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路小佳不過是個小廚子,怎么會抽得起那么名貴的煙?問他,他總是吊兒郎當?shù)卣f他在做兼職;再問,他就會不耐煩地給出一個不靠譜的答案,他在拉皮條。
大玉總在場,不說話,只是笑,等到別人散掉,她就會去搶路小佳口袋里的半包煙。路小佳狠命掙扎,大玉理直氣壯:沒有我,你給誰拉皮條?
大玉抽煙的樣子很風情,也很風塵,就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路小佳很不服氣,就會問她什么時間有空,有個斗雞眼或者長短腿很想跟她見一面,酬勞是兩包軟中華。
大玉總是有空,要不是無事可做,她才不會跟路小佳安排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男人相親。反正就是坐一坐,聊兩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在土菜館還沒打烊之前回去,讓路小佳送她回家。
路上,路小佳的電動車總是不時飛出一兩塊小零件,不得不停下來讓大玉去撿。看著大玉屁顛顛地跑過去,再屁顛顛地跑回來。他總要問一個問題,你不是有輛雪弗蘭嗎,干嘛還要坐我這破車?
大玉淡定回答,順路,省錢。
路小佳就住在大玉的家里,房租每個月是一千五,這絕對是小縣城里無法想象的價位,可路小佳居然同意了。他把他的電腦DVD什么的統(tǒng)統(tǒng)搬了過來,塞滿了臥室,然后把靠著床的那面墻,貼滿了他跟她女朋友的照片。
那些照片,不過張貼了半日,就被大玉給一把火給燒了。
大玉說,你還做什么清秋白日夢?小玉已經(jīng)走了。
路小佳的女朋友,當然就是小玉,說得精確一點,是路小佳的初戀。那是青陽街還沒有拆掉前的一段老時光,后來,小玉考上了大學,再后來去了美國。
是大玉讓她不要回來的,回來干什么?難道你真的打算嫁給路小佳這個小癟三?所以路小佳再也沒有見過她,連睹物相思的權(quán)利也被剝奪,他當然很生氣。他說你憑什么?大玉說就憑你配不上她,你只是一個身上豬油比皮還厚的廚子。
路小佳懂得怎么還擊,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初你用兩根棒棒糖騙我跟小玉陪你去醫(yī)院,是去打胎。
大玉煞白的臉讓路小佳感到很過癮。他很想知道,當年的青陽街,是誰騙走了大玉的身體。這是一個謎,沒有人知道,惟一的答案是大玉胸口有一枚刺青,上面紋著那個男人的名姓。這是小玉告訴他的,小玉什么事情都不瞞他。
我姐姐把他的名字刻在身上,所以她一定很愛他。小玉舔著棒棒糖,拉著他的手,在夜晚的青陽街上游蕩。路小佳說我也很愛你,然后就把她壓在了墻上,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那是一種奔突向前的力量,找不到突破口,難受得快要爆炸。
身后突然就傳來了大玉的聲音,死小玉,再不回來,我就把你的狗腿打斷!
大玉只比小玉大八歲,卻像是她的媽,所以小玉只能乖乖回家。寫作業(y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上北方那所名牌大學,出國深造。
所以路小佳恨大玉,他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來那么多極品男人,用來報復(fù)大玉。
可大玉卻很淡定,分工明確,她負責去相親,賺來的錢,她也要得到一半。
這個女人,永遠讓路小佳無計可施。
路小佳的電動車終于徹底報廢,離家好幾站路,只好用步行。
月色好得足夠讓人想起很多事,他就問了大玉一個問題,你的胸口紋了誰的名字?大玉便解開了白襯衫的第三粒紐扣,露出內(nèi)衣的輪廓,有本事你就進來看一看。
路小佳盯了她好幾秒鐘,卻還是在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弱勢地位中敗下陣來。他不敢,只能不屑地扭頭看路,誰稀罕?等我攢夠了錢,就去美國找小玉。
可是很久都沒等到回應(yīng),大玉就站在原地,目光里有逼真的悲憫和哀慟,她說,小玉結(jié)婚了。
那天晚上路小佳把自己關(guān)了一夜,很俗氣地燒毀了跟小玉有關(guān)的一切。直到所有跟她有丁點兒聯(lián)系的東西都化為烏有,他才想起來跑出去問大玉,是不是真的。
假的,大玉很平靜地說。
可這是遲早的事情,你懂的。
路小佳沒有發(fā)火,他居然吭都不吭一聲地跑回房間玩游戲,中途接了個電話,然后告訴大玉,生意上門了。有個很大方的癲癇病人想要趕緊結(jié)婚,只要大玉答應(yīng)見一面,他愿意給介紹人五千塊。
那是他第一次跟蹤大玉,她看見她的手被那個說一句話就抽搐一下嘴角的男人握著,很自得的模樣。她居然還在笑,就好像周遭那些異樣的目光都傷害不了她,路小佳也傷害不了她,她用一顆超大心臟,無敵于天下。
所以他沖了進去,把那五千塊丟在了桌上,牽著大玉的手就往外跑。
直到那個人再也趕不上她的時候,他才把她摁在墻上,當著大街上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咬中了她的嘴唇。
他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一直都在等小玉,等她長大,長成你的樣子。
大玉的樣子,深深地印在了青陽街上好多男人的心里。早晨,她給煤炭爐子引火,彎著腰,捂著鼻子,雪白的胸脯就像帶著露珠的百合,在枝頭若隱若現(xiàn)。她總是煮一鍋粥,給小玉盛一碗,再給陪小玉上學的路小佳盛一碗,然后目送著他們遠去。
回頭,看到那個女人還站在那里,還沒老去,路小佳就會覺得很安定。
讓他不安定的是小玉,她的獎狀比書還厚,她的擁躉越來越多。她越來越像只輕靈的燕子,撲閃在路小佳的頭頂,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飛走。
等到從廚藝學校回來之后,小玉已經(jīng)走了,大玉還在。她用積蓄盤下了一家土菜館,給了路小佳一個棲身之所,她說別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姐會吐的。
路小佳沒哭,所有的結(jié)局都已料到,哭又有什么用?
可是他永遠都料不到他跟大玉的結(jié)局,他猜不透這個世故的女人。
大玉說了,你要是再跟我矯情,老娘就辭了你!
他突然很想很想把她的衣服扯爛,去看看她胸口上的那個名字,看看到底是誰,讓她陷入如此漫長而又絕望的等待。
大玉說,我就是在等那個人,你能怎么樣?
他不能怎么樣,只能趁著夜深偷偷潛入大玉的房間。他不知道大玉每晚睡覺為什么不鎖門,難道算準了他拿她沒轍?他確實沒轍,只能偷偷掀開她睡衣的領(lǐng)口,歪眉斜眼地往里看。
大玉突然就抱住了他。
她說,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要我,一個是看到那個名字。
于是,路小佳就作出了選擇,他要了她。
大玉也作出了選擇,她決定不再等待,主動出擊去找那個男人。其實她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當然結(jié)了婚也沒關(guān)系,她不介意當個小三,甚至有足夠的手腕去拆散他的家庭。
路小佳說,你一定是瘋了!
大玉翻了個白眼,我不瘋,怎么會便宜了你?
她還盜版了一句很經(jīng)典的話,我這個年紀的小龍女,在意的不是誰是楊過,而是誰是尹志平。路小佳只好閉嘴,他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很銼。
但大玉很厚道地安慰了他,第一次都這樣,習慣了就好了。
她走的時候沒帶多少重要的東西,卻帶走了一套很性感的內(nèi)衣,之前還在路小佳面前試穿了一次。她的身段膚色全被他盡收眼底,可終究還是沒看到胸口的那個名字。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失去了機會,所以只能沮喪地看著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背著包走出了門外。
可他記住了她的風情,到死也不會忘。
大玉囑咐過,不要等她,她實在沒有把握能不能找到那個男人。可是沒讓路小佳等多久,她的電話就打來了,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她找到了那個人。所謂正確,就是指那個男人就在這座城市,離婚兩年,膝下無孩,有房有車,你要不要看看,要不要?
狂喜之下,她根本沒有給過他拒絕的機會。
于是,他就知道了困惑多年的答案,大玉的身上一定刻著那個儒雅而健壯的男人的名字:王林。這是個極其普通的名字,卻在她的胸膛上落地生根,終于開花結(jié)果。
所以,路小佳,以后你一定要記得,無論你有多么自卑,既然愛了,就一定要堅持下去。
說這話的時候,男人的車就停在樓下,那是一輛白色保時捷,馬達的聲音蠻橫地闖進窗臺,就像迫不及待地催促大玉奔赴那場嶄新的旅程。大玉什么都不想要了,房子、克魯茲、還有那家生意很紅火的土菜館。
女人都是瘋子,路小佳坐在打烊后的土菜館里一邊抽煙一邊哭,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他見過多少女人?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最后想明白,原來在他心里面,大玉比所有的女人都女人。
路小佳覺得很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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