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會,面對非凡復雜的世界,總能找到對應之策,比如“獨立參賽運動員”這一身份。這可是在萬難處境中,為渴望參加奧運會的參賽者個人授予資格,以繞開政治困局。倫敦奧運會前,科威特徹底擺脫了“獨立參賽運動員”的標簽,終于又可以國家身份重回奧林匹克大家庭。此前,亞奧理事會居然有如此尷尬:主席身為科威特人,但是自己祖國的運動員卻因為國內(nèi)政治矛盾,而只能委曲求全參賽。在倫敦,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
有人逃避“獨立參賽”,有人渴望可以“參賽獨立”,最新的一例與跑者有關(guān),名叫果爾·馬里埃爾,生于時下的南蘇丹共和國,今年28歲。多年前,內(nèi)戰(zhàn)和種族滅絕讓蘇丹血流成河,馬里埃爾的大家族中有28位親人喪生于屠刀下以及病魔和饑餓。2000年,小馬里埃爾費盡千辛萬苦幸運地逃至美國,成為一名喪失家園的小難民。馬里埃爾出生在聲名顯赫的丁卡部落,這個部落原本并非有非凡的跑者基因,但卻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巨人,當年的波爾和如今的羅爾·鄧都是部落貢獻的籃球好男兒。
蘇丹的內(nèi)戰(zhàn)烽煙原本比我們想象得更為長久,居然1955年就開始了,中間雖有11年平息,但直到2005年才告平息。馬里埃爾的成長經(jīng)歷就是送別親人的過程,10個兄弟姐妹中8人先后喪生。1993年,家人希望可以將年僅9歲的馬里埃爾送到喀土穆,投奔叔叔,以避戰(zhàn)禍。誰也沒有想到,通向喀土穆的生命之路,馬里埃爾居然一走就是3年,幾度走到生死邊緣。1994年,馬里埃爾遭綁架,被送到如今歸屬蘇丹共和國的土地上,被奴役為苦力勞工。一年后,馬里埃爾逃回家鄉(xiāng)南蘇丹,又被一名士兵逮捕,隨著士兵家人被押解回蘇丹,整整一年伺候這家人,沒有得到一分錢的報償。1996年,12歲的馬里埃爾終于回到了故鄉(xiāng),再踏征程,總算抵達喀土穆。1999年,平靜的日子徹底破滅了,身為醫(yī)生的叔叔被指控窩藏南蘇丹反叛者,警察沖進家中,見人就打,警棍抽打?qū)е埋R里埃爾多處骨折。在醫(yī)院躲避幾日后,馬里埃爾和叔叔的家人出逃埃及,8個月后,叔叔死里逃生,一家人在異鄉(xiāng)埃及團聚。此前,叔叔在監(jiān)獄中受盡折磨,與其他難友被丟進沙漠,任由生死,不少人因此在沙漠深處被饑餓吞噬。
12年前,登上新大陸,馬里埃爾開始了正常生活,每一天都在平靜安穩(wěn)中度過,像所有身邊的年輕人一樣,他也邁進了大學校園,選擇了愛荷華州立大學,并成為一個堅定的跑者,雖不出色,但從未停止。身居美國,馬里埃爾的難民身份使他獲得美國國籍有希望但需要耐心等待,因為自己心目中的祖國南蘇丹很難在近期成為國際奧委會成員國,對于蘇丹的內(nèi)心痛恨又使他根本無法為了參加奧運會而屈從對立一方。沒有美國國籍,也就根本沒有機會參加美國奧運選拔賽;沒有祖國,更是距離奧運漸行漸遠。但是,馬里埃爾相信,只要不斷地跑下去,希望總會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6月份,在圣迭戈搖滾馬拉松賽中,馬里埃爾跑出了2小時12分55秒的個人最好成績,名列第六名,穩(wěn)穩(wěn)達到奧運A標。
7月20日,國際奧委會順遂人愿,特批給予沒有國籍的馬里埃爾以“獨立參賽者身份”參加倫敦奧運會馬拉松比賽,這是國際奧委會手中神圣的權(quán)利。此前,為了倫敦奧運會,這份神圣讓多名來自伊斯蘭國家的女選手獲得了一圓奧林匹克平等夢想的機會。獲知贏得參賽權(quán)利后,馬里埃爾一時無語,這一刻在這個世界上他太特殊,太幸運了?!拔倚r候痛恨奔跑,因為我要無數(shù)次狂奔回家為了躲避危險,奔跑就意味著危險在身邊?!蔽覀儾荒芡耆斫庠诳謶种虚L大的馬里埃爾內(nèi)心深處的特殊感受,那份不安全感也許長久不能消逝。
馬里埃爾8月12日在倫敦街頭奔跑起來,無論結(jié)果如何,只要這歷史一瞬出現(xiàn),那就是人類共有價值觀的勝利。馬里埃爾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2008年北京奧運會美國代表團的旗手洛佩茲·盧蒙,他也是一位出生在南蘇丹的眾多“失落蘇丹孩子”。2001年,16歲的盧蒙到了美國,同樣選擇了跑道作為自己的人生舞臺。幸運的是,2007年,在北京奧運會前一年,盧蒙獲得美國國籍,并在全美選拔賽中脫穎而出,贏得奧運資格。根據(jù)美國奧委會慣例,開幕式旗手的產(chǎn)生要通過運動員投票決定,盧蒙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和運動精神讓他得以領先眾多運動明星,獲得引領美國入場的一份殊榮。當年,在蘇丹四處奔逃只為躲避被抓為“娃娃兵”,逃到肯尼亞難民營之后,被一個美國家庭領養(yǎng),落戶紐約,讀完大學。參加奧運會,倫敦將是他的第二次奧運會之旅。
馬里埃爾日后很可能將踏著盧蒙的人生之路繼續(xù)向前。倫敦這一刻,他不僅為自己奔跑,更是為全人類完成心愿,哪怕在人群之中,他是那樣的不起眼。
(胡靈薦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
責編:我不是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