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的赫爾辛基是我喜愛的北歐城市,比起斯德哥爾摩和奧斯陸,赫爾辛基多一點人文的氣息。芬航的服務(wù)也很好。最珍貴的是飛機降落時,踏上芬蘭的土地,坐擁一懷冰鮮的空氣,在北極圈的雪光中滲伴著金黃的朝陽,這點天上人間的感受,是在“GDP快速增長”的遠東感受不到的。
這次去赫爾辛基,趕上看芬蘭國寶、歐洲第一女油畫家史卓碧(Helene Schjerfbeck)的一百五十歲忌誕紀念畫展。史卓碧是西洋現(xiàn)代美術(shù)史上最偉大的畫家之一,我的見解是她的藝術(shù)成就其實與梵高齊等,而產(chǎn)量比梵高多許多倍。史卓碧生于清同治二年,也就是一八六二年,她的畫風(fēng),絢麗多變,早年受到古典影響,基本功扎實得不得了,她的名作是《大病初愈的小男孩》,畫一個穿睡衣的小男孩,還帶著病容坐在窗前,一副不高興的落寞樣子,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童年誰沒有感冒麻疹過呢?大病初愈的小男孩,令人浮現(xiàn)童年的稚趣:他的母親到哪里去了?他在窗前想什么,是請假闊別了幾天的同學(xué),還是對生命中病痛過早的哀愁?
許多年前,我在異地看過這幅畫,尋找作者,才知道她是芬蘭人,這次千里迢迢赴史卓碧之約,看到她一生壯闊多姿的長卷,尤其是老年那幾張自畫像,女畫家七十歲了,那時完全不興整容,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下巴昂起,冷傲而不羈。由史卓碧的自畫像看來,如果張愛玲在生,看見是會愛上她的。人生的一大無奈是發(fā)現(xiàn)時空隔絕的兩位人物,假設(shè)她們一旦遇上,將會何等莫逆。
清晨八點在赫爾辛基海港散步,白色的漁船與海鷗逐波去來,散步之后,我獨自去了市中心著名的石室教堂。在一座天然的石洞穴里,市政府搭建了一座教堂,內(nèi)有鋼琴演奏,赫爾辛基的都市人在上下班之間,午膳時分進來坐一會,聽一下樂曲,收拾一會兒心情。
七八年前,石教堂很寧靜,只供本地人駐訪。不知哪一國的旅游指南大力推介,此次再來,看見幾架旅游巴士停在外面,已知不妙。在石室教堂里,拍照留念的游客比赫爾辛基本地人多。美國人低聲交談,總算顧點禮儀,但亞洲游客,不太尊重人家的習(xí)俗和情操,一面拍照,一面喧嘩,在長凳子上的芬蘭人,為之側(cè)目。
從石室教堂出來在附近一家餐室坐下。芬蘭的美食受俄國影響好像乏善足陳。叫了一客肉菜湯,風(fēng)格有點像匈牙利的Goulash,又有點羅宋湯的味道。一嘗之下,驚為天品。還有一道是用白米摻著免治牛肉做成的批餅,貌不驚人,味道也清咸交宜。這都是在香港嘗不到的,路過的小店,人生本是機緣。
餐室旁有一家舊書店,店老板英語流利,原來是波士頓美國人。他告訴我,母親是芬蘭裔,移民美國,后來又回鄉(xiāng)。舊書店有一套六十年代美國偵探短篇的舊雜志Ellery Queen's,其中一期還有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投稿的作品。書店里還有一本中國《今古奇觀》的芬蘭文譯本,甚為古怪。外國的舊書店,是一個大寶藏,也在等待有緣人,其中細節(jié),恕不詳述。
赫爾辛基有短線游輪,對岸愛沙尼亞首都塔林,只兩小時航程,像去澳門一樣。赫爾辛基是一個旅行的轉(zhuǎn)介基地,地處波羅的海北岸,列寧格勒一日游,輪船清晨靠岸,去冬宮走一轉(zhuǎn),進一頓羅宋湯的午餐,下午在街心閑逛,剛剛好。
我想找陀斯妥耶夫斯基名著《罪與罰》里,男主角為謀殺而懺悔、跪倒而親吻土地的那條十字大街,因時間所限,找不到,悵然回航。
芬蘭與俄羅斯連接,歷史上俄國入侵多次,但命運卻比一海之隔的波蘭好。波蘭的西面還有德國,一望無際的平原,全無天險可守。四百年來多次被蹂躪分割,命運悲慘。芬蘭人口,全國只五百五十萬,少于香港,人民謙和清靜,有禮而有修養(yǎng),這樣的國家,最難得的是長年拒絕外來移民,沒有英國和法國阿拉伯族裔暴動的煩惱。赫爾辛基街頭也沒有LV和Chanel名牌,因此中國游客甚少,少了一點喧嘩的活力生氣,令人若有所失。
在偏僻的北歐,時時會遇到日本客。這次遇到一位東京少女一個人游芬蘭,我告訴她札幌的大通公園設(shè)計跟赫爾辛基的中央大道公園是一樣的,北海道城鎮(zhèn)的房子,也是仿北歐的結(jié)構(gòu),證明日本人學(xué)西洋文化甚得精髓。日本女子笑得很開心,身為當(dāng)代的日本人,像她那樣自由自在,與歐洲品位相似,真是命中注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