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夢
口吐錦繡的紙,總是薄薄地躺在寂寞中。一生素面朝天,毫無脂粉霜膏。
撕碎一張紙,很容易,點燃一張紙,也容易,涂抹一張紙,更是容易。手指、墨汁就是紙?zhí)焐脑┘摇?/p>
小時候,給予紙很多難堪和創(chuàng)傷。會有一些紙,帶著我的想望,撩開那虛掩的窗簾,就這樣飄浮于紅塵之中,周旋于繁華之間了。當欲望慢慢減退時,紙總是凋零地掛在窗外,隨風起伏,無奈地聲聲啼響。母親說,這是暴殄天物。父親說,不甘寂靜,終究也飛不遠。喜歡玩紙,就練習書法吧!
不明白父母說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聽懂了,練習書法,就可以玩耍紙張。最初接觸書法。就是這樣被忽悠的。激情地信筆涂鴉,潔身自好的紙,常常是污跡斑斑。我,卻是酣暢淋漓,更沒什么羞愧之意。
獨處秋葉滿地的庭院,稚嫩的環(huán)指前端,沒有血質(zhì)豐沛的骨肉,是無法承受一張紙打開的懷抱。面對白紙清潔的靈魂,唯有強迫自己,讓掛在睫毛上滾動的淚珠不至于告別,而嘩嘩地落下。只是院落中,竹林的蟲鳴,會讓我偷偷從膝下取出墊著的紙,讓蟲兒躺入它的懷抱,那發(fā)霉的心情,適時才能獲得偶爾的輕松。
日復一日,蟄居在環(huán)指上的毛筆,讓童年的玩具看上去如此簡單。年復一年,對書法的堅持和守望,已覆蓋在紙上的是秦漢簡牘之風,唐宋諸家之趣。紙也漾起細紋般的歡愉,舒展著雙眸,那縷感恩的光亮,真是令我心痛,更多的又是絲絲飄然。
明白了,一張紙的福禍,全憑手的撫摸。明白了,節(jié)節(jié)虛心的毛筆,挺拔在靈魂之上是真實的愛意。懂得了,厚重的墨澤是紙滋生的兒女。懂得了,撕裂的聲響,是堅貞的力量在傳遞著千年的梵音。
橫豎撇捺折,真行草隸篆,如同一束束液體的黑色火焰,在紙上燃燒。誰是紙一生行吟的精神家園呢?父親說是心如止水、無求品自高的心態(tài)。我說,傾注于紙的尊重,是洗盡鉛華之后的內(nèi)斂。
心路悠悠,情意綿綿。呼喚曾經(jīng)散落的滿地碎屑,驚醒在墨汁般濃密的夜色里,我又在紙間溫柔地暢游。再度縫補心靈的內(nèi)疚,再次邂逅那個用竹子做身軀,狐毛鼠須馬尾做筆尖的物件,是一件似曾相識的感覺。如今,每個手指都能沉湎于鍵盤上的舞蹈,那掙扎的姿態(tài),讓引路的每一根指尖火苗灼灼,不知何故,反而被聲稱是邊緣與孤獨。曾幾何時,只會讓拇指、食指與中指享受樂趣的那只毛筆,無言的摩挲,在記憶中也未有過“孤單”的念頭,此時,卻漸行漸遠。與白紙廝守的,已是打印機敏銳的啄息,那些筋骨和神韻早已跑得是無影無蹤。
靈感極致,血脈沸騰。此時此刻,我眼中的任何一片紙,竟和天空一樣廣闊、深邃。打開脆弱如瓷的它們,卻更為艱難。駐足尋根,就從天空扯下一抹蔚藍,蕩滌心靈的每個角落,從內(nèi)心里洗練出厚德載物的諾言,凝聚成一幅和諧的畫卷。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