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成 劉暢
一句承諾,信守一生
1927年,星云大師出生在江蘇揚州一個名叫江都的小鎮(zhèn),原名李國深。母親告訴他,他出生時半邊臉是紅色的,半邊臉是白色的。母親認為生了一個妖怪,幾乎不敢撫養(yǎng)他。過了一段時日,他才逐漸恢復正常。他從小家里貧窮,母親多病,父親是一位樸實的農民,介乎農商之間。父母生養(yǎng)了4個兒女,他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個弟弟。
星云大師三四歲時,跟著外祖母學會念《般若心經》,還和七八歲的姐姐比賽吃素。他沒有進過正式的學堂,但背下了家鄉(xiāng)寺廟墻上貼的《三世因果經》?!拔乙簧鷦e無長處,所幸對文字有種莫名的興趣與親切感,童年時家中長輩忙于生活,無暇對我施以言教,許多觀念是自己在文字中領略和獲取的?!碑敃r物質匱乏,還不能真正地寫日記,他就將一日所思記在心里。
星云大師最感激的是父母的生養(yǎng),父母不但給了他健康的身體,最重要的是給了影響他一生的性格。他說:“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喜歡苦惱的孩子。”母親雖然不識字,但對于因果、忠義的道理了然于心。他至今還記得和母親的對話:“母親,您的衣服破了。”母親回答:“不是破,是布不夠?!睙o論環(huán)境多么惡劣,母親的心態(tài)總是很樂觀。
1994年4月,星云大師第三次赴大陸探親,他來到南京母親的住處,依偎在母親的床前,聽從她的教誨?!拔腋嬖V母親,我在臺灣有萬千聽眾,但來到南京,我是您的聽眾。母親眼中掠過一絲笑意,她說:‘講經的人不一定能得道,聽經的人反而個個都能得道。好一句智慧之言。母親將自己做的十幾雙襪子放到我手中,我對母親說:‘我一雙襪子能穿一兩年,您為什么給我這么多?母親回答:‘兒子啊,你可以活到200歲!母親就是這么一個善于贊美別人的人?!?/p>
自出娘胎,饑餓就常常伴隨著星云大師,但正是饑餓,讓他從小懂得承擔和關愛。他對童年時的兩件事記憶深刻:一是為了幫父母減輕負擔,他早晨去撿狗屎,下午去拾牛糞,回來做成肥料賣錢,貼補家用;二是他喜愛小動物,常常蹲下來給需要“過河”的螞蟻搭橋,也會因為鴿子走失而擔心得夜不能寐。
1937年,星云大師的父親外出謀生,此后兩年杳無音信,生死未卜,憂心忡忡的母親帶他去南京打聽父親的下落。路上,他偶遇南京棲霞寺的知客師,知客師隨口問道:“你是否愿意做和尚?”他憑直覺答了句“愿意”。“不到半個小時,棲霞寺住持志開上人派人來找我?!犝f你要出家,就拜我做師父好嗎?我信口說出‘好。一句承諾,我就信守了一生?!?/p>
成了黑名單上的學生
1939年春天,12歲的星云大師在南京棲霞寺剃度。出家時,師父志開上人替他取名“今覺”,意為今天覺悟。后來,他偶然在《王云五大辭典》中看到了“星云圖”,上面的解釋是:“宇宙未形成之前,無數云霧狀的星體結合,又大、又古老、又無際。”他非常欣賞這種寬廣、浩大又無邊的境界,也希望能在黑暗中給人光明,于是他把法號改為“星云”。
星云大師剃度時,南京已淪陷于日寇之手?!拔医洺T谝股钊遂o的時候,獨自跪在佛堂里,向佛陀及觀世音菩薩祈求獲得聰明智慧。這種祈愿增加了自己的力量,增長了自己的信心。所以出家70多年來,一個甲子多的歲月,祈愿一直是我每天必有的修行?!?/p>
當時,棲霞寺里以粥代飯,經常一個月吃不到一塊豆腐或一碟素菜,正處于長身體時期的星云大師仍然與饑餓為伴,“但是想到時代的艱辛、師父的難為,心中的感念使我忘卻了饑餓之苦,就這樣我養(yǎng)成能忍的習慣”。
他在棲霞寺的佛學院學習,全班約有50個學生,他是最年幼的?!澳菚r候我愛看小說,成了黑名單上的學生,老師認為,不用功閱讀經綸、只沉迷于小說的學生,是沒有出息的。東西方的小說、歷史傳記,我讀得津津有味。”
星云大師在棲霞寺度過了7年歲月,后來去常州天寧寺做了行單(苦工)。不久又轉到鎮(zhèn)江焦山佛學院。20歲時,他離開焦山佛學院,結束學習生涯。他先到了宜興白塔山大覺寺,在白塔國民小學服務不到兩年,之后又到南京華藏寺,參加同學們發(fā)起的佛教革新運動。然而時局動蕩,內戰(zhàn)開始,已經不容他有所作為?!耙虼?,在得到家?guī)熤鹃_上人的允許后,我簡單帶了幾件換洗衣服,帶領70余名青年同道,以參加僧侶救護隊的名義,就這樣渡海來到了臺灣?!?/p>
和警察捉迷藏
1949年初到臺灣時的情形,星云大師用“人地生疏”“走投無路”8個字來形容。
說來也巧,正是他與生俱來的文學天賦幫助他渡過了難關。他先后前往桃園縣中壢市的圓光寺和新竹市青草湖的靈隱寺,靠給大和尚看守山林,生活才算安穩(wěn)下來。閑暇時他就伏在山中的草地上,寫下了一本《無聲息的歌唱》。他還主編《人生》雜志,并在臺灣佛教講習會教書。后來,星云大師輾轉來到宜蘭,趴在破舊的縫紉機上寫下了《玉琳國師》《釋迦牟尼佛傳》。“當時佛教不發(fā)達,為了讓更多的人學習佛法,我把微薄的稿費都用來購買佛教書籍,送給來寺里的青年;我甚至經常忍受饑餓,徒步行走一兩個鐘頭,到各處講經說法,用省下來的車費添置布教所需的用具。傳教用的幻燈機、錄音機、擴音器,就是我那時購買的?!?/p>
1953年春天,星云大師開始了人生中第一個關鍵時期,他在宜蘭念佛會成立青年團體,開辦文藝社、歌詠隊、補習班、讀書會,吸引了許多青年來學佛。
這段“弘法時期”也并非一帆風順。一次,臺北師范學院(今臺灣師范大學)邀請星云大師去開講座?!昂笠褟堎N出去,我也從宜蘭到了臺北,但被告知,學校下令取消了講座?!贝撕蠛芏嗄?,臺灣當局不準佛教人士到學校講演。星云大師想盡辦法,他邀請日本東京大學的佛學教授水野弘元到臺灣的大學講演?!半m然他是一名僧侶,但也是國際知名學者,臺灣的大學沒有辦法拒絕?!?/p>
最棘手的是與警察捉迷藏。一次,星云大師在桃園縣龍?zhí)多l(xiāng)一個村莊布教,廣場上有數千名聽眾,大家正聚精會神地聽著,突然傳來警察的聲音:“下來,下來!”警察要求他“立刻解散,停止講演”?!拔艺f,不行呀,是我邀請大家來聽講的,你要我停止講演,那你自己宣布,你去叫大家解散。警察當然不敢上臺宣布講演停止,只有低頭垂首,不再講話。我趁此機會又上臺繼續(xù)講?!?/p>
他說,另一件煩惱事就是各種應酬。為了躲避應酬,他開始考慮“定居”高雄。
主管18年就讓位
在高雄,星云大師選擇了佛光山。1967年5月16日,佛光山開山建設,此時星云大師正好40歲。他最初是想設立佛教學院,為佛教培養(yǎng)弘法人才。后因發(fā)展需要,除了安頓僧侶外,還創(chuàng)辦了各種佛教事業(yè)。
從40歲到50歲,正是佛光山的初創(chuàng)時期,星云大師在自己衣食無著的情況下,籌辦大專佛學夏令營;在開山建寺萬般辛苦的情況下,設立普門高中、西來大學、南華大學和佛光大學,“以教育培養(yǎng)人才”。1977年,佛光山成立“大藏經編修委員會”,重新編印了《佛光大藏經》,還邀請幾名大陸學者將其翻譯成白話文,出版了《中國佛教經典寶藏》。
星云大師就這樣在主管的位置上忙碌了整整18年。1986年,當佛光山的硬件建設和弘法事業(yè)稍具規(guī)模時,他宣布退位?!拔业耐宋皇窍M麑Α来惶娴膫鞒凶鰝€示范。那年我59歲,正是身強體壯的時候,外界一時不明所以。其實我在佛門里,自懂事以來,就決心不擔任住持,也不做行政事務僧,我自認為應該以弘法為職,所以對文化教育樂此不疲?!?/p>
晚年最放不下的事
如今的星云大師可謂“無官一身輕”。的確,他不用管事,因為他已經管住了僧眾的心。在佛光山,人們爭相向我們講述星云大師的感人事跡——
“有一次來了十幾萬信眾,住不下,大師知道了,把房間讓給了客人,說自己晚上有事。其實他一個人躲在佛學院的陽臺上,坐了一個晚上。”
“前些年,一位修行的女學生感嘆,自己連口紅都沒有擦過,絲襪也沒有穿過。師父不經意間聽到了,竟然在出國弘法時給她帶回了國外的絲襪、口紅等物品,好圓她一點心愿。海關的人看了還笑話師父,說出家人怎么買這些東西?!?/p>
“大師從不用名貴的東西,幾年前他視力就不好,我們想給他換一塊大些的手表。有人給他買了浪琴表,師父不懂就帶上了。一位不知情的信徒說漏了嘴,師父一問,知道是名牌,立刻摘下來,沒幾天就送給了別人?!?/p>
“師父很愛護青年和兒童,師父說來我們育幼院的小朋友是我們的小王子,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要讓他們像在家里一樣受寵?!?/p>
“有一次辦夏令營,來了好多學生,突然水管壞了,停水,師父守著工人修理。到了下班時間,工人不肯再修,回家了,師父還在水管旁守著,他說恨不得自己的血液能變成水流入水管?!?/p>
“師父重視宗教融和交流,比如天主教徒曾來這兒演《佛陀傳》。前些年暴雨沖垮原住民房子時,師父不但敞開山門讓他們進來,24小時打開空調,給他們吃住,而且不管哪一派的教徒,都給他們提供禱告的地方?!?/p>
……
當佛光山日漸興旺,走上了“國際化”道路時,星云大師又想到了“回歸”。“現在世界佛教需要本土化,推動本土化的佛教,成為我人生的另一個關鍵時刻,也是我晚年最大的愿望?!倍袊鸾痰摹氨就痢保翢o疑問在大陸。慈容法師說:“星云大師一生什么事情都能放得下,只是對于海峽兩岸的情況非常關注,我們能看出他這種情感是發(fā)自真心的。他之所以這樣關心,是因為他感到自己的年紀已經大了,體力已經不夠了,他希望早日看到兩岸統一?!?/p>
回首自己一生的歷程,星云大師感慨地說:“真像是夜晚的星星,光芒雖然弱小,但總是努力地在閃耀;又像天上的白云,盡管飄浮不定,但是在無限的時空中,一顆顆星星,一片片白云,所結合起來的‘星云,卻能夠超越時空,亙古長存?!?/p>
(琴 棋摘自《環(huán)球人物》2012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