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慶民：生命就是一把劍

“當最末次開爐的那一日，是怎樣駭人的景象呵!嘩啦啦地騰上一道白氣的時候，地面也覺得動搖。那白氣到天半便變成白云，罩住了這處所，漸漸現(xiàn)出緋紅顏色，映得一切都如桃花……漆黑的爐子里，躺著通紅的兩把劍……井水慢慢地滴下去，那劍嘶嘶地吼著，慢慢轉成青色了。這樣的七日七夜，就看不見了劍，仔細看時，卻還在爐底里，純青的，透明的，正像兩條冰……”

聽近60歲的高慶民神采飛揚講鑄劍的過程，腦海里一直回蕩著魯迅先生《鑄劍》里的片段。

高慶民說：“追溯一把劍的前身，最初的材料來自地球同步的巖漿，巖漿經(jīng)過千萬年的自然力量變成礦石，礦石經(jīng)過千錘百煉成為鋼鐵，鋼鐵經(jīng)過一遍又一遍地折疊鍛打成為劍坯，劍坯從紅彤彤的爐火里出來，進入水里進行淬火……淬火的一剎那間，這把劍的命運已經(jīng)確定。這時，需要通過經(jīng)驗結合淬火時的時辰、溫度、濕度，看它的顏色變化，你便知道了這把劍的性格，就像一個生命的出生，它的性格是溫順還是堅強基本已經(jīng)成型?！?/p>

古劍寒黯黯 鑄來幾千秋

高慶民的父親高西坤畢業(yè)于解放前的天津北洋大學堂，學習冶金鍛造。1956年在西平縣城開辦了鐵工廠。1958年，大煉鋼鐵的大躍進年代，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身心遭到難以承載的折磨。作為家中唯一男孩的高慶民和父親一起回到老家舞陽縣吳城鎮(zhèn)北高村，開始了忍饑挨餓，被人冷眼看待的生活。一向有工業(yè)救國思想的父親，一直在潛心研究棠溪寶劍的恢復。高慶民被父親講的關于棠溪寶劍的神奇魔力和故事吸引，暗暗發(fā)誓，要成為當今的歐冶干將，鑄造出天下最好的寶劍。

1980年，高慶民借來300元錢，用一輛破架子車拉著病重的父親和含辛茹苦的母親來到西平縣城，租來半間茅草屋開始了自己打制農(nóng)具的謀生糊口之路。內(nèi)心蘊藏的神圣力量支撐著高慶民瘦小的身軀。大錘起起落落，重鑄“棠溪寶劍”的信念在爐火旁燃燒著兩代歷經(jīng)磨煉的生命。暴雨埋葬了本就貧寒的家當，妻子心如死灰地離他而去，父親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日趨惡化，幼小的女兒需要養(yǎng)育……

一只只燒紅的劍坯放在鐵砧上一遍遍地錘擊，鋼花伴著汗水上下飛舞，劍身一遍遍地插進水中淬火，回火，劍身由脆變?nèi)?，堅韌而鋒利。高慶民說：“生命就是一把劍，需要鍛打，鍛打，鍛打……淬火，淬火，淬火……”

終于在那一刻，窗外的星月和屋里的松明似乎都驟然失了光輝，唯有青光充塞宇內(nèi)。那劍便溶在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無所有……高慶民取起劍，拂拭著，拂拭著……

長劍一杯酒 男兒方寸心

高慶民說：“一把劍至少需要三百多道工序?！逼渲幸粋€工序為玉雕，原來每把劍鞘或者劍柄上的玉雕裝飾皆出自這個鑄劍車間。劍緣何要配玉呢?一個如此的陽剛鋒利，一個如此的易碎浪漫。

他說：“美玉生磐石，寶劍出龍淵。美玉和寶劍素有不解之緣。寶劍的剛毅與美玉的柔潤，兩者各有性格，卻同樣稀有珍貴。寶劍贈英雄，美玉送佳人，珍貴之物也需知音才懂珍愛。寶劍，也要陰陽平衡，古來就有雌雄劍的傳說，還有鴛鴦劍的浪漫。”

高慶民身邊默默無語的女子一直微笑著，她是高慶民現(xiàn)在的妻子。當筆者問及：你們是一對鴛鴦劍嗎?高慶民說：“不!她是劍上那塊最美的玉?！?/p>

高慶民說：“自己的命運就是一把劍的命運，自己的性格就是棠溪劍的性格?！?/p>

一把劍，高慶民成了一個傳奇。筆者在采訪時巧遇兩位自駕車從北京來的年輕人，他們說：“不僅僅因為這個傳奇而來，更因為這是國寶乃至世界的文化遺產(chǎn)而來。”正所謂：寶劍不可得，相逢幾許難。今朝一度見，赤色照人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