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

白小良

朱由校是在迷上木匠活兒以后被迫改行的。他的寢宮里邊堆滿了木料，錛鑿斧鋸刨等木匠家什一應(yīng)俱全。輔政大臣黃粱領(lǐng)人去請朱師傅回朝當(dāng)皇帝時，朱師傅正在忙活他的一座微型木頭宮殿。

“宮殿很小、很小哇?！敝鞄煾挡焕睃S粱他們的茬兒，一邊鑿著他的宮殿一邊說：“人怎么能住得進(jìn)來呢？”黃粱他們沒轍了，只好在木料旁邊一跪不起。

瞧見太陽都挺高了，朱師傅終于有些過意不去，于是，停下手里的活兒，抱怨道：“臭規(guī)矩，害人不淺哪……”聽到這兒，黃粱知道有門了，趕緊站起身，想說“這是例行公事而已”，但沒敢說出口，只是過來幫著朱師傅拂去了褂子上的木頭渣子。

起駕。到大殿里，朱師傅當(dāng)然得換一套新行頭了，名頭也得換，不能再朱木匠、朱師傅了。得叫天啟皇帝，熹宗陛下。

凡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從此，圍在他身邊的不再是得天地之靈氣的芳香木料了，而是會山文海、宮女太監(jiān)。

當(dāng)大官了，凡事得沉著。忍了一陣子后，局面也比較穩(wěn)定了，熹宗想，得換一種活法了。他讓黃粱差人把自己老宅子里的木匠家什，還有木料什么的一股腦全搬到宮殿里邊，單辟出一個工作間來，在這玩木匠活兒。

珍貴木料芳香四溢呀，特別是黃花梨木的味道可真叫爽。拿起刨子一陣推，汗就出來了，透著舒坦。無奈，宮殿里的人，盡是些假話、空話、套話，話不能投機呢，這些人也不懂木匠行當(dāng)呵。熹宗便從民間召來一批真正的木匠，切磋、聊天。

有位叫白丁的木匠，手藝不賴，還懂點詩，得以經(jīng)常和熹宗酬唱。那次，他們做一幅《獨釣江山雪》的工藝品，用的是古人著名絕句《江雪》的意境。熹宗放下手中的鑿子，問白木匠道：“你說，這垂釣的老者是什么身份？”

“高僧?！卑啄窘痴f。

熹宗拍了他的肩膀，發(fā)了一番感喟：“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無勝別解?！闭f的到底是什么，他的木匠同行們也不便細(xì)問。臨了，做好了，熹宗讓太監(jiān)將這作品拿到市場上去賣。熹宗當(dāng)然不圖錢。他吩咐一定要找個識貨的主兒。太監(jiān)樂呵呵地回來了，報告說：一位須發(fā)飄飄的神秘買主出了極高的價錢捧走了。熹宗大喜。

要說，這熹宗死的時候也是不太尋常。那天，他把他的木匠同行叫到眼前來，還跟白木匠他們耳語了幾句，直到看見了木匠同行們點頭，熹宗才閉上了眼睛。

白木匠在一個月夜被人劫持。為首的蒙面人就是黃粱。黃粱厲聲說：“先帝當(dāng)時對你說了什么？”

聽到這兒，白木匠總算松了口氣，嘀咕道：“原來是為這事兒?！?/p>

“快說！”對方的刀子亮出來了，月夜下閃著寒光。

“你別急嘛。”白木匠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說：“先帝當(dāng)時跟我們說，都回去吧──干你們喜歡干的活吧?！?/p>

“當(dāng)真？不騙人？”

“騙人是王八?！?/p>

黃粱回來向崇禎復(fù)命。崇禎正站在先帝留下的微型宮殿前愣神。聽罷，他放心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他轉(zhuǎn)身問黃粱：“這座微型宮殿為什么不上油漆呢？”

“這個，先帝，先帝……”黃粱本想說，先帝喜歡原香原色的，但話不能這么說，正琢磨詞呢，那邊崇禎撂下一句話上殿去了。崇禎說：“上油漆?！?/p>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