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
打開每天的報紙、網(wǎng)站、電視,重要位置多被天災人禍占著,觸目驚心。
而這些天災人禍又以驚人的速度更新著,人們甚至來不及記住標題,就被新的天災人禍頂?shù)簟?/p>
就連天災人禍都是如此匆忙,如此席不暇暖。
為什么?
在我看來,天災是因為自然失去了安詳,人禍是因為人心失去了安詳。
現(xiàn)代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說是焦慮,大概不會有人反對。
而焦慮又是如何生成的,怎么出現(xiàn)的?
在我看來,一是無家可歸,二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想看,當你漂泊一生,回到老家,卻發(fā)現(xiàn)那個家已經(jīng)不在,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想想看,當你身處迷宮,卻總是找不到出路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想想看,當你身陷沙漠,不辨東西與南北又是一種什么感覺。
因為無家可歸,人們筑財為巢;因為無家可歸,人們筑權(quán)為巢;因為無家可歸,人們筑名為巢……
人們就是被這拼命地“筑”累垮的。
人們之所以瘋狂地“得”,正是來自瘋狂地“失”。
人們發(fā)現(xiàn),瘋狂地“得”和瘋狂地“失”是一對孿生兄妹。
然而人們又找不到挽“失”的辦法,人們發(fā)現(xiàn)生命像一個破桶一樣漏著,但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來自一種巨大的無用功的懊喪成了現(xiàn)代人新的焦慮。
只好一邊拼命掙錢,一邊頻頻出入于醫(yī)院,甚至司法機關,甚至刑獄。
只好一邊拼命逢場作戲,一邊詛咒著真情不在,卻又樂此不疲。
泡沫的財富,泡沫的權(quán)力,泡沫的婚姻,泡沫的健康,泡沫的幸福。
食品危機,健康危機,感情危機,安全危機,教育危機,文化危機,環(huán)境危機,等等……因為找不到一條回家的路,人們從未有過的慌亂和空虛。
為了填充這種慌亂和空虛,只有以加倍的速度來掩飾,只有以拼命的忙碌來掩飾,只有以財富的積累來掩飾;好抓著速度、忙碌和財富讓生命暫時逃避掉這種要命的空虛和慌亂。
生命進入一個巨大的兩難:要么被速度累垮,要么被焦慮擊垮。
最后,速度本身又成為一個焦慮。
生命的高速公路上,殘骸歷歷。
更有一種人,因為迷失日久,他們壓根就不記得還有一個家,或者壓根就不相信還有一個家,也不相信有一條回家的路。
因此,他們以速度為家,以效率為家,以欲望的滿足為家。
利益的最大化成為他們生命的全部。
為了這個利益最大化,不少人直至把車開到不擇手段那個道上去。
請問,不擇手段會給這個社會帶來什么?又會給這個不擇手段的人帶來什么?
盡管大家都明白這是在沙漠上蓋房子,在火上筑巢,知道這是蒸沙成飯,但是別無選擇。就像人們知道當“愛”成為“做”出來的,那個“愛”已經(jīng)成為機械制造,已經(jīng)充滿著汽油味,活塞味,充滿著噪音、排污,但是人們又別無選擇。
因為人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進行一場經(jīng)典的愛情。當然也就沒有時間進行一場經(jīng)典的愛。
就像一次我提議一位有錢的朋友去鄉(xiāng)下看望一位孤兒,他說我可以給你錢,但是我實在沒有時間。
沒有誰愿意把車開出高速公路。
再過一段時間,我們是否能夠成功地完成一個經(jīng)典的夢,都值得懷疑。
誰都明白要看風景就得先把車從高速公路上開下來,但是那個剎車已經(jīng)失靈。
由風景和速度而生的焦慮再度產(chǎn)生。
旅游業(yè)的興盛正是這種焦慮的副產(chǎn)品,正是因為人們在平常的日子里看不到風景,在最近的心的花園里看不到風景,風景才成為一種饑渴。
餐飲業(yè)的興盛正是這種焦慮的副產(chǎn)品,吃已經(jīng)不再是吃,而是滿足人們的一種填充感。
房地產(chǎn)業(yè)的興盛正是這種焦慮的副產(chǎn)品,正是因為人們無家可歸,才拼命地置家。
在我看來,是四種颶風把現(xiàn)代人帶離家園。
一是泛濫的物質(zhì),二是泛濫的傳媒,三是泛濫的速度,四是泛濫的欲望。泛濫的物質(zhì)搶占了人們的精神,泛濫的傳媒搶占了人們的眼睛,泛濫的速度搶占了人們的時間,泛濫的欲望搶占了人們的靈魂。這四者攻守同盟,狼狽為奸,陷套并設,圈人圈地,最后織就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讓天下無辜難以幸免,難以逃脫,難以掙脫。
四種颶風之所以能夠得逞,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常識的缺席。
因為這個常識的缺失,人們一點兒免疫力都沒有,一點辦法都沒有。
烈火沸水一般的焦慮將會成為遠比艾滋病和癌癥更讓人們束手無策的集體疾患。
而消除這種焦慮的唯一辦法就是回家。
這是一條經(jīng)過許多人證明無誤的路。
(倪志君摘自《大理文化》 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