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狴月

馮小帥，2001年出生在河南汝陽。

5歲時，在最貼近他的3張面孔中，有一張不見了，那是他學(xué)著喊過但不大清楚也難以記下的“爸爸”。從此，兩個女人的臉貼他更勤更緊，苦命的媽媽和苦命的外婆。

媽媽決定將他留給外婆，自己去洛陽打工，為此幾天沒讓他離懷，不停地說、不停地問、一遍遍地親，他哭過撒嬌過求過，他當(dāng)然不想讓媽媽離開他。

小帥已經(jīng)比別的孩子懂事了，外婆只要看見有一個孩子比他吃得好穿得好，就一定馬上讓他擁有，他完全明白自己的幸福是怎樣得來的，他完全明白媽媽寄的錢是用什么換來的……

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該怎么回報，從一年級到六年級，他在校樣樣拔尖，學(xué)習(xí)成績偶爾成了第二時，他也會對外婆哭說：“對不起……”他成了學(xué)校的獲獎大王，他成了全才神童，他的書法和繪畫三次獲國際大獎……

當(dāng)然，寵愛所帶來的隱患在小帥身上也是有的，比如，他很怕醫(yī)院，見血就會“哇”的一聲嚇暈過去。比如，他很怕疼，打一次針如遭屠宰，忍住不哭不叫也會暈死過去，讓醫(yī)生也嘆：“這么怕疼的孩子怎么活下去啊……”

12歲，他考上了重點中學(xué)。

就在這時，小帥讓所有人嚇了一跳，他決定不上學(xué)了，救媽媽！

小帥從外婆一句藏頭漏尾的話里明白了一切，媽媽很久沒回家，并不是有了高薪要職而是患白血病住院了，他完全知道白血病是怎么回事，也完全知道這病是怎么治的以及希望在哪里。

他以大人的口氣對外婆說了一番話，讓外婆驚呆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反對的理由。

外婆不得不帶小帥來洛陽，先不敢讓孩子的媽媽知道，因為，深知孩子怕疼怕到什么程度的媽媽，要用骨髓救她，要經(jīng)受連堅強(qiáng)大人也無法經(jīng)受的錐刺骨穿，她寧肯死一萬次也不會答應(yīng)！

面對一位又一位醫(yī)生和負(fù)責(zé)人，外婆只是愧痛哭泣，而小帥的成人氣色和無人可勸的理據(jù)，讓這些白衣天使不得不震撼、不得不考慮，小帥說出的許多正當(dāng)理據(jù)中的親情理據(jù)：“沒媽就沒孩子，媽不在孩子無法存在！能救媽的孩子不來救，活著也只能是生不如死！”面對12歲的孩子，這些大人只能流淚，然后服從！事實上，危急中的孩子的媽媽，眼前也只有孩子的骨髓和她完全匹配，救命之事不可遲疑。

12歲的孩子，鉆骨抽髓，無法麻醉更無法減輕的人間的極限疼痛，有多少人經(jīng)歷一次便一生顫抖地疼痛，醫(yī)生不忍一連換了三位，12 歲的小身軀固定在手術(shù)臺上，孩子竟一直清醒著，沒哭，沒掙，沒暈，只是咬斷牙齒的聲音有過幾回，只是大顆的冷汗無法掩飾，只是孩心還是孩心，從牙縫里一次次擠出兩個字：“媽媽……媽媽……媽媽……”

疼痛也是不宜細(xì)說的東西，手術(shù)的醫(yī)生的眼淚也要人不斷地去擦，而且，這酷刑不是一次，是一次一次又一次……

略去不宜細(xì)說的過程，只說結(jié)果：媽媽得救了。

最后，這位媽媽吼開了所有人，也吼開了她的媽媽，只剩下孩子軟臥在自己懷里，她開始了有關(guān)媽媽的一次涅槃。孩子渾身的肉沒有一絲血色，孩子斷了數(shù)顆牙齒的口中還在流血，孩子吃力地睜著眼睛拼命地微笑著，孩子掙扎著想抬起一只手擦她的淚……她摟住孩子，用孩子的臉擦去自己的淚，沒再哭，只是緊緊摟著，好久好久。最后，她說了一句：“媽錯了……”

孩子完全懂這句話，所以沒說什么，只是微笑。

人類最殘忍、最可怕卻也最常在的東西不是別的，是孩子的疼痛，一個拼命掙錢只為讓孩子站到人前的媽媽，最后也在孩子的疼痛中醒悟了，孩子于疼痛中昭示的親情，足以讓漸行漸遠(yuǎn)的她乃至許多父母轉(zhuǎn)身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