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的18歲私奔

藍(lán)小樓

“私奔”這個詞，在我印象中總與落魄書生、富家小姐聯(lián)系在一起，但那個寒冷的冬夜，我在一張柔軟陌生的床上輾轉(zhuǎn)不能眠時，這個詞突然從腦海里跳了出來。

“喂，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是私奔？”我推了推身邊的他，問道。他流暢的鼾聲被打斷，嘴里嘟囔著什么，繼續(xù)睡去。

我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他卻不耐煩地轉(zhuǎn)過身去。

黑暗中我陷入無助的孤獨，頭越發(fā)疼痛，似乎有一顆種子正在萌芽，枝節(jié)不斷生長蔓延，要將我的腦袋四分五裂。疼痛也讓我更加清醒，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床頭柜上時鐘的滴答聲。

十點半了吧？平常，我晚自習(xí)早回家了。媽媽應(yīng)該在我的書桌上看見了我的留條。又或許，媽媽仍然端著一杯牛奶，或者一碗蜂蜜梨片，仍然在燈下苦苦等待。

媽媽是看著我拎著一袋子復(fù)習(xí)資料出門的，卻不知道我逃到了男友的家里。我勒令自己趕快睡覺——最近讀書讀得都快崩潰了，我實在需要一個香甜輕盈的睡眠。可是，我的心情浮浮沉沉，無法入眠。

到底為什么要逃出來？高三整整一年，我都特別壓抑。吃午飯的時候，我又跟媽媽爭吵起來，因為她逼著我喝營養(yǎng)湯……最終我扔下碗筷一走了之，并蓄意出逃。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嚇了我一跳。他也醒了，說道：“誰的也不接。也不一定就是你媽。”

鈴聲卻十分頑固，一聲比一聲刺耳。也許媽媽從我的電話本里找到了號碼？鈴聲停了，我們終于舒了口氣。半個小時后，又聽見有人敲門。已是午夜。他按按我的肩膀，說：“我去看看?！彼⌒囊硪淼胤硐麓?，半晌他回來，鄭重其事地告訴我，確實是我媽媽。那一刻，我又擔(dān)心，又恐懼，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他摟著我小聲安慰：“不怕不怕，我們堅持不開門?！?/p>

敲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用力。我害怕母親會沖進(jìn)來，將我一把拽出去。僵持了大約十分鐘，敲門聲弱了，我的心反倒提了起來。此刻正是隆冬，寒風(fēng)蕭瑟，媽媽不會凍著吧？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把耳朵貼上去。

突然，我聽到了某種抽泣，從下方傳來，媽媽想必是坐在地上的。那哭聲被努力地壓抑著，如同一根細(xì)細(xì)的長針，猛烈地刺進(jìn)我的心里。我剛干的淚水，又開始洶涌。

在我懂事以來，這是媽媽第二次哭。上一次，是很久以前，爸爸因為車禍而離開了我們。此后她足夠堅強(qiáng)自立，我以為再沒有任何事能讓她哭泣?？墒沁@一次，隔著一扇厚實的門，我聽到了讓人心碎的哭聲……

即使母親憤怒到要把我撕成碎片，我也不怕——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么多么愛她。拉開門，母親看到滿臉淚痕的我，吃了一驚，站起來，安靜地說：“閨女，我們回家吧?！?/p>

第一次期中考試，我考得一塌糊涂，被老師責(zé)罵，母親卻選擇了沉默微笑。

一年來，母女都對這次離經(jīng)叛道的逃離，緘口不言。直到在送我去北京讀大學(xué)的火車上，望著窗外飛馳的風(fēng)景，她突然輕描淡寫地說：“那一次，我差點兒以為你跟那小子私奔了?！?/p>

雖然時過境遷，心中仍有疼痛，我握握母親的手：“我是跟我的18歲私奔了。以后絕對不會了。”

母親扭頭去看窗外青綠色的山，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