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晴
有一張嘴和一顆心,它們同屬于一個人,這就意味著,它們得合作一輩子。起初,它們配合得很默契,心想到了,嘴就表示出來。比如說吧,心覺得肚子餓得慌,嘴便哇哇啼哭著向媽媽討奶吃;胳膊讓小蟲叮了一下,又疼又癢,心一煩躁,嘴又連忙咧開,向外界求援。這都發(fā)生在那個人的嬰兒時期,心和嘴的任務十分簡單明了,所以,它們干得挺不錯。
后來,那個嬰兒一天天長大了,心里裝的事情也漸漸多起來。嘴呢,自然也長了不少本領,它在舌頭上儲存了越來越多逗人開心和招人疼愛的詞匯,因此,獲得了“甜甜的小嘴”的榮譽稱號。心只須讓嘴知道自己正在想什么,嘴就能很動人地表達出來。因此,人們不僅知道這個小男孩有張?zhí)鹈垤`巧的小嘴,同時也看到了他那顆純潔機敏的心。這正是心和嘴合作生涯中最完美的階段了。
日子過得真快,誰都這么說。小男孩已經(jīng)五歲了,他的心能想很多很多復雜的問題,人人都夸他聰明伶俐。有一天,小男孩蹬上一把椅子,站得和那只書柜一般高。書柜上擺了尊維納斯石膏像,兩支胳膊斷了,而且沒穿衣服,只在腰上圍了塊很大很長的布。小男孩一直覺得她很神秘,模樣有點怪。他琢磨好久后,問過媽媽一次,她不穿衣服是不是因為沒有胳膊的緣故。媽媽用食指在他的鼻子尖上刮了一下,笑著轟他到外面去玩,還說小孩子別操那么多心。小男孩心里的謎沒有解開,所以今天他才爬上椅子,自己來看個究竟。他用手摸了摸石膏像,覺得又硬又涼,心想這個女人是絕對不能和媽媽相比的,媽媽摟抱自己的時候,她的懷里總是那么暖暖的、香香的。小男孩不想呆下去了,但當他蹲下身,準備離開椅子時,他的手還握著石膏像沒有松開。結果可想而知,原來只斷了胳膊的女神,這次干脆成了碎片。小男孩嚇傻了,他的心突突突突上下亂撞。媽媽奔進來,心催著嘴趕快認錯,可還沒等嘴張開,媽媽的巴掌已經(jīng)落到了小男孩的屁股上。心沒有絲毫準備,它剛感到委屈,嘴就哇哇地哭起來。媽媽不依不饒地又打了幾下,滿臉怒容地罵:“還淘氣嗎?你這個不懂事的壞孩子!”媽媽轉身回廚房拿簸箕時,小男孩呆呆地望著地上的石膏像的碎片,他不明白媽媽怎么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心難過極了,它最清楚小男孩并不是有意這樣做的。心想讓嘴再向媽媽解釋解釋;但它猶豫了一下,它對媽媽的行為很失望。嘴一聲沒吭,用牙齒咬往嘴唇,不讓心里的話沖出來,直到把嘴唇咬得比挨打的屁股還疼。
從那以后,心對媽媽有了戒意,它認為大人們似乎并不想了解孩子的想法。原來,心總是把心房的大門敞開著,現(xiàn)在卻掩上了一半,躲在后面謹慎地注意外面的世界。嘴也沒有了以往的甜蜜,有些涌到舌尖上的話,卻因接到心的命令,又使勁咽進肚子里。
最初,大人們還有點奇怪,這孩子甜甜的小嘴怎么一下子沉默寡言了呢?后來呢,他們的事情太多、太雜、太忙,誰也沒心思再理會甜甜的小嘴的變化了,當然更顧不上去傾聽那顆心跳動的聲音。爸爸媽媽在外面工作得十分努力,錢也掙得不少。他們很舍得把錢扔到柜臺上,給小男孩買回許多許多吃的和玩的東西,他們想他一定會高興。但是小男孩卻越來越不喜歡爸爸媽媽這樣做,他們老是把買來的禮物往自己眼前一堆,扭身又忙去了。而小男孩渴望能和爸爸媽媽聊聊,他的心和嘴都想得到這樣的機會,他正在長大,他的心里裝的已經(jīng)不再全部是快樂。
忽然有一天,當爸爸媽媽驚喜地看到小寶貝長成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時,他們自己卻老了,回到家中過起了平靜悠閑的退休生活。他們自然而然地首先想起了那個有一張?zhí)鹛鹦∽斓目蓯勰泻?,他的心多么天真純潔?/p>
老夫妻激動萬分地追蹤著逝而不返的時光,但他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太清楚那孩子到底是怎么長大的。想到他的時候,眼前就涌過一層薄霧,男孩子在其中忽快忽慢地奔跑,而他們始終抓不住他。當年老的父母無可奈何地默然相對時,他們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噙滿了愧疚的淚水。
第二天一大早,老兩口就去敲兒子的房門。門開了,他們迫不及待地說:“孩子,你愿意和我們一塊聊聊嗎?”兒子驚詫地望著父母:“你們怎么啦?我得去上班,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呢!”兒子走了,和他們過去一樣腳步匆匆。
長大了的男子走在路上,他的心在捕捉一種陌生的感情。不知在被拒絕了多少次之后,這顆心已經(jīng)不習慣向爸爸媽媽開放,而嘴也時時緊繃著,偶然張開,也常常言不由衷。心對期待早已厭倦,它更喜歡關起門來,讓自己去咀嚼酸、甜、苦、辣,直到痛苦地抽搐。今天早上,兩位老人終于充滿悔悟地來敲兒子的房門,但若想敲開心的大門就不那么簡單了。心情緒激動地問嘴:“你想對他們說一聲‘我原諒你們嗎?”牙齒咬著嘴唇不吭聲,這情景很像遙遠的昨天,那個好奇的小男孩面對石膏像碎片的時刻。
兩位老夫妻又會怎么想呢?你們曾經(jīng)讓你們的兒子等待得太久太久……心的門終究會打開的,因為那張嘴始終充滿感情地把你們喚作爸爸、媽媽。
(代秀剛摘自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首屆冰心兒童圖書新作獲獎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