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敬之
魯迅研究,已成為了一門顯學,人們研究他的文字、思想與人際交往,也對他標志性的一字胡、板寸發(fā),對敵人堅持不懈的戰(zhàn)斗姿態(tài),對人力車夫的熱心關注,及和兩任妻子朱安、許廣平的情感糾葛,同胞弟周作人、周建人的親情恩怨,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深入描述。李伶伶以一本充滿情趣和新亮點的《周家后院》,從細微處著手,側重寫發(fā)生在“后院”中的點點滴滴、是是非非,繞過了大眾熟知的林林總總,對于我們了解和理解周氏三兄弟,有著別樣的意義。
魯迅和許廣平的結合,是婚外師生戀,被人視作一種外遇。在李伶伶看來,這是事實,一種客觀存在。她認為魯迅和許廣平在一起,只是追求個人的幸福,而非單純的反抗封建性婚姻,對發(fā)妻朱安實行了冷暴力。魯迅同朱安的婚姻,是母親之命,被騙回家中拜了天地。雖然他婚后一直強調是“母親的禮物”、“母親娶媳婦”,但他默認了這次婚姻,進了朱安的洞房。他最終離棄朱安,與許廣平相戀,在客觀形式上,有丟棄母親包辦的封建婚姻的成分,卻沒有妥善處理好朱安問題,使她成了得不到正常性愛的落寞女人,最終成為“魯迅的遺物”。追求自由戀愛和民主生活的魯迅,將朱安安排成了照顧母親的廉價保姆。他對朱安沒有絲毫的愛,只有人道主義的關心,也會將朱帶出紹興移居八道灣,不定期去其房里過夜,但他在日記中除了有寥寥幾處“婦”的字樣外,別無其他記敘。
一個著名的大家庭,囿于諸多歷史原因,逐步走上分化和仇恨。人們對這個家庭中的大人物,喜歡從大處著手,寫他們精神與思想上的偉大與精彩,而李伶伶卻從細小處切入,寫他們同住一屋檐下不同的人生走向。周氏家庭里,究竟有多少隱秘罕見于周氏文字中?有哪些不為人知的故事?祖父一夫多妻與父親一夫一妻,對后人有著怎樣的影響?那些最后的幸存者,晚年的生活是如何的狀態(tài)?……這些都被李伶伶寫進了深入淺出而值得精讀的《周家后院》中,寫出了很多真實、情趣和悲催。
周氏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源于魯迅關于兄弟不分家、賺錢大家花的初衷,然而,周作人娶自日本的平民妻子羽太信子,有些奢侈和孤傲,引發(fā)了魯迅的強烈不滿。而周作人對大哥、小弟再娶新婦,時有齟齬,認為是重婚、納妾。同時,兄弟之間的性格差異和主張分歧,成了他們反目的一個重要因素。時間久了,周作人那一套完整的婦女觀,中傷了大哥與許氏的情意,魯迅不再愿意履行過多的家庭責任;周建人與信子妹妹芳子的分離,讓懼妻的周作人產生怨恨;另有關文字記述,羽太姐妹受日本帝國主義思想熏染,歧視中國人,造成家庭內不可調和的民族爭斗;周作人受妻子蠱惑、日軍威逼,自甘墮落,成為變節(jié)文人……一系列矛盾,導致原本親愛的兄弟反目,甚至惡語相向、拳腳對抗,最后兄弟老死不相往來。雖然許廣平回憶稱,魯迅在兄弟失和后,依然肯定周作人的文章,購回其新作細讀,但兩兄弟始終堅持回避的態(tài)度,造成了歷史和親情的遺憾。倘若魯迅能寬容地引導弟弟走出狹隘的思想域,或許能避免周作人失節(jié)之污點。
周氏兄弟都極具個性,過分堅毅而走向偏激。這或許與他們的祖父涉嫌科考舞弊案被處以“斬監(jiān)候”、父親多病早逝、家道突然衰落等,有一定的關系,其家中多人患有精神抑郁或分裂。周作人似有天生的被虐癖,對于信子老婆的頤指氣使、跋扈囂張、奢侈自私,甚至對母親辱罵動手、對長嫂冷嘲熱諷,都置若罔聞,無動于衷,有時干脆為了這個東瀛女子,與曾對己身愛護有加、扶掖不止的老大,厲言相對、怒拳進逼。他一旦看到大哥、小弟在外和其他女人一起生活,便近似無情地指責是蓄妾,不惜在報紙上聲討親人們的所謂重婚。
當然,還會存在很多詭異且耐人尋味的史實,未被發(fā)現(xiàn),期待李伶伶和更多的李伶伶去發(fā)現(xiàn)和分析,努力去挖掘那時艱難歲月的多樣人生與復雜情感,讓我們感傷往事流逝時的可愛、天真、浪漫、兇悍和失望,回味化作陳跡但不會消逝的笑聲、清淚、柔情、失意,以及一種莫名而真實的恐懼與尷尬。
閱讀這些歷史末節(jié),我們要從流行的評價中突出重圍,重返現(xiàn)場,客觀把握魯迅在婚姻、愛情和兄弟情上的憧憬、堅持、無助和苦悶,了解周氏兄弟性格背后的無奈和倔強,也理解他們的人生缺失與苦澀的內涵。歷史不容許假設與如果的存在,但已遺留的偉大同悲劇,卻不能分離判別,否則我們看到的也就只有殘缺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