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林軍
那泉,在冒,在流淌,在人們心中匯成一條河。
那泉很老了,老人這么說。
我想,那泉確實很老了,歷史很長了,歷史越長,泉水匯成的河越長。
老人說,許多年前,這里荒涼,可泉是不會荒涼的,我們的老祖宗當時來到了這里,一眼相中了這眼泉,于是攜帶家口遷此定居。在此開疆拓土、繁衍生息。于是子孫也就從這泉里冒出,于是這里熱鬧了。不知道老祖宗是怎么來到這塊原來所謂的荒涼之地,更不明白為什么看到這么一眼泉就再也邁不開前行的步子。但我確信,那不是沖動,而是一種心靈上的默契,泉是有靈性的。歷史畢竟太久遠了,沒有人再去關注老祖宗的為什么了,只是平靜地喝著與老祖宗喝過的成分相同的水,這就有些“古人不見今時日,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味了。這泉,從老祖宗那里流到了今朝,而今朝泉水又怎能回到當年呢?
我從老人手中一本厚厚的發(fā)黃的已經難以辨認字跡的族譜中找到那個先人,單名一個“旺”字,估摸著這位偉大的開拓者希望泉旺、地旺、人更旺吧。若干年后這里確實如此,泉是早知道這一切的。
泉水豐盈,有人把她圍成兩口井的模樣,一口用來喝,一口用來浣洗。泉水冬暖夏涼,無論哪個季節(jié),這井都是人們的向往。每天傍晚,這里有婦人的談笑,小孩的打鬧,婦女井中洗衣,小孩溪中戲水,也有男人來這挑水。
井很深很深,有水草在井中招搖,有小魚小蝦在水草里歡游。一眼看下去,魚蝦是黝黑的,水草下面更黑,像個黑洞,深不可測。有人說那井下面是暗洞,泉就是從暗洞里竄出來的,要不怎么會有魚蝦?友人說看見過白蛇在井中游,真這樣嗎?我不知道。我也曾經看到井里不停地冒著氣泡,還伴有汩汩的聲音,氣泡里帶著細沙,但一點也不顯渾濁。泉水很清冽,甘甜。過路之人總要到這里暢飲一番,然后拭著嘴念叨:“這水比城里的礦泉水好喝多了?!比滩蛔∮峙跎蠋着酰瓦M心田。這涼爽的泉水,人喝了,心情也爽朗不少,似乎能解憂。
泉在村中央,溪在泉旁邊。泉處的地勢比小溪高出許多,她是母親;小溪靠著母親的供給走著漫長的人生路,他是兒子。溪水帶著光滑班駁的小石頭七彎八拐,繞向遠方。
那一年,村子里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干旱,道路開裂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太陽曬得頭上要冒煙,幾乎所有的水源都斷了流,唯有這眼泉不曾改變她的流量,于是人們相信暗河的存在,在這艱苦歲月,這泉無疑是最偉大的,然而她也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了,畢竟她的子孫隊伍太過龐大。七八里外的人排著隊來這里擔水,大片大片的田壟都巴望著她,她怎能照顧周全?四五臺抽水機加上無數(shù)擔水桶的強力索要,使得她筋疲力盡,再無力周濟懷中的小溪,小溪一天天干枯,仿佛村子一道長長的傷疤,多虧了那泉,人們拖著疲憊干瘦的身子走出了那個可怕的季節(jié)。我開始敬佩老祖宗當初是多么的有眼光,再干,也干不了這深情的泉!村里有人在井旁插了香,燒了紙,把她當神供了。
村里人有一種習俗,每年的大年初一,天還未亮,家中的壯丁必挑著水桶拿著一柱香到井邊去擔水,第一個去的還要放鞭炮,投上幾枚硬幣,村子管這叫“花錢開水門”。我沒搞懂大年初一連水都要買,這也叫好兆頭?老人說這是祖輩留下的習俗,一直都這么傳承著。是啊,習俗不必過分認真追究,總之,算是人們對井的一種感恩吧!
察覺到井的重要就越發(fā)趨近她。人們爭先恐后靠著井建房了,老人們很是反對,怕破壞寶地,破壞水源,但年輕一代的執(zhí)拗幾乎無法阻擋,于是現(xiàn)在井旁已是影影綽綽的磚瓦鋼筋叢林了。有人甚至橫跨小溪建房,小溪成了排污管道,溪面上經常漂著花花綠綠的東西。那個“開水門”的習俗一直還保留著,但是后輩們多半已經不記得它最初的含義了,他們應該問問村中的老人!
那泉,在冒,在流淌,在滋養(yǎng)著這熱鬧的人群。
那泉,很清冽,很甘甜,但我知道那眼泉很老了,很寂寞,很悲傷。那泉流了很長時間了,長過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