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遼茲與《幻想交響曲》

⊙葉 林［廣播電影電視管理干部學院， 太原 030013］

一、傳奇的一生及傳奇的愛情故事

法國作曲家艾克托爾·路易·柏遼茲（HectorLouisBerlioz，1803—1869）與法國浪漫主義文學大師雨果、浪漫主義畫家德拉克洛瓦并稱“法國浪漫主義三杰”?！痘孟虢豁懬肥前剡|茲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也是音樂史上最偉大的交響樂之一。要理解柏遼茲的這部作品，不能不了解柏遼茲的感情世界。與貝多芬一樣，柏遼茲一生都被激情所控制。但與貝多芬和命運搏斗的英雄情結不同，柏遼茲一生都被狂熱的愛情所支配。

柏遼茲生性敏感，感情強烈但又羞澀內向。十二歲那年，柏遼茲在外祖父的鄉(xiāng)間別墅邂逅了鄰居戈蒂埃夫人的侄女斯蒂爾·格蒂耶。她的一雙美麗眼睛和一雙紅色皮鞋竟使得少年柏遼茲心神蕩漾。他渴望靠近，卻又怯于開口，飽受相思的折磨。這個初戀的哀愁積淀在柏遼茲的心底，注定了他一生都為愛情而瘋狂和痛苦。

1827年秋，柏遼茲在巴黎奧德翁劇院觀看英國劇團演出莎士比亞的《羅密歐和朱麗葉》時，一見鐘情地愛上了扮演朱麗葉的愛爾蘭女演員哈利愛特·斯密遜，柏遼茲陷入了瘋狂的戀愛。每天都去看她的演出，并給斯密遜寫了無數(shù)情書。但是一位事業(yè)上如日中天的名伶，對這樣的求愛不知見過多少，她根本就不予理睬。陷入癲狂狀態(tài)的柏遼茲不能自拔，千方百計尋找機會見到斯密遜，然而所有的努力成為泡影后，被拒絕的柏遼茲愁腸百結，焦灼得無法釋懷，連著幾天沒日沒夜地在巴黎和郊區(qū)漫無目的地游蕩，不住地流淚，困了就地躺下，也不管躺下的地方是維爾瑞夫荒蕪的田野，還是塞奧鎮(zhèn)上潤濕的草地……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柏遼茲創(chuàng)作出了《幻想交響曲》。情感的火山噴發(fā)了，交響曲像暗紅的巖漿噴涌，映襯著他那心里不見底的哀愁。也許唯有通過創(chuàng)作，柏遼茲的激情才能得到宣泄，痛苦的愛戀隨著斯密遜的回國暫時有了療救和平復的可能。

不久，柏遼茲的好友席拉愛上了美麗的女鋼琴家加米爾·莫克，請他幫助。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沒能幫上忙的柏遼茲卻不由自主地愛上了加米爾，并得到了她的愛情。命中注定柏遼茲的每一場愛情都會一波三折，加米爾的母親默許了女兒和柏遼茲的戀情，但條件是柏遼茲必須贏得在音樂界有名的羅馬獎，用以證明自己的才華。這無疑是一個荒謬的玩笑，但是柏遼茲卻當真了。要想贏得大獎，柏遼茲就需要遠赴意大利求學，這樣就把一對戀人人為地分開了。在幾次努力之后，柏遼茲終于獲得了羅馬獎。然而不久后，他卻意外地收到了加米爾母親的來信，被告知加米爾已經(jīng)嫁給了一名知名制琴師的兒子。無情的消息像一個晴天霹靂擊碎了柏遼茲脆弱的心，他無法承受，發(fā)誓要報復對自己不忠的戀人。他買來手槍、自殺用的毒藥和女傭穿的衣服，想要巧妙偽裝，殺掉加米爾母女和自己的情敵，然后服毒自殺。未果之后，柏遼茲對這段感情竟然釋然了，他又重新回到了羅馬學習。

保守遲滯的羅馬音樂界沒能給激進的柏遼茲帶來過多的教益。虛度兩年后，柏遼茲于1832年回到了巴黎。他將修改過的《幻想交響曲》再次上演。仿佛是命中注定，曾經(jīng)拒絕過柏遼茲的哈利愛特·斯密遜這時也在巴黎，并且聽了這場音樂會，當她知道這部偉大的作品是柏遼茲為她而做之后感動不已。這時的斯密遜在生活和事業(yè)上都處于低谷，而柏遼茲在巴黎的音樂界已然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當他再次看到斯密遜時，心底的愛火又一次熾熱地燃燒起來，這一次他們走到了一起，不顧家庭的壓力結了婚（德國偉大詩人海涅在《巴黎簡書》中做了詳細的記載）。但二人的婚后生活并不順利，也許是因為斯密遜對生活的急劇變化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從舞臺明星成為一個法國窮音樂家的妻子，這個落差太大，她變得暴躁易怒，染上了酗酒的嗜好，這使原本拮據(jù)的經(jīng)濟狀況更加舉步維艱。雖然生有一個男孩，他們在結婚十年后的1842年還是分居了，但柏遼茲繼續(xù)供養(yǎng)她。十二年后斯密遜去世。1854年，柏遼茲同瑪麗·雷奇奧結婚。悲情的故事直到這時還沒有終結。1862年瑪麗也先于柏遼茲去世，到這時柏遼茲又想起了自己十二歲單戀的大他六歲的鄰家女孩——斯蒂爾·格蒂耶。柏遼茲從來就是那種為了愛情不計后果的人，他獨自一人輾轉找到了已經(jīng)移居熱那亞的斯蒂爾，真心誠意地向她求婚，可是這時候的斯蒂爾已經(jīng)是年近七旬的老婦人，哪里還有勇氣承受這份遲到的愛情？柏遼茲又孤身一人回到了巴黎，這時的他，變得更加孤獨。五年之后（1867年），柏遼茲與斯密遜唯一的兒子路易在海外死去，柏遼茲的精神徹底崩潰，他燒毀了自己的大部分手稿和收藏品，只保留了門德爾松贈送給他的指揮棒和一把帕格尼尼送給他的吉他。1869年，柏遼茲因為中風和腦溢血在巴黎去世，死后葬在蒙馬特公墓。他的身旁，是他一生中的兩個妻子的墓地。

二、音樂與文學完美集合的鴻篇巨著

如果說法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精華體現(xiàn)在文學作家雨果身上，那么在音樂領域中則體現(xiàn)在作曲家柏遼茲身上。柏遼茲創(chuàng)立的標題交響曲不僅是浪漫主義音樂創(chuàng)作產物，而且使浪漫主義音樂中的文學因素得到充分體現(xiàn)?！痘孟虢豁懬芬砸魳氛Z言來抒發(fā)孤寂的心緒和空幻的奇想，用音樂的形式來體現(xiàn)詩與文學的完美結合?！痘孟虢豁懬凡粌H有大標題，還有副標題“一個藝術家生涯的插曲”，每個樂章還冠以小標題和詳盡的文字解說，如同一份戲劇說明書。這些文字不但沒有束縛我們的想象力，相反在我們欣賞這部作品時，隨著這些標題的索引，想象會更加豐富、具體。

當時，英國作家德昆西的《一個鴉片者的自白》法譯本在巴黎出版，柏遼茲受到啟迪為交響樂寫下文字標題：“一個具有病態(tài)的敏感和豐富的想象力的青年音樂家，因失戀在絕望中吞服鴉片自殺。由于計量不足沒有死亡，而是昏昏入睡，在睡夢中出現(xiàn)了最奇異的幻想，當時他感覺感情和回憶在病態(tài)的腦海中變成了音樂的形象和樂思。他所愛的女性本身也變成了一支旋律，一個固定樂思?！备鶕?jù)這個奇特的構思，柏遼茲把自己狂烈的戀情凝鑄成“固定樂思”，用兩支富有特征的旋律，貫穿交響樂的五個樂章。

第一樂章《夢幻與激情》（“Reveries-Passions”）：柏遼茲用文字寫下了以下內容：“他起初想起在未遇到他的愛人之前，感受到了那種心靈上的痛苦，那種感情的動蕩，那種憂郁，那種無緣無故的喜悅！后來她突然勾起他那火一樣的愛情，帶著折磨人的憂慮，帶著嫉妒和愚昧，帶著溫存以及宗教安慰的愛情?！钡谝粯氛碌拈_始是寬闊的慢板的引子，木管用朦朧的音響籠罩著年輕藝術家的憂郁的內心，如加了弱音器的小提琴低吟出序奏音調，曲調選自柏遼茲年輕時創(chuàng)造的一首歌曲《艾斯泰拉》，它斷斷續(xù)續(xù)地嘆息著，悲哀的音調中可以聽出“固定樂思”的音型（即呈示部主部主題）：這是一個非現(xiàn)實的幻想形象，大幅度的音程跳進和富有特征的半音動機持續(xù)上升，表現(xiàn)出作者對理想情人的渴望與熱情。副部主題與其說是主部主題的對比，不如說是它的衍展，其音調是從主部直接分離出來的。展開部是充分展示標題所示的“幻想和熱情的部分”。開始，用主部和副部主題的素材揭示了“理想情人”的形象在藝術家身上產生的心靈騷動。一個三小節(jié)的突然休止之后，木管樂器又在G大調上完整地奏出了情人主題，在光怪陸離的幻境中，仿佛又一次見到了情人形象。藝術家時而信心百倍，時而萬念俱灰。最后，雙簧管奏出一支平靜的音調，樂隊不斷地賦予緊張的力度，在力量的集聚中，爆發(fā)出強有力的再現(xiàn)部。再現(xiàn)部省略了副部，而主部主題由于大大緊縮，形象也大為改觀，原先幻想與渴望變成了不顧一切的追求與瘋狂。尾聲中出現(xiàn)的情人主題，并沒有因為主人公的熱情而變得親近、溫柔，她依然是那么遙遠，叫人難以捉摸。在交響樂的第一樂章中，管弦樂的組織還沒有超越古典作曲家貝多芬常用的范圍，

第二樂章《舞會》（“ABall”）：“在豪華、喧鬧的節(jié)日舞會上，他看見了心愛的情人?！边@個用復三部曲式構成的樂章，基本上被華麗的圓舞曲氣氛籠罩著，由于管弦樂隊加進了兩架豎琴，音樂色彩更顯光彩。甜蜜而溫柔的圓舞曲主題最早是在小提琴聲部中出現(xiàn)的：在喧嘩的舞會和華貴的人群中，年輕的藝術家還在思念著愛人。忽然，他仿佛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優(yōu)美的圓舞曲變成了“固定樂思”──情人的音調，這里，柏遼茲巧妙地改變了“固定樂思”原來的節(jié)奏與和聲，讓它與圓舞曲融為一體，接著音樂又回到圓舞曲的主題，盡管配器比原先更為堂皇，但藝術家此時已經(jīng)興味索然了。尾聲中，“固定樂思”又一次出現(xiàn)，情人的形象如同時隱時現(xiàn)的幽靈尾隨著藝術家。

第三樂章《田園一景》（“Sceneinthecountryside”）：木管樂器的交替演奏就像是解說文字里那兩個牧人之間的二重奏，清新淡然，小提琴和長笛輕靈的音色為我們完整地勾勒出一幅明麗的田園圖景。這種愉悅的背后中隱藏著某種不安。果然，小提琴奏出了不安的曲調，年輕的藝術家陷入了由懷疑和癡想編織的網(wǎng)中無法自拔，他開始擔心起自己并不穩(wěn)固的愛情，這也為下一章的慘劇埋下了伏筆。

第四章《赴刑進行曲》（“Marchtothescaffold”）：長號、大鼓、鈸、定音鼓這些重型樂器在這一章一齊上陣，樂曲的表現(xiàn)力得到了極大的增強。夢見自己殺死了心上人的藝術家一步步走向刑場，定音鼓隆隆的擊打聲就像是落下的刀刃，低沉的長號和提琴壓抑著發(fā)出讓膽戰(zhàn)心驚的嗚咽，把整個氛圍渲染得陰森恐怖，進行曲的格調雖宏大，卻映照的是作曲家乃至聽眾內心巨大的空虛。

第五樂章《女巫安息日之夢》（“DreamofaWitches Sabbath”）：他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群為前來參加他的葬禮而聚集在一起的可怖幽靈、巫師和妖魔的夜宴之中。怪異的喧囂、呻吟、狂笑和遠方的叫喊此起彼伏。情人的主導主題旋律重又出現(xiàn)了，但她已失去了高貴、矜持、端莊的性格，變成輕浮、丑陋、鄙俗、古怪的舞曲。她的來臨引起歡喜的叫囂，她混入了魔鬼的饕餮的宴會。然后是報喪的鐘聲，以及對《憤怒的日子》的粗俗模仿?！赌Ч值妮單琛放c《憤怒的日子》混合在一起?！赌Ч值妮單琛肥怯觅x格手法寫成的狂亂舞曲，用對位手法與圣歌《憤怒的日子》扯在一起，表現(xiàn)了作者對天主教的諷刺。在旋風般的狂舞中，柏遼茲使出了配器“絕技”——用提琴的弓背擊奏琴弦，來模擬骷髏舞蹈尸骨相碰的聲響。交響曲就在這群魔亂舞的景象中結束。

三、深刻的歷史意義

縱觀柏遼茲的一生，我們也許終于能夠明白，柏遼茲一直在尋找的不是某一個具體的愛人，而是一份單純的愛情，這是人類最質樸純真的本色顯現(xiàn)，能夠讓他有如此孜孜不倦的追求的動力源自他像孩子般的內心。一部《幻想交響曲》雖然是年輕的柏遼茲二十七歲時的產物，卻包含他的愛情、他的性情、他的一生……雖然柏遼茲一生只會長笛和吉他，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在音樂史中的地位，他不僅是交響曲上第一位配器法超越貝多芬的作曲家，而且其大膽且獨立于傳統(tǒng)之外的配器，連李斯特、華格納等后生晚輩都嘆為觀止。他著作的《論配器法》更讓人尊稱他為近代管弦樂之父，柏遼茲這位大膽的音樂革新者不僅使法國音樂具有了本土元素，而且創(chuàng)造性地進行五個樂章的結構設計，每一樂章都采取非常規(guī)形式的設計，運用半自傳式標題，把精神意象神奇地轉化為聲音，機智地運用樂器法的才能，具有明顯現(xiàn)代性的音樂色調觀念；他的交響曲是充滿不可遏制的青春活力的音樂，是構思狂放的音樂，也是與生俱來的、直覺的音樂。柏遼茲雖然不是標題音樂的創(chuàng)始人，但《幻想交響曲》的誕生標志著標題音樂時代的真正到來，指明了浪漫主義標題音樂的創(chuàng)作道路，成為后來的標題交響曲和交響詩的樣板，也成就了李斯特、理查·施特勞斯等一批音樂作曲家。

四、結束語

在所有版本中，筆者比較偏愛英國皇家柯芬園歌劇院首席指揮與藝術指導柯林·戴維斯和美國最偉大的音樂家伯恩斯坦的版本，柯林·戴維斯不愧是公認的闡釋柏遼茲的高手，各方面都表現(xiàn)得相當?shù)轿?，不論是細部的展示，還是整體性的建構，把在前文中提到的音樂中的戲劇性、抒情性都很好地呈現(xiàn)給了聽眾，聽來放心；卡拉揚的指揮糅入個人東西比較多,筆者不是很看好。當然德、奧指揮家的指揮都有可圈可點之處。

[1]于潤洋主編.西方音樂通史[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

[2]朱秋華.西方音樂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3][蘇]列雛克著，張洪島譯.幻想交響曲[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1982.

[4]師向寧.《幻想交響曲》現(xiàn)象分析[J].云南藝術學院學報，2009（1）.

[5]李永鐸.《幻想交響曲》——一個藝術家的生活片段[J].音響藝術，20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