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楊志科

語文課上，何丁鵬趁老師不注意，悄悄向同桌茍玉娟說起了《劉心武續(xù)紅樓夢》。茍玉娟也非常喜歡《紅樓夢》，兩人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偷偷地討論了起來。

女教師楊麗麗正給同學們講一首古詩，又是吟誦，又是想象，講得頗為得意，不料往下一看，卻發(fā)現一男一女兩個學生趴在桌子上有說有笑。也不知是哪根神經起了作用，楊麗麗麻利地掏出手機，將這兩個說話的學生照了下來。光照下來不說，剛好教室里裝有多媒體教學設施，她一氣之下就將拍的照片輸進電腦，然后打開教室后邊的大屏幕，大聲向全班同學說：“同學們向后轉，請欣賞?！闭掌糯笮Ч芎茫嬅媸智逦?，一張桌子上趴著一男一女兩個學生，頭對頭，臉對臉，悄悄地說，偷偷地笑。整個畫面看起來兩個人關系曖昧、滑稽可笑。同學們全都笑起來，指指點點議論著。

何丁鵬和茍玉娟忽然聽到同學們一陣大笑，趕緊抬起頭來，看見同學們都往后看，他們倆也轉過身子，就看見了大屏幕上的畫面，就看見了同學們望著他們笑著指指點點議論著。何丁鵬氣得大聲吼著：“笑啥哩，有啥好笑的！”茍玉娟則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

課間同學們都到操場上出操去了，茍玉娟還趴在桌子上哭?？拗拗诖锏氖謾C響了，茍玉娟一看是在外地打工的媽媽打來的。媽媽生活一向儉省，很少給她打電話，也讓她少給自己打電話，說長途電話費貴，如果沒啥要緊的事輕易不要打?？蓩寢尩碾娫拝s打來了，是不是媽媽生病了？茍玉娟趕緊接聽。讓玉娟難過的是媽媽一開口就罵她：“你要把媽氣死嗎？眼看離高考不遠了，你不好好學習，卻丟人現眼，你……”媽越罵越氣，越罵越兇，容不得茍玉娟有半點解釋。茍玉娟聽出是楊老師將她課堂上拍攝的圖片用手機發(fā)給了媽媽，媽媽才這么生氣。此時電話那頭媽媽哭，電話這頭玉娟哭。茍玉娟氣得關了電話，哭得更厲害。

課間操后，何丁鵬回到教室，一看茍玉娟還趴在桌子上哭，有幾個女同學在跟前勸解著。何丁鵬氣得叫茍玉娟別哭了，說咱們是在課堂又不是在其他地方，咱們是討論問題又不是干其他事情，老師就拍下了咱們的照片公開展示。老師侵犯了咱們的肖像權，咱到校長跟前告她去，要她給咱們公開道歉。茍玉娟覺得有道理。

何丁鵬和茍玉娟這節(jié)課沒有上，一起來到了校長辦公室。校長問他們，幾年級幾班的，有啥事？茍玉娟擦著眼淚沒說話，何丁鵬激動地說：“語文課上，楊麗麗老師將我們倆拍照下來，又將照片在教室后邊的大屏幕上播放?！毙ｉL問照的是啥？何丁鵬說：“我們倆趴在桌子上說話。”校長問：“你們倆說話了沒有？”何丁鵬說說了。校長：“老師上課，你們倆不遵守紀律，趴在桌子上說話，讓老師沒有面子，老師不收拾你們收拾誰?！焙味※i說：“這節(jié)課她講得不好，我們不愛聽，趴在桌子談讀書體會，我們有啥錯？即使我們錯了，她也不應該拍我們的照片，更不應該將照片放到大屏幕上。老師侵犯了我們的肖像權，應該向我們公開道歉?！毙ｉL望了望兩個學生說：“還很會維護自己的權利嘛。不過責人先責己，誰讓你們倆上課不遵守紀律。你們倆不遵守紀律在先，老師拍照在后，沒有你們倆違犯紀律，就沒有老師拍照。老師給你們道啥歉，你們給老師寫檢討去?！?/p>

打發(fā)走兩個學生后，校長特意找到了楊麗麗老師，關切地說：“楊麗麗，你可惹下麻煩了。你怎么能拍學生的照片，還在大屏幕上播放?你準備給學生道歉?！睏铥慃惱蠋熣f，她不會道歉的，這是她的教育方法。

何丁鵬和茍玉娟本來想得到校長支持，給他們說說好話，解解氣，卻不料還挨了批評，左想右想想不通。何丁鵬說：“楊老師不經咱們同意，拍下咱們的照片，又放到大屏幕上讓同學們看，這不是分明在嘲笑咱、諷刺咱、侮辱咱嗎？校長不管，干脆咱告上法庭?！逼堄窬暌灿X得只有這樣了。

兩個學生就在網上查了狀子的寫法，當即寫了一紙申訴狀，跑到法院，以楊麗麗老師侵犯他們肖像權為由將楊老師告上了法庭。

法庭接了狀子，很快傳喚楊麗麗老師。考慮事情不是很大，法庭建議調解。兩個學生和楊麗麗老師都同意法庭調解。于是兩個法官坐在中間，兩個學生和楊麗麗老師各坐在兩邊。兩個學生說，楊麗麗老師沒有經他們同意，拍了他們的照片，還在教室后邊的大屏幕上播放給同學們觀看。這是對他們的諷刺和侮辱，同時侵犯了他們的肖像權，楊老師必須在班上向他們公開道歉。楊老師分辯說，她這樣做是一種教育手段，意在使學生從中反省，同時也是對其他學生的教育。她沒有錯，她不會道歉的。雙方進行了辯論，最后法官拿出了有關法律條文進行調解。法律支持兩個學生的觀點，駁回了楊老師的觀點，并責成楊老師向兩個受到侵害的學生公開道歉。

法官說完，一向激情洋溢、樂觀開朗的楊老師頓時低下了那高傲的頭顱，蔫在了那里。何丁鵬用胳膊捅了捅茍玉娟，高興地說：“我們勝訴啦！”誰知茍玉娟不但高興不起來，心里反而有些難受，呆呆地望著楊老師。一會兒，楊老師抬起了頭，望著面前的國徽，一字一頓堅定地說：“我一時頭腦發(fā)熱違法了，我錯了。我同意法官的調解意見，我愿意向兩個學生公開道歉?！睏罾蠋焺傉f完，茍玉娟突然哭著說：“我不要老師道歉！我不要老師道歉！”

從法院回來后，楊老師像變了個人似的。剛聽到兩個學生把她告上法庭時，楊老師氣得臉紅脖子粗，現在竟然那么平靜；先前昂著高傲的頭堅決不道歉，現在卻固執(zhí)地非要道歉不可。并且她還在全班同學面前宣布：下星期一班會課上，她要向何丁鵬和茍玉娟兩個同學公開道歉。

新的一周開始了。早讀課上，楊老師走進教室發(fā)現茍玉娟的座位空著，正感到奇怪，立即有同學告訴她茍玉娟不上學了。楊老師一聽二話不說，立即跑出校門，叫了輛出租車向茍玉娟家趕去。

楊老師去過茍玉娟家，車一到她家門口，楊老師跳下來就喊：“茍玉娟!茍玉娟!”跑到院子里看見茍玉娟，楊老師就急切地問：“茍玉娟，你今天怎么沒到校？”茍玉娟說她不上學了。楊老師深情地說：“走吧，我看出來了，你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走吧，回學校去吧，老師不向你道歉了。”一聽楊老師說不道歉了，茍玉娟撲閃著美麗的大眼睛問：“真的不道歉了？”楊老師說：“真的不道歉了?！逼堄窬昃湍蒙闲欣睿鷹罾蠋熁氐搅藢W校。

下午班會課上，同學們坐得端端正正，教室里充滿嚴肅緊張的氣氛。班主任楊麗麗老師站在講臺上誠懇地說：“今天我要向……”“向”字才出口，下邊立即傳來茍玉娟“嗚嗚”的哭聲。楊老師連忙停住了說話，用手抹了抹潮乎乎的眼睛，轉換了話題繼續(xù)說：“人的心是脆弱的，脆弱得經不起傷害。善良的人們呵護它，關愛它，這是多么美好而又讓人感動的情懷?。　毕逻吜⒓错懫鹆苏坡?。同學們的掌聲不僅是獻給楊老師的，更多的是獻給茍玉娟同學的。在此之前，同學們已經知道了茍玉娟堅決不要楊老師道歉的事。這堂課一直到結束，楊老師再沒有提一句道歉的話，滿堂課說的全是尊重呀、理解呀、知錯就改呀等等。臨下課，楊老師竟然激動得領著同學們唱起來：“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同學們也都跟著又唱又點頭又拍手……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