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偷窺”與“變態(tài)”是密不可分的二合一,是少數(shù)人才會做的惡心事,一但被逮,將遭受各方責難,還可能被捕入獄;而今,“偷窺”卻成為你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了“偷窺”,現(xiàn)代生活將少了許多樂趣。
“偷窺”,究竟是如何從少數(shù)人的變態(tài)行徑,轉變成你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霍爾·尼茲維奇的《我愛偷窺》,深入探索了造就今日偷窺文化的社會條件。
霍爾認為,電影的誕生開啟了窺視文化,人們從此得以透過影像觀看他人/世界。電視作實了人們的偷窺欲望,報章雜志充斥狗仔偷拍名人隱私的報導。
然而,更重要的是網絡科技的變革,帶來了新興的偷窺文化運動。人們透過臉書、噗浪、推特、部落格、YouTube、行車記錄器、監(jiān)視錄像器……窺視與你我無異的平凡人的日常生活。
網絡崛起之后,人們開始發(fā)現(xiàn),透過“去中心”的網絡科技,一般人也能對社會大眾分享身為普通人的自己的隱私,而且,竟然也能像名人一樣,引發(fā)廣大群眾的關注,于是有越來越多普通人加入此一“自我揭露”的行列,例如,電視上充斥著真人實境秀節(jié)目,新聞報導開始以人們自拍上傳網絡的影片作為主題,不時還能引發(fā)轟動……
自我揭露之所以越來越流行,當然是因為有市場,也就是有人樂于窺視其他人的自我揭露,偷窺文化,于焉形成。
為什么人們如此熱衷偷窺他人的生活?
霍爾認為,我們透過窺視其他人的生活,獲得快感,娛樂自己,瘋狂沉溺其中而無法自拔。
只不過,霍爾也同樣發(fā)現(xiàn),不無哀傷且殘酷的現(xiàn)實是,人們之所以熱衷于偷窺,原來竟然是渴望能與其他人有更多的“連結”、“關系”。生活在專業(yè)分工的全球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將人切割成碎片、螺絲釘,人們因此備感孤獨,格外渴望能夠與他人連結、互動,建立關系,獲得認同。
只是,人們雖然渴望社群/連結,卻又不愿付出努力(與人面對面的互動、交往,承擔他人的包袱),加上傳播媒介的便利性使然,于是我們選擇以放棄隱私,(過度)分享我們所擁有的一切的方式,與人在網絡科技媒介上(如臉書)邂逅,建立連結,爭取認同。
“窺視文化是滿足我們被部落接受的一種方式,同時滿足我們在復雜架構的電子世界中看見自己的需要……當個體彼此依賴且共同生活的真正社群已不復存,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人工方式創(chuàng)造那種社群提供的感覺。因此我們在網絡上彼此疏離,極力地想融入一個已經不存在的部落?!?/p>
當窺視文化隨著網絡媒介蓬勃而迅速崛起時,使用者并非全然素樸,只是單純地渴望與人連結,另外還有一批人,發(fā)現(xiàn)隱藏其中的巨大商機,開始利用此一新興人類集體行為,試圖從中獲利。
今天最賺錢的企業(yè),多半從事“窺視分享”的服務/產品,如社群網站臉書、搜尋網站Google股價飆升,監(jiān)視錄像器、影音工具的銷售業(yè)績一年比一年好,個人資料被專門搜集的廠商轉賣給其它企業(yè)以賺取利潤……許許多多的商業(yè)行為看準了人們樂意分享隱私/個人資料而誕生、茁壯。
令霍爾大感意外的是,一般人并不吝于放棄隱私,甚至樂于放棄隱私,只要能夠換來與他人連結,讓自己成名(但是,當人們發(fā)現(xiàn)有人拿自己的隱私賺錢卻不分一杯羹給自己時,就會憤怒)。
原來人們并不是那么在意隱私,而是比起擁有隱私卻活得孤獨,人們更樂意失去隱私但是能夠與人連結。人們甚至相信,只要讓自己活在全面被監(jiān)控的環(huán)境(窺視與監(jiān)控是二合一,前者為了娛樂,后者則是為了確保安全),就能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減少犯罪行為的發(fā)生?;魻栠z憾地說,監(jiān)視錄像器充其量只能讓可見的犯罪行為減少,卻無法壓制不可見的犯罪行為(如白領犯罪)。
霍爾提醒我們,放棄隱私、過度分享所帶來的窺視文化,并非全然沒有副作用。人們一但透過網絡將自己分享出去,記錄便會永久地存在于網絡之中,往后打算評估是否錄取你的公司、學校、情人,可以輕易地透過網絡找到過往的不堪記錄。所以,霍爾提醒那些準備把孩子的裸照上傳網絡的父母三思,在這個一切都能分享的窺視文化里,有些事情還是保留在晦暗的薄暮微光中自然蒸發(fā)掉比較好,生命中某些奧秘是不可量化且必須隱藏在幽微之中的。
異化社會中的人們,透過放棄隱私的自我揭露,引來窺視,以求取連結和認同的建立,不惜承擔巨大的副作用。顯見人心,始終渴望連結,沒有人愿意成為孤島,窺視文化是此一人性真實需求的虛假完成,想來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