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少女請逛御花園

詩人說，一生倒有半生，總是在清理一張桌子，總以為只要窗明幾凈，生命就可以重新開始。

詩人真是，和你一樣固執(zhí)??！

編寫茶話會

寧為玉：親！主編夸你這篇稿子很有靈氣。尤其是寫母親有潔癖那一段，很感人。

米炎涼：我媽本來就有潔癖……

寧為玉：嗯……小說果然來源于生活。

米炎涼：對于這篇稿子，我有個小愿望，能不能不改標題？

寧為玉：雖然為玉我不是阿拉丁，但是這個小愿望還是能滿足你的……

【PS:好吧，主要是木衛(wèi)四覺得這個標題挺有趣的……】

一、水果商的兒子有著世界上最晶亮的眼睛

大約是在十三和十四歲的那兩年里，卓珠因既沒愛上琴棋書畫，也不鐘情詩詞歌賦，卻獨獨有一個愛好：種花。

她喜歡到處收集各種不知名的花種子，在夏天快要來臨的時候種在自家院子里。

可惜，卓珠因的母親并不覺得這是一個怡情養(yǎng)性的愛好，母親總是不解風情地把一排花連根拔起，然后在那個位置支幾根竹竿曬衣服。

有時曬的是襯衫T恤牛仔褲，有時是被套枕巾甚至清洗干凈的抹布。

花花綠綠，隨風飄揚。

所以，第一次見到霧理的那個正午，珠因就是抱著一堆被丟棄的花枝，在自家院落里的大梧桐樹下哭得慘絕人寰。

霧理是隨著他爸爸的水果車來到珠因家門前馬路的，在早期的時候，卓家村還沒有那種撐得起場面的水果店，大家想吃水果，又懶得上街，霧理的爸爸就從中看到了商機，隔上十天半月的就會開著他的小貨車，裝滿各種水果來賣，生意好得出奇。

暑假里，霧理有時間就會隨他爸爸一起出來賣水果。

他家的水果車就停在珠因家的大庭院前，大喇叭里反復播放著事先錄好的叫賣聲，然后，就會有人蜂擁而至地搶購水果。

霧理是在敞開的貨車上給人挑水果的時候突然看到卓珠因的，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抓了兩個碩大的香橙遞過來，眼睛晶亮晶亮。

即使是珠因她們學校里，那個人人都說好看的叫成恩的男生，也沒有他那樣的眼，仿佛能治愈這個世間的所有傷與痛。

但是那時，她并沒有接過他遞來的香橙，因為十三歲的卓珠因已經(jīng)是一個有羞恥心的姑娘，“無功不受祿”這樣的警句總是記了一些在心中的，更何況，這個時候圍著買水果的大嬸們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掃射他們。

有人說：“卓珠因，你媽媽又把你的寶貝花扔了，你說你種這些做什么，有錢人家里的別墅旁邊才配花園，他們請了園丁修理看管的，你種的這些花啊連名字都沒有，只會招來蒼蠅蟲子?！?/p>

珠因想，大嬸和我說這些或許沒有幸災樂禍的成分，純粹是出于好心，但她還是吸了吸鼻子，沒有理會她，也沒有理同樣好心想要借他的香橙給她安慰的霧理，抱著一推花枝冷硬而又驕傲地轉(zhuǎn)身離開。

梧桐樹葉子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喇叭里依然重復著叫賣聲，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聲音都沒有蓋過少女珠因的心跳。

二、你還沒有男朋友吧，我是幫自己打聽的

由于暑假很快就結(jié)束了，珠因的成績并不理想，淪落到了一所三流高中，和她淪落進同一所高中的還有成恩。

這就導致她常常會在學校碰到他，不能否認，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即使不笑唇邊也仿佛蕩漾著微風。

不過珠因和他幾乎沒有說過話，這樣的緣分，也沒有讓他們很快就熟悉起來。

珠因?qū)@種家里有錢，父母管教不嚴，常年就知道呼朋喚友吃吃喝喝猶為放肆的腐敗分子德行沒有一點好感。

但是，這個腐敗分子會迅速地成為新學校女生嘴里高點擊率的人物，她一點也不意外，她只是意外連自己和他從同一個初中出來的，這種沒什么價值的關系都被自己班上的女生們挖掘出來，加以利用，她們想知道的無非是，他的聯(lián)系方式。她們想要探聽的，無非是他的戀愛史。

珠因上初中的時候，只對花花草草感興趣，怎么可能有時間去了解一個腐敗分子小青年。

不過，鑒于新學校的人際關系還處在初期，她微微收斂了不耐煩，硬著頭皮去問了以前知情的同學。

那個時候，珠因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和成恩之間會有故事發(fā)生，所以，學校飯?zhí)美镉腥税岩黄考t牛放在她面前，她抬眼看到成恩的時候，一種來者不善的感覺瞬間襲上心頭。

果然，成恩豪不客氣地在珠因?qū)γ孀聛?，第一句話就是：“聽說你在到處打聽我？”

“沒錯，我?guī)蛣e人打聽而已，如果因此成全了你什么好事，不必答謝我的?！?/p>

珠因一向討厭別人用質(zhì)問的口氣和她說話，所以他問得有多居高臨下，她就回得有多理直氣狀。

“哈哈，”成恩居然輕聲笑了起來，一灣湖水在他唇邊微微蕩漾，“卓珠因，你現(xiàn)在還沒有男朋友吧？”說著，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薄唇一抿，挺不要臉地加上一句：“我是幫自己打聽的?！?/p>

若不是珠因心理承受能力強，指不定當時一口白米飯含在嘴里就噎著了。

事實上，她只是迅速地把剩下的一點飯吃完，然后像平常一樣走到水糟邊上去洗飯盒，洗到一半，發(fā)現(xiàn)成恩跟了過來，真是陰魂不散啊。

他站在離她五米遠的地方，環(huán)胸看著她：“珠因啊，這么冷的水，你洗碗不怕把手凍壞嗎？”

珠因沒理他。

他說：“珠因啊，你知道我喜歡你哪一點嗎？”

珠因突然端起飯盒里的一盆冷水，對著成恩兜頭潑了過去。

那是冬天，北風呼呼地吹著，卻總不下雪。

煩人的聲音頓時沒有了，被突然的大水洗禮過的成恩，愣在那里，濃墨一般的黑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水順著他英挺的臉部輪廓往下流，流過眼角的時候，像清淚。

水糟邊洗碗的同學發(fā)出抽氣聲。

在看到他狼狽的樣子時，珠因那句“我喜歡你離我遠一點”終究是沒有說出來，只是一愣一愣地看著他。

好在，成恩用手摸了一把臉，卻沒有惱，只是說了一句：“卓珠因，明天周末，一起去吃火鍋吧！放心，不是我單獨約你，還有幾個同學要過來，你都認識的?！?/p>

三、再也沒有這樣一個男生愿意為她喝一杯熱辣濃湯

認識了成恩，珠因才慢慢發(fā)現(xiàn)，自己和母親一樣是個有潔癖的人，只是，母親喜歡把什么東西都翻出來洗得干干凈凈曬太陽，她見不得門前花花草草，見不到屋子里有老鼠蟑螂，見不得生銹的鍋碗瓢盆，卻還是獨自一人把珠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長大。

而自己卻更像是患有精神潔癖。不過十五六歲的人，長得不算多么國色天香，卻偏偏比校花還難以讓人接近。

后面那句是成恩總結(jié)出來的，他還說，珠因，你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啊，就跟人人都帶病菌似的。

珠因懶得費神反駁他，那時她和他也不過僅有一頓火鍋的交情。

哦，對了，珠因就是在火鍋店里的小電視上見到霧理的。

是類似于星光大道這樣的娛樂節(jié)目，有個選秀出來的明星載歌載舞地表現(xiàn)自己。

而霧理是幾個伴舞中的男生之一，因為不是主角，所以，臉部鏡頭只是一晃而過。

盡管如此，珠因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她也很難將舞臺上活力四射的他與水果車上的良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故此，驚詫萬分。

成恩見她盯著電視出神，端了冰水來，說：“卓珠因，來，我敬你一杯，為我們高中還能再次同學的緣分干杯，你喝完，我隨意?！?/p>

珠因回過神來，就看到他對自己舉起玻璃杯，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不知道為什么，當時，她沒有多加思考，潛意識里認定他不安好心。

因此，她指了指火鍋里面鮮紅而又翻滾的濃湯，又動了想整整他的念頭：“成恩，昨天不好意思，讓你受涼了，你該多喝點熱的，要不這樣吧，你喝一杯濃湯，我就喝一杯冰水，怎么樣？”

鍋里，湯的溫度顯然已經(jīng)到了沸點，還在不停地翻滾著，混著油膩膩火辣辣的火鍋底料，冒著滾滾熱氣，這樣一杯喝下去，絕對有他好受。

所以，在場的幾個同學聽到珠因的提議都在暗暗里為他吸了一口氣。

珠因一面在嘴上道著歉，一面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斷然沒有想到，成恩二話沒說就仰頭把冰水倒進喉嚨里，接著用勺子為自己添了滿滿一杯湯，主動來和珠因碰杯。

經(jīng)年以后，珠因吃過無數(shù)次火鍋，為工作應酬，為朋友相見，卻再也沒有這樣一個男生愿意為她喝一杯熱辣濃湯。

經(jīng)年以后珠因不能忘記的還有那個晚上，和成恩一起走路回學校，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可能是因為喝多了沸火鍋湯，成恩的嘴唇稍微有些紅腫，卻并不影響他的美麗，反而徒增了一份性感和妖嬈。

街邊有老太太擺小攤賣水果，成恩走過去買了一袋棗，遞給卓珠因，不忘叮囑她：“回去洗了再吃。”

若是一般朋友，這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情，可是這樣的舉動發(fā)生在成恩這樣的二世祖身上實屬罕見，讓珠因忽然覺得他或許沒有自己想得那么腐敗。

她想自己會不會誤解他什么了。

成恩見她始終不說話，開口打破了沉默：“我剛剛見你盯著電視看得很認真，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叫L明星，我回去上網(wǎng)查一下他今年有沒有演唱會，有的話，我?guī)闳タ础！?/p>

很顯然，他這話讓珠因?qū)λ暮酶泻屠⒕斡旨由盍艘环?，但珠因并不打算和他分享霧理的秘密，只是隨口對他撒了一個謊，她說：“是啊是啊，L是我偶像。”

其實她想說的是，如果可以，你能順便幫我查一下L的伴舞團隊嗎。

四、她攥緊那11位數(shù)，以為，那是她們故事的開端

珠因沒有想到能這么快見到霧理，不是在小明星的演唱會上，而是在自己學校里，那時已經(jīng)臨近期末，高三的學生也面臨高考。

有藝校老師帶團來學校招生，招生簡章大張旗鼓地貼在公告欄，上面最大的一張照片上，正好是霧理那次給小明星伴舞時鏡頭打到時的臉。

珠因暗中驚了一驚，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嗎？

成恩不知何時走過來：“藝校的學生在操場表演，聽說他們中間有人還給你偶像L伴過舞，走，我們先去看看，也許他有L的簽名照呢?！?/p>

珠因就這樣和成恩來到了操場，沒想到操場上人那么多，珠因指著前面一大片黑糊糊的后腦勺向成恩表示他們來晚了。

成恩說沒事，我有辦法?！尤蛔儜蚍ㄋ频淖兂鲆粋€話筒，拿在胸前，端著一口兒官腔對著對圍在前面的同學們說：“讓一下，讓一下，臺上話筒不夠用，校領導安排我們馬上將這個送上去?！?/p>

這話果真奏效，人潮自動讓出一條通道，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前排，那時候，珠因本來還想稱贊成恩幾句，誰知一臺眼就被舞臺上那道風景吸引了，沒錯，那是霧理。

他是這次招生表演的主持人，穿一件墜著很多亮片的小西裝，配著白襯衫，少年英挺，意氣風發(fā)。

成恩并不知珠因心懷意亂，在一旁說：“跟我來?！?/p>

珠因不明所以：“去哪兒？”

“要照片??！”

由于中間穿插歌舞節(jié)目，甚至相聲小品，這個時間，主持人就會退至幕后休息一會兒。所以，當成恩再次用他的八面玲瓏把珠因帶到幕后時，霧理正在和女主持人爭執(zhí)這什么。

貌似是霧理指出搭檔的女主持剛才在臺上出現(xiàn)的一些差錯，女主持好像很不服氣，甩出的那句話卻傷人之極：“我不用一個賣水果的來教我應該怎么主持節(jié)目?！?/p>

當時的燈光明明極其暗淡，但珠因還是清楚地看到霧理眼睛里的那一抹受傷，那原本是一雙良善的仿佛能治愈這個世上所有傷痛的眼。

而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女主持趾高氣揚的神色。

作為一個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的姑娘，珠因當然知道偷看別人吵架的時候，應該保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tài)。

想要避免惹禍上身，低調(diào)才是王道。

可是，人一生氣的時候，原則上的問題是顧不了那么多的，不知道為什么，當時珠因就是生氣，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不顧成恩的制止，沖到對女主持面前：“水果是好東西啊，消食健胃，美容養(yǎng)顏。所以賣水果是個好職業(yè)呀。對了，這位美女主持，不知你聽過明道沒有，就是那個在菜市場幫媽媽賣魚的明道，后來，他主持了一檔叫做‘冒險王的節(jié)目，十分好看，老少皆宜，一炮而紅?！?/p>

女主持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四周：“你是誰？從哪里冒出來的？”

成恩走過來，他居然自我感覺良好地對著女主持眨了眨眼睛：“我們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有事想請這位主持人幫忙?！闭f完一臉虛心地指著霧理，一面下意識地把珠因護在身后。

霧理也看向他們，然后他拿出紙筆寫了一個串號碼遞過來，說：“雖然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幫到你們，但是有什么事情可以等節(jié)目結(jié)束跟我說！”

珠因攥緊那11位數(shù)，以為，那是他們故事的開端。

五、卓珠因有一天居然也會哭得像個淚人

可惜那天最后，珠因并沒有聯(lián)系霧理，因為出了一件意外。

就在霧理他們的節(jié)目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珠因接到林阿姨的電話，說她母親出事了，煤氣中毒。

珠因第一反應是吃驚，因為她家向來不燒煤氣。

忘了說，林阿姨是珠因母親的朋友，在市中心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離珠因所在的學校只有兩塊錢車程。

自從珠因上高中后，母親為了方便就近監(jiān)管她，就去了林阿姨的超市工作，房子也租在附近。因為受不了母親的潔癖，珠因原本申請的就是住校，所以即使車程很近，她也不想天天回去被她數(shù)落。

每次回母親的租屋必然會帶一包臟衣服，有自己的，也有室友的，珠因想，反正她平常都把洗衣服當成樂趣，應該也不介意多洗幾件。

那個時候的珠因，哪里會想到這些衣服，會害苦母親。

她怎么會想到呢，甚至接到林阿姨電話的時候，她還依然沉浸在霧理留了電話給她的喜悅中，思索的是要怎么和他保持長久聯(lián)系。所以她只是問林阿姨：“不嚴重吧？”

林阿姨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她說：“你來醫(yī)院再說?！?/p>

珠因的心里忽然一沉，沒有猶豫，火速趕到醫(yī)院，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看到她，對她牽起一抹蒼白的笑，喊了一聲：“珠因來了。”

才幾天不見，珠因是突然發(fā)現(xiàn)她瘦了不少，面色蠟黃，這不像她一向健康的，挑剔的，有潔癖的媽媽。

她突然有點想哭。

林阿姨和珠因說，其實中毒是三天前的事，當時她有意叫她瞞著女兒，以為沒有多大事，只是隨便在小診所開了點藥。

直到今天，林阿姨才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她不僅連著找錯了錢，而且還把顧客買的東西錯放在收錢的抽屜里，是離譜的是，把促銷沐浴露當成飲料。

珠因幾乎不敢置信地看著林阿姨：“怎么會這樣？兩天前我回來拿衣服都沒事的，林阿姨，你告訴我這兩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原因卻讓珠因頹然的跌落在地上，泣不成聲?！驗榻舆B下了幾天雨，她家的洗衣機前段時間又剛好壞了，母親怕珠茵和室友的衣服一時之間干不了，就把很久沒有生火的爐子拿到了租屋里，往里面加了很多黑黑的煤炭，準備連夜把衣服烘干。

卻沒有考慮到租屋本就狹小，而且沒有開窗。

林阿姨說：“珠因，你要做好準備，醫(yī)生說是一氧化碳中毒，那三天是個潛伏的過程，現(xiàn)在她的記憶在急速消退，她連我都認不太清楚了，至于以后，以后說不好……各種可能都有?！?/p>

說到這里，她不忍地轉(zhuǎn)過臉去，珠因一把捂著自己的耳朵，尖叫了起來：“不！不會的，她明明還認得我?！?/p>

是的，她認得珠因，哪怕后來她已經(jīng)不認得所有人了，哪怕醫(yī)生問她，1+1等于幾？她也會回答卓珠因。

醫(yī)生再問：你有丈夫嗎？你丈夫叫什么，她還是說：“卓……珠因啊?！?/p>

這個世界上，她只記得珠因的名字了。

醫(yī)生長長地一聲嘆息，看來你母親平常很愛你啊！

她愛她，珠因當然是知道的，從自己有記憶起，她就沒見過父親，她獨自將珠因撫養(yǎng)長大的，那么漫長而又寂寞的時光里，她們是唯一能夠相依為命的人。

此刻，珠因看著形容枯槁的她，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成恩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他肯定也想不到那個冷艷的，敢當眾潑她一盆冷水，逼他把火鍋熱湯當酒敬的桌珠因有一天居然也會哭得像個淚人。

所以他慌了，走過來就貢獻自己衣袖給她擦淚，珠因并不領情，他卻突然一把就攬過她的頭，讓她靠在他肩膀上。

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他的手拍在她背上的力道是那樣輕，像是珠因年少時想過的父親能給的溫暖和力量。

他說：“沒事的，卓珠因，你媽一定能戰(zhàn)勝病魔，相信我?！?/p>

有很長一段時間，珠因都在醫(yī)院守著母親，喂她吃飯，陪她講話。其實，隨著她后來的病情慢慢惡化，已經(jīng)不能再開口講話了，只是睜著一雙眼睛，茫然無措地看著一個人喋喋不休的卓珠因。

每當這時，珠因都轉(zhuǎn)過頭去哭，她很怕，好怕她連自己也會忘記。

一旁的成恩只是翹很多的課，安靜地陪著她，給她觸手可及的溫暖。

只是這一點溫暖，卻遠遠不足夠融解一個與殘酷世界對抗的少女那顆覆滿冰霜的心。

六、御花園沒有花，一朵也沒有

母親的住院費高得出奇，醫(yī)生說這樣的病要想辦法先穩(wěn)住病情，以后的治療周期很長，這就意味著還需要很多很多錢。

不可能讓林阿姨一直墊付下去，畢竟她也只是開超市，不是開銀行的。

珠因開始到處籌錢，初中的時候，有幾個玩得好的同學家境還不錯，珠因艱難地向他們張了口。沒想到她們連珠帶炮就是幾句：“你怎么不找成恩要呀，他家那么有錢，他不是喜歡你嗎，他爸爸明明能托關系給他上一所不錯的學校的，卻為你跑到那么爛的學校去了。對了，上次你問他聯(lián)系方式是故意的，用不著這么炫耀吧?！?/p>

成恩喜歡她。

珠因被這句話震驚到了，回憶起初中的時光，實在想不起和成恩有什么交集，那時她最感興趣的是英語老師養(yǎng)在窗前的那片薔薇，只要一有機會進她辦公室就會去那里和花兒聊聊天，在外人看來跟個神經(jīng)病似的。

不過，珠因很快就放棄了回憶，因為她想起了成恩最近的種種行為，為什么自己潑他一身冷水，他不生氣；為什么讓他喝滾燙的火鍋湯，他不拒絕；為什么翹課陪她在醫(yī)院照顧母親，他不怕累。

因為他喜歡她。

她忽然就信了。

母親越來越瘦，臉頰的骨頭高高突起，珠因喂她喝湯，湯流到下巴，她也不知道要伸手擦。這個一生都有潔避的女人開始不注意個人衛(wèi)生，這讓珠因心酸不已，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母親以一種無知的狀態(tài)消耗生命，決定給她轉(zhuǎn)到更好的醫(yī)院去。

成恩說：“我?guī)湍銇戆才?。?/p>

珠因表情凝重：“我其實不缺安排，我缺錢，成恩，我是想……想你能幫我找你爸借點錢嗎？”

成恩想也沒想地點點頭：“錢我也會幫你想辦法的?！?/p>

珠因并不看他，問了一句試探性的話：“成恩，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現(xiàn)在這所學校不適合你讀，醫(yī)院這種地方，你應該少來，而我這種人，你盡量離遠一點?！?/p>

成恩愕然地看著珠因，剛要說什么，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接完，看了珠因一眼就跑了。

珠因很快為母親辦理了轉(zhuǎn)院手術(shù)，成恩再次來找她的時候，帶了一個姑娘。

他帶姑娘出現(xiàn)本是一件不足為奇的事，可是神奇的是，他告訴珠因，這是他衛(wèi)校護士在讀的朋友，他請她來幫珠因照顧母親一天。然后，他把兩張票放到我手里：“珠因，我答應過，要帶你去看L演唱會的?！?/p>

珠因有點恍惚，那應該是她和成恩說的第一個謊言，她說她的偶像是L。

那時的她任性跋扈，不知命途艱難，總有不合時宜的驕傲，能入她眼的只有水果車上那個一面之緣的少年。

彼時，她久久地回過神來，如果說出真相，這個男生會逃跑的吧。

“成恩，如果我告訴你我并沒有喜歡過L，我喜歡的是那個為她伴舞的男生你信嗎，就是那個來我們學校招生的主持人，很巧是吧！如果不是我媽突然出事，我不會到現(xiàn)在才和你說那些?！?/p>

成恩確實愣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把自己手里那張票擰成一團，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珠因想果然啊，他生氣了。誰知，成恩掏出一張卡放在桌上，臉色有些發(fā)白，卻說出一句讓珠因驚異的話來，他說：“我知道，從你為他出頭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可是有什么關系呢，我以為陪你度過人生里最艱難的時刻的人是我，你就會喜歡我?！?/p>

他說：“我和我爸爸關系不是很好，所以才一直遲遲不敢開口向他要錢，因為那樣，就意味著我無法陪伴你，必須回去按照他的意愿生活?！?/p>

聽他這么說，珠因忽然想起了同學那句“他爸爸明明能托關系給他上一所不錯的學校的，卻為你跑到那么爛的學校去了。”

有那么一剎那，她似乎體會到了母親的感覺，那種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的感覺，或許母親心底是清明的，只是她的病讓她看起來像個孩子。

而成恩，成恩沒有等她回答，帶著他的衛(wèi)校朋友揚長而去。

珠因知道，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那些她說不出口的話，最終變成負面情緒居留在心里，被一只名為絕望的怪獸吞噬。

不知道成恩離開的第幾個晚上，珠因躺在醫(yī)院專屬于陪護的那張青綠色椅子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孤身一人游蕩在一個很大的園子里，她好像迷路了，園子很靜，走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前面有對情侶，就追上去問路，那個男生回過頭，居然是成恩，可是成恩看也不看她，仿若他們素不相識。

倒是他旁邊的女生告訴珠因，這是御花園，如果你走不出去，那你肯定是失戀了。

珠因一邊失口否認自己沒有失戀，一邊四處張望，她發(fā)現(xiàn)御花園沒有花，一朵也沒有。

她突然慌了，想，自己會不會一生囚禁在這里。

七、我想聽到你的聲音

最終被驚醒，居然清楚地記得夢里女生篤定的表情——如果你走不出去，那你肯定是失戀了。

失戀？

與成恩嗎？

他們分明沒有真正在一起，沒有牽手，亦沒有擁吻，就連他喜歡她這樣的話也只是道聽途說。

珠因去洗了一把臉，照樣是擰了毛巾幫母親擦臉，然后是做按摩的時間。醫(yī)生說這樣有利于促進病人的血液循環(huán)。

同病房的陪護小姑娘開了電視，珠因居然在電視上再次看到霧理，是九點重播的娛樂節(jié)目，有個電視臺招聘主持人，已經(jīng)賽到六進五了，他自信滿滿。

他還是那么英俊。

小姑娘說霧理在網(wǎng)上人氣很高，不過網(wǎng)上傳出他是有背景的，有人八出她女朋友的舅舅是臺長，節(jié)目主持人內(nèi)定的就是他。

珠因一笑置之。這是個注定會發(fā)光的人，只是找了捷徑會發(fā)光得更快而己。

她并沒有感到不快樂。

她只是沒有想到隨后的鏡頭里會出現(xiàn)成恩那張即使不笑唇邊也仿佛蕩漾著微風的臉，節(jié)目有個親友鼓勵宣言的環(huán)節(jié)，其他嘉賓的親友都寫，祝嘉賓能夠一舉奪冠什么的。

只有成恩寫了一串號碼，大家都不解，主持人便問其什么意思。

他說有個女孩的母親得了一場病，醫(yī)生診斷說能完全康復的機會只有百分之五，可是女孩不肯放棄為母親治療，他希望霧理你能打個電話鼓勵她，相信奇跡會眷顧她們母女。

看到這里，珠因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掏出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關機了。

隨后她知道因為關機，她錯過了什么。

是的，那串號碼是珠因的電話，霧理沒有拔通，他于是選擇了轉(zhuǎn)到留言，珠因一開機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了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霧理因為這個環(huán)節(jié)的表現(xiàn)征服了所有的評委。

而珠因卻突突地落下淚來，不是因為霧理的那些話，而是因為成恩。

他知道她在等待奇跡，其實他又何償不是她生命里的奇跡。

珠因拿起手機給他發(fā)了一條簡訊：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霧理是你家親戚？還有，誰讓你在節(jié)目上把我的號碼給他的？”

“其實也不算親戚，他是我姐的男朋友，我也是剛知道不久的。對了我姐就是上次那個女主持人，我還以為我對她眨眼，你看到了。把你的號碼給他，是因為我猜你想聽到他的聲音?！?/p>

珠因哭笑不得，成恩卻停了一下，接著說：“就像我想聽到你的聲音，珠因，我還可以來醫(yī)院陪你嗎？”

最后一句，居然有了哀求的成份。

珠因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時候的飯?zhí)美?，成恩輕笑著問出的那句“卓珠因，你現(xiàn)在還沒有男朋友吧”。

她還記得他說到這里的時候也是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薄唇一抿，挺不要臉地加上一句：“我是幫自己打聽的。”

那個時候，他多么理直氣狀，氣吞山河。

想到這里，珠因有些難過，她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不露聲色地說：“只要你爸沒有把你關禁閉，隨便你！”

尾

成恩再次來的時候，買了一束鮮花，還帶了幾本詩集。

他說：“珠因啊，醫(yī)生不是叫我們多和阿姨說話嗎？要不，我們給她念詩吧?！?/p>

他念：“一生倒有半生，總是在清理一張桌子，總以為只要窗明幾凈，生命就可以重新開始?！?/p>

陽光自窗口斜斜地打下來，照著他認真的臉，他的睫毛那么長，唇邊似乎漾著五月微風，珠因幾天來都愁眉不展的臉，突然舒展開了：“這詩人真是，和你一樣固執(zhí)?。　?/p>

編輯/寧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