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唐山》
林那北 著
海峽書局2012年3月版
定價:35.00元
說到鄉(xiāng)愁,我們可能馬上就會想起余光中先生這首名詩:“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笔前?,余先生的這曲《鄉(xiāng)愁》早已烙在兩岸人民的心靈深處。每當聽到這些耳熟能詳?shù)脑娋?,除了被那濃烈的鄉(xiāng)愁所陶醉、所感動,我還注意到其中的空間關系:詩中的“這頭”和“那頭”形成鮮明的對比,而詩意和思想也正是在這種對比關系中生成的。事實上,鄉(xiāng)愁也確實和空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們只有離開故土、離開家鄉(xiāng)生活多年之后,那種叫做鄉(xiāng)愁的思緒才會自心底油然而生。一個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的人,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鄉(xiāng)愁為何物。當然,鄉(xiāng)愁有時也會升華,從而發(fā)生從具體到抽象、從物質到精神的躍遷。此時,鄉(xiāng)愁便表現(xiàn)為對文化血脈的尋蹤,對精神家園的追求。關于這一點,我們從中外文學史上那些吟詠鄉(xiāng)愁的作品中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
最近,在閱讀、特別是擔任了林那北的長篇小說《我的唐山》的責任編輯之后,對鄉(xiāng)愁有了進一步的體會,尤其對其中鄉(xiāng)愁與空間的關系有了更為深入的認識。從這部以清末光緒元年至二十一年期間由閩至臺的“過臺灣”大潮為背景的長篇小說中,我真正感受到了因離散、分隔而滋生出的那份綿長的鄉(xiāng)關之思,真正體味到了因那一灣淺淺的海峽所生發(fā)出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鄉(xiāng)愁“也許只是異鄉(xiāng)人江山之夢的神話”。是的,也許只有異鄉(xiāng)人才會生發(fā)出那種叫做“鄉(xiāng)愁”的東西。當我們離開熟悉的故鄉(xiāng)和親人,因為空間的分隔、親情的隔斷,就難免滋生出回憶、懷念、夢想之類的情緒,鄉(xiāng)愁也因之悄然爬上心頭。
“那樣的山/那樣的川/那樣一道阿姆輕聲嘆/阿姆啊,我記得我的祖先在唐山。/山那樣俊/川那樣流淌/阿姆那樣一句句悄聲唱/阿姆啊,我記得我的祖先在唐山。/俊俏的是故鄉(xiāng)/流淌的是念想/繞耳的是阿姆一次次無聲喚/阿姆啊,我記得我的祖先在唐山。”
這一曲《我的唐山》中主人公陳浩年過臺灣后反復吟唱的宜蘭小調,貫穿作品始終,成為全書的精神題旨。它不僅盛滿了作為異鄉(xiāng)人的陳浩年、陳浩月、曲普蓮等人對家國故土——“唐山”的濃郁情感,更是他們血脈靈魂中的深深呼喚:唐山是臺灣之母。
梨園名角陳浩年和安渠知縣朱墨軒的小妾曲普蓮一見鐘情,但私奔未遂,曲普蓮毅然獨自攬禍,被投進大牢。官府誤抓陳浩年弟弟陳浩月,浩月替兄受過,后與曲普蓮一起逃脫,遠赴臺灣。陳浩年知情后不顧一切偷渡到臺灣去追尋曲普蓮。途中遭遇風浪翻船,浩年幸被秦維漢一家搭救,秦家女兒海庭暗戀浩年,秦家欲將浩年留在漁翁島與海庭成親,而浩年念念不忘普蓮拒絕了秦家父女,執(zhí)意過海去臺灣。當浩年在臺灣找到普蓮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浩月的妻子。海庭與浩年重逢,終于成婚。知縣朱墨軒借朝廷任命之際,也來到臺灣。就這樣,繞了一圈,當初的仇人又在臺灣相會。但清末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的歷史再次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浩月戰(zhàn)死臺灣,海庭難產而死,臺灣淪陷,成為日本的殖民地,普蓮帶著海庭的女兒,浩年背著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朱墨軒渡海回到了“唐山”。
“唐山”原指“大唐江山”。史載口傳,曠日持久,“大唐江山”簡化為“唐山”,成為港澳臺同胞和海外華僑對祖國或故鄉(xiāng)的一種習慣稱呼。小說中的陳浩年曾一度化名叫“唐山”,既是掩蓋自己逃犯的身份,也是隱藏著對祖先故土的懷念。小說文本中陳浩年的老家是安渠縣陳厝村,當年他的父輩渡臺后,就把落腳之處也取名為陳厝村,這樣在臺灣鹿港也有一個陳厝村。陳浩年弟弟陳浩月在鹿港建的那座房子,整個格局都與老家安渠縣陳厝村的那座一模一樣。安渠縣有長興堂戲班,陳浩年過臺后組建了茂興堂戲班;安渠縣回春堂藥行老板的女兒曲普蓮在臺灣開的茶行也叫回春堂。正是這種空間的分隔,讓他們無法忘記老家親人,無法忘懷故土家園。他們要把這種念想化為具體真切的再現(xiàn)。于是,臺灣的土地上也有了一個陳厝村,也有一座跟老家一模一樣的房子。臺灣的戲班也唱《陳三歌》、也唱《英臺歌》。這樣的模仿這樣的吟唱這樣的流傳恰恰是我們民族共同的心態(tài),共同的血緣和文化,是一種心有靈犀的相通。
詩人流沙河先生有一首題為《就是那一只蟋蟀》的詩是這樣寫的——臺灣Y先生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四川鄉(xiāng)下聽到的那一只?!薄霸诤{那邊唱歌/在海峽這邊唱歌/在臺北的一條巷子里唱歌/在四川的一個鄉(xiāng)村里唱歌/在每個中國人腳跡所到之處/處處唱歌……”顯然,詩人筆下的那一只蟋蟀已不再受時間、空間、政治的限制,她唱出了兩岸中國人共同的祖先和土地、共有的相思與文化。詩人們的歌詠無一例外地表明共同的歷史文化背景使生活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空間的中國人有著相同的情感,有著對“大唐江山”的一致認同。小說中借人物之口給讀者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臺灣不是在海上,而是跟唐山——就是內地連在一起的,是一個半島。臺灣島原先是拴在內地石柱上的,后來石柱斷了,被大鯊魚拖走。據(jù)說只要島上的人吃下楊梅,就可以變成釘子,把臺灣島釘住。結果一個叫彭胡的第一個吃了,島上共有六十四個人,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都變成了釘子,釘住了臺灣島。這些釘子,就是現(xiàn)在的澎湖六十四個島嶼。
在法國哲學家巴什拉看來,空間不僅是思想的容器,而且是情感的載體。作為一種情感的鄉(xiāng)愁就是與空間息息相關的,這是《我的唐山》透過一段斑駁、豐饒、跌宕、恢宏的歷史和一個蕩氣回腸、撼人心動的情愛故事,告訴給我們的一個事實。除此之外,《我的唐山》還告訴我們:臺灣本身就是大唐江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中國神圣的領土;等到“這頭”和“那頭”真正融合為一個空間上的整體的時候,也許鄉(xiāng)愁的惆悵與無奈就會變成合家的團圓與歡樂。這是作家的期盼,也是我們千千萬萬炎黃子孫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