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諾貝爾文學獎揭曉那天,我在五棵松籃球館看NBA季前賽,熱火打快船,詹姆斯、韋德、格里芬等大腕看得我心驚肉跳,心里還惦記著諾貝爾文學獎。場館內人太多,手機聯(lián)不上微博,等中場休息時,我快步跑到場外,刷微博,看到南京大學英語系一老師說,莫言挨了那么多罵,得了獎也算值了。我抽了根煙,回球場接著看球。
我忘了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有一句話大意是這樣的——所謂自由,不是一屋子的人都在那里聊政治,反對獨裁者,而是一屋子人,有人聊減肥,有人聊育兒,有人聊邪教,有人聊體育,大家愛聊什么聊什么,這才叫自由。我喜歡這個說法,我覺得大家都聊一個事,這就沒什么意思了。不過,今年的諾貝爾獎,能讓大家聊聊文學。上世紀80年代文學讓人目不暇接,多姿多彩,回過頭一看,原來當時的文學青年,各自拜了一個外國師傅,有仿博爾赫斯的,有仿??思{的,有仿馬爾克斯的,有仿垮掉一代的,這么多文學巨匠伺候咱中國文壇,自然顯得多姿多彩。這批人堅持寫到現(xiàn)在的,都成了自己的氣候??上莻€美妙的文學年代已經過去了,現(xiàn)在流行的讀物不超過140個字。這140個字,大多都是些看法,我對中日關系怎么看,我對諾貝爾獎怎么看,我對下一屆領導班子怎么看,元芳你怎么看。
有個美國黑人詩人,當年寫詩,老不寫為黑人爭取自由的主題,結果受到了很多批評,這位詩人說,我又不是自動唱機,你扔里頭兩錢,我就得唱一曲,還得你點播的。這自動唱機,英文單詞是jukebox,如今我們很多意見領袖,都是jukebox,每有大事發(fā)生,他們就出來唱一曲兒。諾貝爾熱鬧了,他們也聊聊文學,其中一派意見是,莫言沒資格獲獎。在藝術評論領域,有這么條準則,反對意見也都是對的。文學領域也是這樣,反對意見也都是對的。但作家的任務呢,不是提供意見或看法。
蘇珊·桑塔格在一篇演講中說:“文學的智慧與表達意見是頗為對立的。提供意見,改正意見——無論什么時候被要求,都會使小說家和詩人的看家本領變得廉價,他們的看家本領是省思,是感受復雜性。”當然,桑塔格還說過,作家的任務是講述真相,不能做謊言的同謀者。這句話被某媒體摘錄在微博上也轉播多次,可桑塔格還說過,作家的任務是寫好,然后是,接著寫好。作為一個全球聞名的女公知,蘇珊·桑塔格談論文學的演講有“老三篇”,一個是在耶路撒冷的演講“文字的良心”,一個是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的演講“文學即自由”,還有一個在洛杉磯的演講叫“虛構的真相”,關于一個小說家該干什么,該不該摻和到公眾意見的領域,該有怎樣的道德責任,“老三篇”論述得都非常好。
好多人不喜歡看文學,好多人喜歡看掐架。本雅明先生說過一段話——每天早晨,來自全球各地的信息蜂擁而至,值得一聽的故事卻少得可憐。原因在于,時至今日,帶給我們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必須經過解釋的鍛造。換句話說,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很多事情都不能滋養(yǎng)講故事的藝術,而只有助于信息的傳播??晒适碌拿卦E就在于講述時要避免解釋。一切都留待讀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釋,敘述因此獲得了信息所缺乏的豐盈。我覺得本雅明這段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么大家喜歡八卦。聽說最近某董姓女演員離婚了,是因為她和某香港影帝暗通款曲很久了。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三個(甚至是四個)主人公就浮現(xiàn)在眼前了,他們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需要讀者發(fā)揮想象力去彌補信息的不足。關于何為“八卦”,我還看到過一個很好的定義,凡是用過多的文字去闡述很少很少的事實,這就是八卦新聞??墒?,在某種程度上,文學就是把簡單事情繁衍到復雜。
你看啊,咱們聊著諾貝爾文學獎,怎么聊到八卦上去。回頭接著說諾貝爾獎,2009年文學獎得主叫赫塔穆勒,這位女作家的一大主題是反抗集權,你們覺得她的作品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