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告訴過我,上大學,有幾件事很關鍵,頭一件就是交女朋友。
但是上大學以后好幾個月,我都很自閉,不和同學來往。老覺得自己是偏遠地區(qū)來的,和大城市的孩子們玩兒不到一塊去。
每周末我都去中央美院學畫畫,那會兒還是老教學樓呢,晚上就住在協(xié)和醫(yī)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學生宿舍。
去美院得坐公交車。經(jīng)常是這樣,我在馬路這邊等車的時候,就看見我們班一幫男生女生在馬路對面,也等車,結伴出去玩兒。我們播音系只有一個專業(yè),一個班級,學生人數(shù)39,據(jù)說是建院以來最多的,男女生各占一半。
很多女生對我感興趣,我是她們餐后寢前的話題人物:這個男生很怪,不說話,走哪兒都背個畫夾子。
但我只對其中一個女生感興趣,她就是哈文。
在階梯教室上課,哈文恰好坐在我右側,我們倆中間隔著樓梯。我用右眼瞄她,側臉輪廓很美,就這么一眼,我對她“一見鐘情”。
上課時,我常常騷擾她。我從本子上撕紙,用鉛筆給她畫像,速寫,畫完以后用圓珠筆細細涂,慢慢磨,弄出立體感來。
涂抹好了,趁老師在黑板上寫字,我就伸過胳膊去捅她。
“哎,哎!”我嘴里叼著筆,斜眼覷著老師,拿兩手指頭夾起那張紙遞過去。
“討厭!”她白我一眼,“嚓”地把畫抽走,一臉不屑。
我完全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張紙,接著畫,畫完又遞給她。
“你上不上課?”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挑一下。
我知道,有戲了!
開學后不久,快到圣誕節(jié)了。我們班同學聚在一起包餃子,其實也是找機會熱鬧熱鬧。哈文是穆斯林,大家就將就她的飲食習慣,專門從回民營買了羊肉餡。
我自己瘦,所以偏愛胖乎乎的女孩兒,哈文特別符合標準。吃完餃子,大家一塊兒跳“黑燈舞”。我摟著哈文三步兩步亂轉,正值青春期,血脈賁張,心想此時不表白,何時表白?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什么樣?”我心懷叵測地問。
“至少一米八吧!”
一句話把我噎住了。上來就說身高,這不明顯沖著我來嗎?但人家話已經(jīng)說到這兒了,繞也繞不開。我只好多問了一句:“最低線呢?”
她遲疑了一下,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這么說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氣十足地告訴她:“上禮拜體檢,我一米七五點五!”
表白之后,豈料卻麻煩了,她不理我了。
傷自尊了?不至于吧,我沒說什么出格的話啊。
沒看上我?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我這小伙子長得挺帥,挺有異域風情,再說她看我的畫還老偷著笑呢。
過了些日子,看我沒頭蒼蠅似的,她估計也不忍,約我到了個地方,很委婉地說:“那事兒,我爸不同意?!?/p>
“為啥不同意?。俊蔽液锛焙锛钡?。
說起她家,大家伙兒都覺得挺神秘。開學第一天,哈文是坐著一輛小轎車來的。那時候的學生都思想簡單,即便如此,也沒人瞎猜她到底什么來頭,還是一樣地平常相處。直到后來,我第一次去她家,和她爸見面,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爸說,現(xiàn)在還年輕,以學習為重?!彼苈牳赣H的話。
“咱倆除了一塊兒吃飯就是一塊兒學習,沒干別的??!兩人學不比一人學好嗎?”我擺事實講道理,挑戰(zhàn)她爸的權威。談戀愛就耽誤學習?偏見!
見她有點兒答不上來,我乘勝追擊:“你覺得我怎么樣?”
“挺好的。”
“那不就完了嗎?你覺得我好,我也覺得你好,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嗎?”
那時候她沒我心眼兒活,我說兩句她就無言以對了。
“你再考慮考慮,啊?”我巴不得她馬上表態(tài)。
“我……再想想吧?!弊詈笏q猶豫豫地來了一句。
一招沒搞定,我開始裝頹廢,整天閉門不出,不見人,不刮胡子。本來就瘦,一蓄了胡子,更顯得憔悴、滄桑。我鼓搗班里男生把這陣風兒吹到哈文那兒去:瞧瞧李詠,為了你,都成什么樣了?
當然了,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當我遇到哈文的時候,表現(xiàn)得十分清高,根本不帶側目的,讓她也嘗嘗啥叫失落。怪了,我不是一個工于心計的人啊,可是戀愛面前,這些小心眼兒、鬼主意,想都不用想就來。
一次,我?guī)屯瑢W排話劇,當導演。剛好哈文也和同宿舍的女生一起來看。我遠遠地看見她來了,激動啊,心臟“通通通”猛跳。但我不理她,更不和她說話,假裝特酷特投入:
“那誰,你這個地方動作可以再大點兒!”
“你,語氣再強烈點兒!”
我知道她看我呢,所以表演得格外賣力。過了一會兒她走了,估摸著已經(jīng)走了挺遠,我特想回頭看她一眼,還是忍住了,告訴自己:“別回頭,萬一被她發(fā)現(xiàn)了呢!”但我知道,她對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層。
平時上小課,我的聲音條件很好,老師猛表揚。我知道女生們私下里也少不了議論:“咱們班李詠聲音多好聽啊!”男生議論女生,女生議論男生,是學校里最讓人提神的事兒。她們一議論,我自我感覺倍兒良好,心說:“哈文要是不動心,才叫怪呢!”
1988年的元旦對于我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那天晚上,我買了兩張票,請哈文看演出。當然,票是托一位女同學帶給她的,我們倆座位不挨著,省得招她煩。還是這位女同學,演出結束后又幫我捎了句話:“李詠在西配樓后面的小花園等你。”
她還真來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邊,我開門見山地說:“哈文,咱們倆別彼此折磨了?!?/p>
“什么叫彼此折磨???”哈文把重音放在“彼此”二字上。
“我知道,你也挺掛念我的?!?/p>
“我掛念你?哼!”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個剃頭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備而來,今天要不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決不罷休。
“哈文,我是個很認真的人,你別老羈押著我。我爸說,讓我上大學找個女朋友,我就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當我女朋友。憑我這條件,你吃虧嗎?要么你現(xiàn)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就再沒這念想了,天涯何處無芳草,要么你就……”
本來我是打好腹稿的,說著說著就即興發(fā)揮了,最后一彎腰,從地上拔起一朵野花,“你要是同意,就把這花接過去,不同意就別動。說吧,就這么點事兒,簡單!”
悶了好一陣兒,她都沒說話。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是誰說的“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大錯特錯!野花是有生命的,更是有使命的。一朵野花,就這么改變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