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彭倫加盟成立不久的九久讀書人,開啟了他的圖書編輯生涯。“當時已經在報社做了三年圖書記者,有點厭倦。后來跟正在籌備九久讀書人的黃育海老師偶然聊起來,一拍即合,就到九久讀書人去了?!贝饲霸凇段膮R讀書周報》的三年記者經歷,讓彭倫對圖書出版業(yè)并不陌生,轉為編輯這一角色也算輕車熟路。是年年底,他便陸續(xù)編輯出版了王璞《項美麗在上?!?、葛兆光《門外談禪》、李慶西《禪外禪》,俄國作家阿爾謝尼耶夫的《在烏蘇里的莽林中:烏蘇里山區(qū)歷險記》等書。而他后來策劃編輯的作品則大都為引進書,最為人熟知的便是2011年橫空出世的“短經典”叢書。
對外國短篇小說的認知時差
說是橫空出世,其實不然?!岸探浀洹睆?009年便開始策劃,因為當時黃育海和彭倫看到了外國短篇小說在大陸是一個市場空檔。“短篇小說出得很少,但市場上已經有一些苗頭,某些外國短篇小說銷量很不錯,同時我們發(fā)現(xiàn),還有許多現(xiàn)當代外國短篇小說經典作家的作品沒有在中國出版?!?/p>
所謂的“苗頭”,如此前的“卡佛熱”。
90年代初期,大陸陸續(xù)出版了《雷蒙德卡弗短篇小說集》(中國對外翻譯出版社,1992年),《你在圣·弗蘭西斯科做什么?》(花城出版社,1992年)。之后譯林出版社在2009年、2010年前后出版《大教堂》和《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包括臺灣去年也出了《能不能請你安靜點?》,將這一股“卡佛熱”發(fā)酵到了極致。
其實,在改革開放后,大陸引介了如艾薩克·辛格的《辛格短篇小說集》(外國文學出版社,1980年)、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塞林格《九故事》等國外文學大師的短篇小說,對當時那一代寫作者產生過影響。不過此后的三十年時間,外國短篇小說在大陸的出版一直比較零散、稀少,直至“短經典”的出現(xiàn),始得改觀。
彭倫說,相對于大陸的出版,短篇小說在國外比較受重視。“從市場角度看,短篇小說賺不了多少錢,但是國外出版社的出版結構比較完整,好多出版社不會因為詩歌、短篇小說這類書的市場小而不出版。其實,這也是出版社的一種品牌建設,是出版結構比較健康、成熟的體現(xiàn)?!倍箨懙耐鈬唐≌f市場出現(xiàn)空檔的原因則在于,“當代的外國文學,其實是近十年慢慢活躍起來的。過去,大陸出版社一直是對傳統(tǒng)的、古典的,或者經典化的作家比較感興趣,比如卡夫卡、海明威、博爾赫斯、米蘭·昆德拉等經典作家,但還有很多當代作家尚未被認識?!敝袊霭鎸ν鈬膶W的認識一直存在時差性。諸多在國外紅極一時的優(yōu)秀作家和作品,若非得諾貝爾文學獎、龔古爾獎、布克獎,怕未必為國人所熟知?!昂芏喑霭嫔缈赡鼙容^功利,不從作品本身來考慮,而是從作品之外的因素來考慮?!?/p>
短經典中有不少作家,如《石泉城》的作者、美國作家理查德德·福特,《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的作者、愛爾蘭女作家克萊爾·吉根,《美國鳥人》的作者洛麗·摩爾,《雨后》作者、愛爾蘭文學大師威廉·特雷弗等,都是首次在大陸出版作品或剛剛為中國讀者所認識。這其中自然有些風險,這也是為什么“短經典”以叢書形式來操作的原因。“單本書容易被埋沒。叢書有規(guī)模和品牌效應,辨識度高,很多讀者會收集來看,他看到一本蠻好的,就會去找別的,即使是陌生的作家,也會去翻一翻。從整體的營銷角度,效果會比較好,也可以很快樹立‘短經典’的品牌?!碑斎?,九久讀書人從2004年成立以來,一直致力于外國文學作品的出版,這些年所培養(yǎng)、積累的讀者群也成為“短經典”的穩(wěn)定讀者,所以彭倫一開始便對“短經典”的出版很有把握。
彭倫說,當初策劃“短經典”的另一個意圖是,試圖慢慢影響大陸的寫作者和讀者,擴大他們的視野,對他們的寫作和閱讀有所啟發(fā)。
“這些書本身的定位不是暢銷書,而是長銷書,是一種慢慢滲透的過程。比如《熾焰燃燒》,作者是美國南方作家羅恩·拉什,大陸對他比較陌生。但是這本書非常精彩。中國作家讀了它沒有不喜歡的,像阿乙、周嘉寧、張悅然、曹寇、盛可以,他們會發(fā)微博,會寫書評,能看到書對作家有這樣的影響,我是比較高興的?!?/p>
大陸的原創(chuàng)小說并不少,但上乘之作并不多見。除了賈平凹、莫言、劉醒龍、張煒、蘇童、遲子建等少數幾位作家,年輕作家嶄露頭角的并不多?!耙驗槌嗽谝恍┪膶W刊物發(fā)表,大陸缺少出版的平臺”,也缺少一些專業(yè)的、有影響力的獎項來推動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加之整個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讀者無法在短篇小說里尋找到所要的需求,而部分作者也甘愿在利益驅動下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
不過,九久讀書人新近出版的一套“中國短經典”,延續(xù)了“短經典”的思路,收攬了名家名作,包括莫言《姑媽的寶刀》、蘇童《白雪豬頭》、遲子建《一匹馬兩個人》、王安憶《姊妹行》,以及畢飛宇、葉兆言等人的作品。
傾向于經營作家,而非單本作品
《愛,始于冬季》、《狂野之夜!》、《美國鳥人》、《走在藍色的田野上》、《動物寓言集》、《星期天》,2011年4月開始,“短經典”第一輯6本相繼出版。后續(xù)三輯中包括約翰·厄普代克《父親的眼淚》、胡利奧·科塔薩爾《游戲的終結》、托賓《母與子》……目前已完成三輯18種,以當代小說為主。目前確定的選題超過50種,計劃每年以15~20種左右的速度,在5年內出版100部左右的一流短篇小說。當然,也將成為大陸最大的一套短篇小說叢書。
“短經典”的選題,最初多由黃育海和彭倫兩人策劃,后來隨著九久讀書人的團隊壯大,西語、日語、法語等各個語種的編輯都參與進來,動用了一半的編輯資源。英國、美國、法國、愛爾蘭、德國、阿根廷、日本、瑞士各國家作品均被有所兼顧地吸收進來。
“短經典”甫一上市,讀者和市場一片叫好聲。其中科爾姆·托賓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母與子》首印1萬冊,兩周后加?。弧秳游镌⒀约芬操u了2萬冊,這樣的成績不得不令人欽羨。不過這種欽羨“立竿見影”地引來了短篇小說的出版熱,其他出版社紛紛加入到購買外國短篇小說的版權競爭中。對于良性的競爭,彭倫并不擔憂,這種競爭反而可以促進行業(yè)效應,帶動讀者對短篇小說的興趣。但從個人的角度看,版權的錯失,仍不免令人遺憾。
去年10月,九久讀書人引進出版了羅恩·拉什的《熾焰燃燒》,此書大大提高了作者在國內的知名度,也讓其他出版社看到了這位作者長期經營的價值,所以彭倫在后來購買羅恩·拉什的新長篇小說的版權時,便遇到了競爭的壓力,最后被其他出版社高價買走?!耙粋€作家一本書做出來是很花心思的。當時《熾焰燃燒》花了很多心思做編輯、推廣,為他積累了一定的讀者,如果不繼續(xù)出,等于把前面的工作成果丟掉,而其實,你比別人更知道他的讀者在哪里?!?/p>
彭倫一直傾向于經營作家,而非出版單一作品。羅恩·拉什的新作版權的失去,自然無奈,但塞林格的《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梁,木匠/西摩:小傳》三部作品能順利收入囊中,仍讓他感到興奮。
說到塞林格,彭倫曾談到一件趣事。2007年年初,彭倫發(fā)現(xiàn)浙江文藝出版社的塞林格小說集《九故事》版權即將到期,便通過版權代理公司與作者的經紀公司簽約版權合同,準備出版。一兩個月后,版權代理公司回復說,合約需要重填,因為作者做了修改。塞林格的怪個性是出了名的,這讓彭倫極為不安。不過仔細端看條款后發(fā)現(xiàn),原條款基本未改,只是增加了幾點要求。比如,中文版封面上,不得使用任何照片、繪圖;全書不得有作者簡介、不得有序言、后記等原版未有之內容;不得在封底等位置引用他人的評語;書封上的書名需放在作者名字上面,而且字號需比作者名字大……難怪當年塞林格的女兒未經他同意寫了一本他的傳記都要被告上法庭。
是編者,也是譯者
當年彭倫起意轉入出版,深受《我與蘭登書屋》的啟發(fā)。所以成為編輯之后的第一年,便趕去法蘭克福書展,特意找尋該書的版權。買下版權之后,又花了一年時間,自己翻譯出版。
這本書成為“出版人”書系的第一本書。此后陸續(xù)出版英國當代出版家湯姆·麥奇勒的回憶錄《出版人》、法國著名出版家阿爾班·米歇爾的傳記《阿爾班·米歇爾:一個出版家的傳奇》、法國最大文學出版社伽利瑪出版社創(chuàng)始人加斯東·伽利瑪的傳記《伽利瑪:半個世紀的法國出版史》,以及正在編輯的企鵝出版社創(chuàng)始人艾倫·萊恩的傳記《特立獨行的企鵝:艾倫·萊恩與他的時代》。這套書系是彭倫的得意之作。彭倫說,這一套書的目標讀者其實是出版行業(yè)內的讀者,當然如《我與蘭登書屋》這樣有趣的書,也可以為普通讀者接受。
除了翻譯《我與蘭登書屋》,彭倫在此前后還翻譯了菲利普·羅斯的《遺產》和《凡人》。當年譯完《遺產》之后,羅斯通過經紀公司要求將譯稿交由一位指定的審稿人看,彭倫的譯稿獲得了這位匿名審稿人的肯定。作為譯者和編者的雙重身份,彭倫對譯本的選擇也自有一套看法。
“我覺得現(xiàn)在好的譯者并不少,主要看投緣,看編輯怎么找到合適的譯者,這跟編輯的經驗積累有很大的關系。剛開始做編輯的時候,我手上沒什么資源,找不到好的譯者,做了七八年,也有了很好的譯者朋友。從編輯的角度,這是積累的過程。積累得愈多,彼此的合作也越默契,成為良性循環(huán)。其實我覺得現(xiàn)在外界對文學翻譯的評價有點過于夸張,老是說報酬不多影響了翻譯質量。現(xiàn)在的報酬確實不多,跟譯者投入的時間精力是有差距的。但實際上,好的文學翻譯書要的并不是金錢,從出版者的角度來說,當然想方設法提高譯者的待遇,但這還有一個大環(huán)境問題。假如一本書的平均銷量不到2萬冊,你印1萬冊跟2萬冊,翻譯的成本是一樣的,所以假如說一本書能印到2萬冊,翻譯的成本在整本書的成本比例就變得更低,你就有提高翻譯報酬的空間?,F(xiàn)在有點過于強調待遇太差,影響翻譯質量。翻譯質量問題其實有兩方面原因,一個是譯者的翻譯水平,一個是編者沒有好好把關?!?/p>
彭倫說,“圖書出版是一個團隊合作,不是單打獨斗。從策劃、編輯、裝幀設計、營銷、發(fā)行,都需要團隊的配合,哪個環(huán)節(jié)配合上出現(xiàn)失誤,效果就會打折扣。當年《在烏蘇里的莽林中》便是一例。“這本書印得不多,首印六七千套,賣完之后也沒有再加印。其實《在烏蘇里的莽林中》,內容非常好,但可惜當時在發(fā)行上沒有跟上。”
“做大眾出版,不能完全依靠自己的興趣愛好。最重要的是經驗的積累。一開始你可能會做一些自己很感興趣的東西,但書做出來,進入市場,你需要不斷地觀察讀者的反應和發(fā)行的情況,分析銷量背后的原因。這是一個過程,一開始編輯剛剛入行,需要一個經驗積累的過程提升自己的趣味。當然,這跟出版社的定位有關系,有的出版社本身定位比較商業(yè);而對于我們來說,在賺錢之外,也要考慮怎么實現(xiàn)自己的文化追求。”所以,問起彭倫有何愿景,他說,“我最想做的,是有價值的作者和作品,通過我們的團隊,把好書做得比較大,讓更多的人讀到,讓好東西去影響讀者和讀者的品位,這樣市場也會更健康一些?!比绱硕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