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梅
魯迅先生曾在《且介亭雜文·序》中寫道:“作者的任務,是在對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jīng),是攻守的手足。”從中我們可以看出,雜文要求作者能夠對于當下發(fā)生的社會事件做出快速反應,實現(xiàn)某種質疑、反思和批判?!度盍嵊衽c食尸獸》一文,即是作者在阮玲玉自殺之后,針對當時的種種喧囂亂象進行冷靜地審視,從而沉痛為文的??蚂`先生在此文中看似十分無意的一句話——“供他年修上海社會史者作參考”,卻透露出非常重要的一種雜文理念:雜文與社會學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此時人們手中翻看的雜文篇什,異日卻可能成為某種珍貴的社會史參考材料。這一切無不源于雜文對于社會生活中的重大事件的“即時”反應。
1935年的“三八”婦女節(jié),阮玲玉服毒自殉,這無異于給當時的上海社會投了一顆重磅炸彈。一時間,當事人、市民、報館、眾書局、百貨商店等等紛紛作出反應,柯靈先生的這篇雜文就記錄了當時的若干“駭人聽聞”的世相:“陳尸萬國殯儀館,觀者數(shù)萬,報章喧騰,稱為‘艷尸,謂其曼妙如生,栩栩可愛!”;“某國貨公司于春季大廉價中舉行阮玲玉女士遺影展覽,追謚阮為服用國貨的倡導者”;“書局登出廣告,大標題為‘阮玲玉不死”撩撥人們一窺女星“戀愛香艷事實”和自殺的驚天內幕;又有某測字先生“葫蘆神卜”登報自我鼓吹其神機妙算,更有冠生園借阮玲玉曾在某梅林出過外景而盛推人們食用冠生園陳皮梅借以懷人……彼時眾人的種種世態(tài)無一不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時至今日讀來仍感到某種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聯(lián)想到彼時1935年,日軍已侵占東北數(shù)年,東北領土實已淪為日軍控制,上海卻依然一副大都市的升平之象,種種“借死人以自賣”的繁榮景象就更使人心寒齒冷,柯靈先生的一句“食尸獸”,既貼切、形象又是最激烈的痛斥。
對于阮玲玉之死,當時的報刊可以說是有數(shù)量可觀的報道與評論,也會有大量以此為題材的其他文藝性的表現(xiàn)形式,諸如傳記、小說、電影、戲劇等,但時隔大半個世紀的今天,當我們無從查閱那些通訊、報道和評論,無從翻看那些文學作品之時,單單看柯靈先生的這篇雜文《阮玲玉與食尸獸》,就可以從中窺出當時的某些世風與市井百態(tài)。從這個意義上說,雜文確是對于社會史的某種有益的補充,與其他形式諸如影像、圖片、方志等材料一樣成為對當時社會形態(tài)的有效記錄。遠的不說,單說“小悅悅事件”的發(fā)生,就有多少作者以雜文的筆法對此進行了沉痛的拷問與反思,這極可能成為日后研究社會形態(tài)與國人心態(tài)的某種旁證,成為針砭一時之社會頑疾的“彈痕”。又因雜文的“文”的特性,以致常常具有一種穿透時光的感染力,使后人翻檢今日之優(yōu)秀雜文,猶如我們翻檢這篇《阮玲玉與食尸獸》之時一樣,常常心懷沉憂,若有所思。
柯靈(1909—2000),浙江紹興人。原名高季林。192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共和國成立前主要從事報刊編輯和電影、話劇創(chuàng)作。共和國成立后,曾任上海《文匯報》副總編輯、上海市電影局領導職務。主要著作有《柯靈選集》、《柯靈散文選》、《柯靈雜文集》,電影《不夜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