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窮
最近看到一個描述工作安排的坐標圖,橫向坐標是時間,縱向坐標是工作量,畫出的曲線先是緩慢上升,到接近deadline(最后期限)時突然激增到至高點。我的朋友們,不管做什么的,或者根本閑著沒事的,都覺得這個坐標圖對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的描述準確無誤。
最近有兩部電影,內容都跟deadline有些關聯(lián),一部是《飛越老人院》,一部是《末日情緣》。前者講述的是一群走到生命盡頭的老人,為了活出他們最后的價值,從老人院出逃,去參加一個比賽。老人們各自都有未完成的事情,他們害怕帶著遺憾離開,于是拼著最后一點力量努力去完成。后者的故事要俗套一些:世界末日就要來了,人們開始了末日狂歡,有人沉醉聲色犬馬,有人肆意宣泄憤怒,女主角哭著后悔沒有多陪著父母,而是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了太多時間,男主角害怕孤獨死去,在妻子離開后想要去尋找自己年少的愛人。男女主角一路同行,墜入愛河。當女主角身在回家的飛機上時,她又開始后悔:最后的時光,難道不應該跟她的一生摯愛度過嗎?
這兩部電影給我的感覺很像,里面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拼命地追趕。行將就木的人們要抓緊最后一點時間,享受生活,跟兒子化解前半生的怨,跟女兒說出一輩子也沒有說的話。迎接末日的人們縱身投入最后的狂歡,痛快飲酒,痛快嗑藥,痛快做愛,想用最少的時間得到最多的快樂,死了也就值了。這樣的追趕仿佛理所當然,但是誰又曾見過有人跑得過時間呢?
電影里的人們做事情就像那個坐標圖,總以為有些事情總會有時間做的,可以一拖,可以再拖。但是有些事情跟工作又是不一樣的,工作的deadline清晰可見,大不了最后一天多喝幾罐正宗好涼茶熬夜干完就行了,但是人生的deadline要難以掌握得多。真正永別的人往往來不及說一聲再見,真正需要抱歉的人往往總不記得低頭。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等閑白了少年頭,這些道理千百年前就有人明白,但千百年后也依然有人不明白。在紐約的華人近來模仿央視做了個“你幸福嗎”的采訪,一位公園里安詳坐著的老太太說道:我是個非??鞓返呐?,我今年九十三歲了,知足愉悅,可以自給自足,還有個朋友,我覺得非??鞓贰N蚁氲搅诉@把年紀,不用為生計、為兒孫操勞,也不用慌慌張張地去完成自己一直想做而未做的事情,頂著他人詫異的眼光去追趕青春的末班車,的確是非常幸福。
我考大學的時候,填志愿時懷有很多文藝浪漫,決心要去遙遠的地方,看不同的世界。等到我扛著大包小包氣喘如牛地從北方城市陳舊的火車站出來時,透過干燥的空氣和陽光,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了在北風中成排的高大白楊,湛藍的海邊的天空,帶著質樸笑容的電話卡推銷員,以及在街邊高聲叫賣煎餅果子的北方大爺。不過多久,我就開始瘋狂地想念家鄉(xiāng),想念江南溫潤的風,綿綿的雨,還有散落江南風雨中的親人和朋友。從此每到假期結束,又要啟程北上時,我只有一邊心念明朝即長路,惜取此時心,一邊謀劃著跟娘親討要最后一頓家鄉(xiāng)的螃蟹炒年糕。
說來容易,但是當我們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即使沒有什么遺憾,也希望死得再快樂一點,更快樂一點。所以在末日來臨的時候,彭妮對道奇說:我希望我早點認識你,最好是當我們都還是孩子時,我們的時間遠遠不夠。所以,即使今天我足夠珍惜,努力生活,可能到了世界末日,我還是會搭上一列南下的火車回到江南,之后穿街過巷找到熟悉的店鋪,以葉問打擂的氣勢對賣生煎的老板娘說:我要吃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