多能使人感受到一種恐怖怪異的美學(xué)氛圍。首先，“兇宅”這一敘事背景給予居者和讀者以心理上的恐怖暗示。這些小說基本在文始就敘述“某處宅兇，居輒有禍”。這樣的背景鋪墊，不僅制造了情節(jié)懸念，還營造出緊張恐怖的氣氛。其次，為兇作怪之鬼多出現(xiàn)于夜間，而暗沉的夜色往往給人以沉重、晦暗、壓抑的感覺，人們易將之與恐怖、詭異等感知相聯(lián)系。因此，對黑夜，人們總是充滿神秘感和恐懼感。最后，這些鬼的出場都很怪異:或是袒身哭泣而來，或是三番五次騰挪物件……“恐怖氛圍的形成是特定時間、特定空間與特定行動互動的結(jié)果?！保?］(P135)這些鬼正是在特定時間(夜間)中、特定空間(兇宅)下，以非常方式不邀而至。他們在特定情境下的怪異行為，極易讓人心生驚懼，從而給小說籠罩上一種陰森恐怖的美學(xué)氛圍。

三、遷葬緣由的文化解析

“顯身求葬”類遷葬敘事中的遷葬緣由不盡相同，但都包含著豐富的文化意義。

其一是居住環(huán)境惡劣。欲求遷葬之鬼，常因身體受損而欲遷葬于安全之所。如《張琮》中的鬼身居竹叢，目為竹根穿損?！兜胰式堋分械墓肀辉針湎?，“體魄為樹根所穿，楚痛不堪忍”。這些鬼的遷葬意圖，反映了鬼對居住環(huán)境的高度重視。鬼的這種遷葬初衷，從根本上說，是人類關(guān)注自身生活乃至生存環(huán)境的間接反映?？拜浶g(shù)產(chǎn)生前，人類就非常注重生活環(huán)境。及至堪輿術(shù)興起，人們更是在相關(guān)理論指導(dǎo)下，利用各種工具(如羅盤、尺、圭等)察砂測土、觀星望氣以相地擇宅。隨著靈魂觀念、鬼神信仰、祖先崇拜的影響之深入，人類不僅將相宅理論推及相墓，還將自身的普遍感受(如趨吉避兇的慣性)移諸鬼神。于是，小說中出現(xiàn)了鬼被植物穿損而痛苦不堪，欲求遷葬的敘寫。

其二是尋找靈魂寄托之所。欲求遷葬之鬼，或是被肆意改葬而魂神不寧?！度畨灐分信砑捶Q:“(工人)徙我于此堂之東北隅，使羈魂不寧，無所棲托”?；蚴且蛴龊Χ坏蒙圃?，欲化不得。如《張嘉祐》中的女鬼稱其“欲化別不可”，欲得遷葬而使其“幽魅有所招立”。這種欲通過遷葬使魂神有所依托的遷葬意圖，當(dāng)與人們的鬼魂觀念有關(guān)。《禮記·祭儀》曰:“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保?0］(P3461)又，東漢王充《論衡》卷二○《論死篇》云:“人死精神升天，骸骨歸土，故謂之鬼。鬼者，歸也。”［11］(P871)都是說土地是死者尸骸的最佳歸宿。換言之，死者只有體親大地，才可能使靈魂得以安寧，所謂“入土為安”。因此，那些被殯而不得歸土者，或葬非其所者，都試圖通過遷葬使魂靈有所依托。

其三是使魂歸故里。有人因客死他鄉(xiāng)而羈游無依，故欲歸葬。如《趙合》中的女鬼于行途中遭殺而被稾葬路旁，其欲“歸骨于奉天城南小李村，即某家枌榆耳”。使魂歸故里的歸葬目的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首先，它反映了古人落葉歸根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以農(nóng)耕為主要生存方式的漢民族向來視土地為衣食之源，對土地有著深厚情感，如《論語·里仁》所言:“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庇捎趯︵l(xiāng)土的深沉眷戀，人們輕易不離故土，縱使不得已而出游他鄉(xiāng)，那個生之育之的故鄉(xiāng)始終是其魂牽夢縈的溫馨搖籃。在濃厚的故土情結(jié)的感性驅(qū)使下，“歸葬”成了滯留他鄉(xiāng)的羈魂之夢。其次，歸葬還是儒家“狐死首丘，不忘其本”的禮教規(guī)范的體現(xiàn)。《禮記·檀弓上》曰:“太公封于營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保?0］(P2774)是說姜太公的封地在營丘，但由于死時其被葬于周，其五世子孫皆反葬于周以附其塋。這種依附先塋的歸葬行為猶如“狐死首丘”一樣，是不忘祖、不忘本的體現(xiàn)。

最后，歸葬還是儒家“孝”的倫理價值觀的體現(xiàn)，這主要是對生者而言。“對‘死人’的孝，從本質(zhì)意義上來說，就是重視喪葬和喪葬質(zhì)量。”［12］(P13)由于種種原因，很多客死者被寄殯外地或藁葬他鄉(xiāng)。在“不忘其本”觀念的影響下，其親人務(wù)必將其尸骸歸附先塋并善葬之，否則便會被視為不合禮法的不孝之行。

綜上，古小說中鬼魂“顯身求葬”這種遷葬敘事，主旨基本是表達善惡有報的道德觀。就敘事而言，大致可分為兩種模式:遷葬獲報型與遷葬宅吉型。這兩種模式的根本區(qū)別在于敘事背景:前者無明顯一致的敘事背景，后者皆以“兇宅”為空間背景。后一種敘事模式源遠流長，可上溯至漢魏六朝的“兇亭轉(zhuǎn)安”型“亭故事”。鬼魂的種種遷葬緣由蘊含著豐富的文化意義。如，靈魂觀念，鬼神信仰，由此衍生出的古人對生活生存環(huán)境的高度重視，落葉歸根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不忘其本”的禮教規(guī)范，儒家“孝”的倫理觀念，等等。

［1］(漢)高誘注．呂氏春秋［M］．諸子集成［C］．北京:中華書局，1986．

［2］(唐)戴孚．廣異記［M］．北京:中華書局，1992．

［3］(晉)王嘉．拾遺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1．

［4］(唐)薛用弱．集異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0．

［5］(唐)段成式．酉陽雜俎［M］．北京:中華書局，1981．

［6］(宋)劉斧撰輯．青瑣高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7］(唐)張讀．宣室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3．

［8］劉東．歐洲中國古典文學(xué)研究名家十年文選［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8．

［9］李偉昉．英國哥特小說與中國六朝志怪小說比較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4．

［10］(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禮記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影印，2011．

［11］黃暉．論衡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6．

［12］陳華文．喪葬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

(責(zé)任編輯:薛玲)

Abstract:The re－interment as a burial custom in ancient novels was vividly reflected，forming a variety of narrative paradigm．The“apparition in seeking buried”is one of them，which usually shows two situations．One is that the meaning of ghost is accessible．The timely re－interment of the body make ghost to get a good report，described as the“re－interment”type．The other is that the meaning of ghost is not reached．The ghost has not been re－interment，disturbing strangers，described to haunt the house．The misunderstanding of this communication will be eliminated under certain circumstances in which the“haunted house”immediately becomes“auspicious house”，described as the“haunted house turning into“auspicious house”type．

Key words:ancient novel，interment narrative;apparition in seeking buried

Apparition in Seeking Buried:an Interment Narrative Paradigm in the Ancient Novel

ZHANG Yuli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Yunnan，650500)

I207·4

A

1009－4814(2012)02－0077－04

2012－04－02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2YJCZH291)

張玉蓮(1981－)，女，云南宣威人，云南師范大學(xué)講師，文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小說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