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雷針

馬克.吐溫

我所攻讀的是一門嚴肅的學科——政治經(jīng)濟學，在每天的上午，我總是搬來一堆書，準備寫作，由于此項工作要用去我?guī)缀跛械臅r間，所以，我極不愿有人打擾我。

這天，我同往常一樣，開始了寫作，但是剛剛寫了“政治經(jīng)濟學乃是一切善政之基礎(chǔ)……”幾個字，我的工作就被打斷了，說是樓下大門口有一個陌生人有事要見我。我從樓上下來，問他有什么事，同時竭力不讓我的政治經(jīng)濟學的思緒跑掉。我雖焦急萬分，他卻不慌不忙。

他說他途經(jīng)這里，發(fā)現(xiàn)我的房子上需要裝幾根避雷針，因此冒昧來打擾。

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他說沒有別的，只是他很愿意幫我裝。

我盡力裝出是一個會當家的好手，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說：“我早就想裝上那么七八根避雷針了，只是由于……”陌生人聽了這話倒是一怔。

我私下認為，即使他看出了我不懂裝懂，他也一定不會點破的。只聽見他說，在全城所有主顧中他最樂意為我效勞了。

我說那你就看著辦吧，說完正想走，他又把我叫住，說是需要知道到底想裝多少“針”，裝在房子的什么位置上，桿子要求哪種質(zhì)量。

我告訴他裝８根“針”，全裝在房頂上，桿子哪種好用哪種。

他說他供應(yīng)的普通的一種是每英尺２０美分，銅質(zhì)的是２５美分，鍍鋅的螺旋狀桿要３０美分。

我說用螺旋狀桿。他又接著說，要想把事情干漂亮，不管任何人看了都一致感到羨慕，都異口同聲說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對稱布局的一組避雷針，那么他認為至少要用上４００米。

我急著回去繼續(xù)我的文章，所以，我立刻回應(yīng)他，說按他的意思辦，我終于擺脫了他，繼續(xù)從事我的政治經(jīng)濟學。但是當我費了半個小時才使我的思路收攏時，我的工作又被他打斷了。

我又再次面對著裝避雷針的人，他還是一副鎮(zhèn)靜自若的樣子，我則相當?shù)責┰辍?/p>

他站在那里，像在品評鑒賞似地朝著我房頂上的主煙囪方向眺望。他說：“眼前這景致簡直會使人產(chǎn)生新的樂趣?！苯又终f，“你能否告訴我，可曾看見過比單獨一個煙囪上就裝有８根避雷針更美的景色嗎？”

我回答他，在我的印象中還不曾有過。他說他認為，天下除了尼亞加拉瀑布外，再沒有比這更為壯觀的自然風光了。只不過有一點稍顯不足，那就是還應(yīng)在屋頂周圍再分散裝上８根避雷針。

我跟他說我的時間很緊，讓他再裝８根避雷針，添加５００英尺螺旋狀桿。

這一次，我估計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把被打斷的思路拉回來。但是裝避雷針的人又傳話上來要找我。

他說他是萬般無奈之下，沒有辦法才不得不打攪我的。因為他這個人做事非常追求完美，而且一絲不茍。剛才干完活，累得要命，正想停下來休息，一抬頭發(fā)現(xiàn)原先的計算出了一點點問題。他說，如果這樣，萬一雷暴到來，光憑這１６根避雷針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保證這所最心愛的房子完整的。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打擾我了，讓我安靜安靜吧！“我說”，如果行得通，你裝它１５０根，在廚房里裝一根，牲口棚上裝一打，那只母牛身上裝一對！廚師腦袋上也裝上一根！你把你的材料全用上，愛裝什么裝什么，但愿不要再來打擾我！”

當他再一次見我時，我對他說：“不要再說了，報報賬吧。９００美元可以嗎？那么街上集合了這么多人干什么？怎么？原來是看避雷針！難道他們從未見過避雷針？是沒有見過一座房子上裝了這么多避雷針嗎？這有什么好看的？少見多怪！但我還應(yīng)下樓照看著點?！?/p>

在隨后的２４小時內(nèi)，我這座房子竟成了全城的一大奇觀和人們議論的話題。房子所在的街道，日夜都被看熱鬧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第二天。因為這時來了一陣雷暴雨，雷電直沖著我的房子打下來。過了５分鐘，周圍半英里內(nèi)再也看不到一個觀眾了，但是在同樣的距離外，所有高樓大廈的每個窗口和屋頂上卻都擠滿了人。

說來也情有可原。因為好像是幾十年內(nèi)積聚起來的全部流星和煙火都傾瀉到我這孤立無援的房頂上來了。

當時的計算結(jié)果顯示，我的房子在４０分鐘內(nèi)竟遭到了７６４次雷擊。雷電是這樣迅速地一個接著一個沿著螺旋狀桿打到地里去，使人們都來不及搞清楚雷是怎么打下來的。

我敢說，從人類誕生以來，這種事絕對是第一次發(fā)生。好在可怕的圍困總算解除了，因為這時籠罩在我們頭頂?shù)脑茖永锟隙ㄔ僖矝]什么可拋的了。

我順便要告訴大家一聲，在雷電襲擊我房子的時刻，我是沒有辦法繼續(xù)寫我那還沒完成的政治經(jīng)濟學了。

（選自《馬克·吐溫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