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岳
一間破舊的民房里,楊光福躺在病床上。女兒楊琴將相機遞給母親周慧瓊,然后走到床邊。父女倆靠近,按下快門,畫面定格。楊琴把相機遞給父親看,楊光福小聲說:“我閨女真漂亮!”
這是楊琴買相機后第一次為父親拍照,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楊琴是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大二學生。2012年3月6日,楊琴所在的湘潭大學孝行協(xié)會正在籌辦孝老活動,母親突然打來電話,哽咽著說:“你爸快不行了……”雖然父親去年就被診斷出得了肝癌晚期,醫(yī)院早建議放棄治療,但在接完電話那一瞬間,她仍然覺得像天塌了一般。
回家之前,楊琴想為父親買件毛衣,孝行協(xié)會的成員陪她一起上街。楊琴問同行的同學潘阿丹:“我該買多大尺寸呢?”“你爸穿多大尺寸你不知道?”潘阿丹話音一落,淚水就在楊琴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不停責怪自己,怎么那么不關(guān)心父親。
3月7日一大早,楊琴走進家門,當時的情景把她嚇傻了:父親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樣子,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體重卻只有幾十斤了。
母親告訴楊琴:“春節(jié)你在家時,你爸只想陪著你。自從你回學校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再也沒有起來?!痹瓉?,楊光福用盡最后的力氣,希望女兒快樂。
楊琴小學三年級時,父親因病動過膽囊手術(shù)。2008年,他被確診為膽結(jié)石,需要幾萬元醫(yī)療費,當時,考慮到家里的情況,楊光福一咬牙,沒去醫(yī)治。
家里的老房子是20年前建的,原本要修繕,可楊光福偏要先供女兒上大學,等女兒工作后,再裝修作為女兒的嫁妝。一想到這,楊琴就難受得直掉眼淚。
她說:“父親說,等我長大了,他就可以去茶館喝茶了。他說他不用我贍養(yǎng),自己買保險,還要買輛車,帶著媽媽去旅游。可這些根本不能實現(xiàn),我太笨了,現(xiàn)在才明白‘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p>
楊琴想起高二那年,自己的飯卡落在了家里。父親頂著寒風把飯卡送到學校,在教室外等了3個小時。上大學后,每到寒暑假,父親就盼著楊琴早點兒回家,返校時,父親總是依依不舍。父親還常常打電話念叨:“好好照顧自己,別省著吃穿?!笨蛇@些,都將變成回憶。
讓楊琴難受的,還有每分每秒纏繞著父親的疼痛。她說:“我從來沒跟爸爸說過一句‘我愛您,可現(xiàn)在他聽了也很難笑出來了。一想到這,我就只能拼命跟我媽說‘我愛您?!?/p>
周慧瓊為了救丈夫傾盡積蓄,四處尋偏方,家里存折上的8萬元已經(jīng)用光,還負債2萬元。楊光福不想拖累妻女,他怕自己走了之后,她們過得不好。今年寒假時,他的病情已經(jīng)很重,卻還在擔心女兒買不到火車票,天天幫著打電話訂票。
如今,父親常疼得忍不住叫出聲,楊琴就幫他輕揉、按摩。但有時父親會呵斥她,甚至罵她,“這病會傳染,你走開!”楊琴將父親從病床上移到院子里,當瘦弱不堪的父親暴露在太陽光下,楊琴如夢初醒:父親將要離開人世了。背地里,她常常傷心地大哭。
3月14日下午一點,楊琴收到一封特快專遞。她跑進屋,將嘴貼在父親耳邊,一字一句地念著:“琴爸爸,您好。我們是湘潭大學孝行協(xié)會的志愿者,也是琴最好的朋友……琴爸爸,我們都是您的兒女,現(xiàn)在我們?yōu)槟矶\,您一定要好起來?!毙诺淖詈?,是鄧榕、潘阿丹、余代嬌……一共32個同學的簽名。
念完,楊琴雙眼噙滿淚水,母親站在旁邊泣不成聲。楊光福對女兒說:“真好,沒想到我又多了這么多兒女。”
孝行協(xié)會成員一直關(guān)注著楊琴父親的病情。在楊琴離?;丶仪?,有人將身上的錢全部給了她:“伯父病重,這錢你拿著,以備急用?!蓖瑢W們都開始摸口袋,10元、20元……
潘阿丹是第一個知道楊光福身患絕癥的同學?!澳翘炫闱儋I完衣服,我就趕緊打電話問爸媽衣服的尺寸。兒女長大以后,漂泊在外,與父母相聚的日子越來越少。要盡孝,得趁早?!蓖ㄟ^這件事,潘阿丹對孝道有了更深的體會。
生命已進入倒計時的楊光福顯得格外清醒。他叮囑楊琴要好好學習,照顧好媽媽;他叮囑妻子一定要在女兒畢業(yè)工作后,再去找個好人家。這是一位病重父親最后的心愿。
楊光福在妻子和孝行協(xié)會一群兒女的陪伴中,走過了生命最后的時光。
(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