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么愛生氣

多年前，龍應臺的一篇《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轟動一時。現(xiàn)如今卻剛好相反：空中互毆、地鐵血拼、掌摑不讓座的人……中國人似乎越來越愛生氣了。可中國人究竟生的是什么氣？

10月6日，川航執(zhí)行南寧——武漢——哈爾濱3U8726航班上，因為拿行李產(chǎn)生的爭執(zhí)，一幫人將一名年輕爸爸打了，飛機上的安全員前來阻攔，也被打了幾下。直到有旅客喊報警，那幫人才迅速離開；10月8日，微博上的一張照片刺痛了許多人：廣州地鐵里，一位老人和一位青年因為讓座等問題，相互扭打，老人咬傷了青年人的耳朵，血流一地；而在之前的9月，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副教授韓德強當眾掌摑一名老者，只因老者言行“污蔑開國領(lǐng)袖”……

無論是武漢的航班斗毆還是廣州地鐵“血戰(zhàn)”事件，就事論事，基本都屬于治安案件，但是，于利益的微薄和雙方的身份而言，這些事件都令人不可思議。所謂的“一時沖動”無法掩蓋其中彌漫的一股戾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竟然一次次升級為“全武行”，不禁讓旁觀者問一句“值得嗎”？為何這種“雞毛蒜皮”會引發(fā)如此激烈的交鋒？真正的原因，或許是“憑拳頭說話”的戾氣，已經(jīng)成為了一些人的“潛意識”。隨便一點小事兒，只要不合心意開口就罵、動手就打，當戾氣成了習慣、成了自然，施暴者便容易誤入“從武力中獲得畸形渲泄”的歧途。

電視屏幕上，我們見慣了叢林里、草原上動物相互撕咬的場面，若不是有視頻有真相，誰都不敢輕信動物慣用的“招式”會照搬到人類身上。生氣是人受到委屈的正常生理反應，但如果沒有理性的牽引，沒有道德底線的呵護，那生氣的后果可能很嚴重，甚至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傷害。

我們?yōu)槭裁醋兊萌绱吮┰?？原因有很多?/p>

從物質(zhì)匱乏到公共品匱乏，中國人一直都很急

中國人之所以變得這么急躁，與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物質(zhì)匱乏、供求嚴重失衡有很大關(guān)系。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人們才不得趕早不趕晚，跑快不跑慢，凡事都表現(xiàn)出急匆匆的樣子。就是現(xiàn)在，住房、醫(yī)療、教育等領(lǐng)域依然存在資源不足、分配不合理等問題，在這些問題沒有完全解決前，中國人著急的毛病短期內(nèi)難以改掉。

而伴隨著經(jīng)濟的增長，在物質(zhì)上中國人已經(jīng)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然而公共品的匱乏仍然使中國人爭先恐后的心態(tài)得以延續(xù)。媒體人許文廣曾寫過這樣一條微博：從新加坡到民丹島要坐55分鐘快輪。乘客八成以上是大陸來的同胞。閘門一開，大家爭搶著涌向甲板。我聽到裹挾在人群中兩位老外的聲音：“這船難道不會等我們嗎？”“不是人人都有座位嗎？”被后面的乘客推著向前沖的我，苦澀地回味著這兩個問題：手里握著船票的爭先恐后的我們，到底怕錯過什么呢？

安全感缺失，對周圍一切都充滿警惕甚至仇恨

為何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能點燃很多人的怒火？原因在于對自身利益的過度維護。其實，在這種“寸土不讓”的利益堅守中，可能出于缺乏安全感，也可能是在爭取和獲得自身利益中的經(jīng)驗積累。這應該屬于一個極端功利社會的必然產(chǎn)物。人們在這些突發(fā)的暴力事件后感嘆“退一步海闊天空”，似乎這是一個很容易解開的心結(jié)。但這類事件已經(jīng)從貧困潦倒的弱勢群體發(fā)展到相對優(yōu)裕的中產(chǎn)階層，已呈彌漫之勢，難道還不值得引起社會的警惕？

很多人都帶著一種“受害者”的怨氣。似乎每個人都覺得很委屈，都是弱勢群體。醫(yī)生覺得被病人妖魔化，病人覺得被醫(yī)生宰；富人覺得被窮人仇視，窮人覺得被富人剝奪；官員覺得被輿論盯著很弱勢……這樣的受害者情緒，使他們在現(xiàn)實中一遇到?jīng)_突，就很容易把對方想象成潛在的對手。當雙方都帶著這種莫名的怨氣互相拱火時，沖突必然會升級。

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又給社會帶來浮躁的情緒

氣由心生，中國人的心緒太浮躁——不是某個人、某個群體一時一地的浮躁，而是集體無意識的浮躁。用梁文道的話說：“這是一個急躁而喧囂的時代，我們就像住在一個鬧騰騰的房子里，每一個人都放大了喉嚨喊叫……這是每個人都要說話但卻沒有人想聽的年代。”

人們急于表達，渴望成功，甚至無法忍受成功的過程來得過慢，一切都要趁早，出名、賺錢、晉升、買房子……置身這樣喧囂而聒噪的環(huán)境，人們不想傾聽，或者說來不及傾聽，更別說把某些東西進行沉淀；如此，人們當然也受不了委屈，不愿意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無需舉別的例證，走在大街上，當你和汽車“狹路相逢”，有幾個司機會讓你先通過？而反過來，當你開車的時候，你可能也不愿意去讓行人。浮躁原來就是這樣可以相互傳染的。

法治缺失、規(guī)則意識淡漠造成社會普遍不講理

更讓人驚訝的是，在中國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也開始生氣了。一次游行中，韓德強教授遇到了反對游行口號的老人。教授很生氣，就掄起手扇了老人一耳光。為什么對和自己觀點不一致的人生氣呢？是不再有傾聽的耐心，不再有對不同思想的容忍度，不能再體會到思想碰撞的樂趣，還是覺得，扇一記耳光比從邏輯上說服對方更容易？

社會為公民提供了在權(quán)益受到損害時進行申訴的渠道。社會得以形成的原因之一，在于保障個體的安全，幫助公民更有效率地解決問題。人們建立一個社會，也需要付代價，花費成本。遇到問題時，卻不依賴辛苦建設的法治系統(tǒng)，而運用原始的以暴制暴方式，是不是太不劃算？究其原因，恐怕是制度的保障和執(zhí)行還不嚴密，人們的法律意識較為淡薄，并且，人們求助于正規(guī)途徑?jīng)]有直接“生氣”這么省事兒。

這些與他人爭強斗狠者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心態(tài)極度敏感而焦慮，對他人缺乏信任感，對周圍環(huán)境缺乏安全感，認為自己隨時可能受到侵犯、侮辱或剝奪。在公共場所，一旦有細微的風吹草動，他們就高度緊張，如臨大敵，下意識地要“自衛(wèi)還擊”或“先下手為強”，惟恐自己反應慢了一步，就會被對方視為膽小軟弱，并立即成為被攻擊、被欺負的對象，成為傷痕累累的犧牲品。

而這背后依然擺脫不了一種叢林心態(tài)。弱者害怕恃強凌弱的人來侵犯自己，而一旦與比自己更弱的人發(fā)生沖突，拳頭無疑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而在沒有規(guī)則或者規(guī)則不被尊重的社會，這樣的叢林法則大行其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管是因為插隊打人還是觀點不和打人，當事者都拿出一副“代表月亮消滅你”的氣概。但問題是，你可以說插隊的行為違反了公共秩序，但對此表達抗議的姿態(tài)，卻不能自己先揮出拳頭，踏破道德底線，捍衛(wèi)所謂公德，自己就先沒了公德，這種行為也不妥當。而這些自認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卻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圣斗士”。相反，他們的拳頭不是為了公共利益，也很少為了爭取公民權(quán)利去斗爭，而往往是狐假虎威，為一己之私而揮拳，打的卻是“捍衛(wèi)社會公德”的旗號。

所以，龍應臺說的“中國人，你為什么不生氣”，和現(xiàn)在這么多人的“愛生氣”完全是兩個概念。如同魯迅當年所說的：中國人，輕家國而重鄉(xiāng)土，勇于私斗，怯于公戰(zhàn)。為公共利益不敢站出來，為一己之私卻可窮盡所有的手段，這并非社會的進步。

當下中國，焦慮情緒顯然不僅是一種心理現(xiàn)象，還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人民日報》去年在一組關(guān)于社會心態(tài)的評論文章中，羅列“焦躁疑懼、迷茫失落、憤青思維、拜金主義”等心態(tài)，并指出：“在急劇轉(zhuǎn)型中社會心態(tài)的失衡之勢，是我們正在面對的挑戰(zhàn)。”

無論是表達利益訴求的群體事件，還是有著愛國光環(huán)的公共行動，批評其暴力傾向不能止于行為的非法性，也不能簡單訴諸抽象的國民性。要看到暴力背后的情緒，而要培養(yǎng)健康理性的國民心態(tài)，顯然亦應當先梳理情緒背后的訴求。

在一個法治的國家里，人顯然是有權(quán)生氣的。特別在涉及自身的利益面前，我們是有權(quán)利生氣的，但如果你生的氣已成了暴戾之氣，也終究會轉(zhuǎn)化為暴力，這將對每個人造成傷害。

摘編自鳳凰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