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理論

【摘 要】《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馬克思于1844年初步探索政治經濟學時寫下的手稿，是一部研究政治經濟學和哲學的著作。馬克思在世時手稿從未發(fā)表，直到1927年才由原蘇聯馬列主義研究院將其中的部分譯文發(fā)表。該《手稿》自問世80多年來，其學術價值顯示出重要的現實意義和理論意義。本文從哲學的角度對其中的異化理論就異化的本質、異化的表現、異化的揚棄等方面展開了研究。

【關鍵詞】馬克思異化理論；異化的本質；異化的表現；異化的揚棄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通過揭示國民經濟學的內在矛盾，提出了“異化勞動”概念，批判了私有制條件下的人的異化狀態(tài)，進而論證了共產主義的必然性。受費爾巴哈思想的影響，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論述異化的表現時，馬克思特別強調人的感官與需要在私有制條件下的非人化，并且將感官與需要的解放視為揚棄異化的必要條件，從而構成了馬克思在這一時期形成的異化理論的重要內容。

一、異化的本質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第一筆記中，馬克思摘錄并分析了斯密等人的國民經濟學著作，用國民經濟學的話語揭示了理論與現實之間的矛盾，主要表現為勞動作為價值的源泉與工人遭受剝削的真實境遇之間的對立。國民經濟學把這種對立視為既定的事實與規(guī)律加以肯定，而馬克思則從這一點開始了對資產階級經濟學說的哲學批判。

首先，馬克思從國民經濟學所描述的“經濟事實”出發(fā)，剖析了工人在勞動中被異化的現實。馬克思借鑒了黑格爾的對象化概念，認為勞動產品是勞動者本質力量的對象化與現實化。但是，在國民經濟學那里，“勞動所生產的對象，即勞動的產品，作為一種異己的存在物，作為不依賴于生產者的力量，同勞動相對立。”其次，不僅是工人所生產的產品與工人相對立、相異化，而且工人的勞動與工人相異化。勞動成為了工人謀生的外在手段，甚至“只要肉體的強制或其他強制一停止，人們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勞動產品的異化源于勞動過程中人與其本質的異化，由此出發(fā)，馬克思得出了異化勞動的另外兩個規(guī)定，即人與類本質相異化，人與人相異化。

正如阿爾都塞在分析《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時所指出的，馬克思在1844年所面對的不再是具體的經濟問題與經濟政策，而是政治經濟學本身。而異化勞動概念在馬克思批判政治經濟學過程中所處的地位，只有聯系“人的類本質”概念才能得到更好的理解。在探討人的本質問題時，馬克思繼承了西方的人本主義傳統(tǒng)，尤其是他對人的類本質的規(guī)定受到了費爾巴哈的影響。費爾巴哈認為“類”是一個抽象的普遍概念。他說：“在人里面形成類，即形成本來的人性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就是理性、意志、心。”他強調的“心”并非抽象的思維，而是指人的感情、感覺以及肉體的存在。費爾巴哈哲學對感性直觀的重視，極大地沖擊了居統(tǒng)治地位的黑格爾思辨哲學。在當時的德意志，費爾巴哈的出現為激進青年解答了理論上的難題，受到他們的熱烈追捧。馬克思本人也認為“費爾巴哈是惟一對黑格爾辯證法采取嚴肅的、批判的態(tài)度的人；只有他在這個領域內作出了真正的發(fā)展”。受他的影響，馬克思認為“生產生活就是類生活”，“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從而為批判私有制條件下人被異化的現實找到了人本主義的理論前提。

二、異化的表現

馬克思從對國民經濟學的考察入手，實際上批判了國民經濟學所代表的整個社會科學的考察視角。國民經濟學作為一門社會科學，客觀地描述了經濟領域的社會現實，揭示了當時工人的真實境遇，但它僅僅局限于在工廠車間勞動的作為工人的人。因此，“國民經濟學不知道有失業(yè)的工人，即處于這種勞動關系之外的勞動人。小偷、騙子、乞丐，失業(yè)的、快餓死的、貧窮的和犯罪的勞動人，都是些在國民經濟學看來并不存在，而只在其他人眼中，在醫(yī)生、法官、掘墓者、乞丐管理人等等的眼中才存在的人物；他們是一些在國民經濟學領域之外的幽靈?！笔軅鹘y(tǒng)理性思維方式制約的考察視角同樣存在于其他學科與部門之中，現實的人被分解為散落于各學科及其相應部門和領域中的碎片?！白诮獭⒓彝?、國家、法、道德、科學、藝術等等，都不過是生產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產的普遍規(guī)律的支配?！鄙a領域是整個社會生活的基礎，因而生產領域的異化決定了其他領域的異化。但是，就異化的表現而言，馬克思實際上揭示了私有制條件下社會生活各領域的全面異化。這種揭示一方面出于馬克思對人的類本質的理解，即認為人的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應涵括人類活動的一切領域；另一方面，在于馬克思對人的感性需要的重視與重新闡釋。

馬克思從人的感性生命的角度出發(fā)，指出了私有制條件下人的感官和需要的片面化。在馬克思看來，私有制條件下人與自身的對象處于緊張的對立狀態(tài)中，以至于一種對象只有它為人所擁有、直接占有、使用時才被意識到是屬于人的。但對象作為人的本質性力量的體現，如果只被當作具有單一功能的物品由主體占用、使用，那么，在剝奪了對象自身的豐富性的同時，也意味著主體的本質力量的缺失。因此，對象成為滿足個人的抽象需要的產物，人的需要的豐富性被極大地片面化。同時，人的需要與個體的感官功能密不可分，個體各項需要的滿足固然依賴于特定的感官功能，但二者之間的關系不僅僅限于感官功能是滿足需要的生理器官。在此，馬克思所理解的“器官”不只是生理學意義上的耳鼻喉舌等器官，而是“人與世界的任何一種人的關系”，包括了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乃至愛。所有這些構成了人的全面存在方式，包括感覺、思維、情感等多層面，而人的感官需要的片面化成為人的全面異化的最為直接最為感性的體現。感官與需要的片面化和抽象化發(fā)展到極端便是貨幣對人的絕對統(tǒng)治，“對貨幣的需要是國民經濟學所產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產生的惟一需要?！痹趥鹘y(tǒng)理性思維方式下，主體與諸多對象之間的關系被簡單化為人對貨幣的需要，貨幣成為聯系人與對象的唯一形式。這既是國民經濟學理論得出的結論，也是整個商品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因此，人的需要被簡單地抽象為貨幣的數量，工人變得越來越貧窮，也越來越受貨幣的支配。這種外在的統(tǒng)治與內在的貧乏發(fā)展到極點，必然引發(fā)現實的革命，從而實現人的感官與需要的解放。

三、異化的揚棄

既然異化是人與其類本質的分離，是人在對象中喪失自身，那么揚棄異化則意味著人與自身類本質的同一，并在對象中確證自身。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到，“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這里提到的“人的本質”即“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借鑒了費爾巴哈的“類本質”概念，而“積極的揚棄”則繼承了黑格爾的辯證法。

在黑格爾那里，絕對精神外化為自然界，也就是絕對精神自身的異化，但它不滿足于這種外化與異化，而是通過內在的矛盾發(fā)展回復到自身。絕對精神的內涵越深刻，它的外延也就越豐富，它向外發(fā)展也就是向內深入，到最后絕對精神實現了對異化的揚棄。馬克思認為黑格爾在抽象思維的范圍內理解異化，并把對象化與異化等同?！叭客饣瘹v史和外化的全部消除，不過是抽象的、絕對思維的生產史，即邏輯的思辨的思維的生產史?！焙诟駹栐谝庾R領域抽象地理解人的現實存在，把觀念的異化當作現實的異化，并沒有認識到現實的異化就是人的本質的異化。

馬克思受費爾巴哈所提到的感性直觀概念的影響，從上面所分析的異化體現在感官與人的需要等方面可見一斑。由此出發(fā)，馬克思對異化的揚棄的理解也強調了人的感官與需要的全面復歸，即真正的屬人的感官與需要。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私有財產和需要》部分中，這部分實際上是馬克思論述共產主義理論的第七小節(jié)，馬克思繼續(xù)批判了私有財產關系中人的需要的片面化與抽象化，“對貨幣的需要是國民經濟學所產生的真正需要，并且是它所產生的惟一需要?！比说男枰缓唵蔚爻橄鬄樨泿诺臄盗浚と俗兊迷絹碓截毟F，也越來越受貨幣的支配。國民經濟學認為，工人只需要維持最基本的肉體生活。對于工人而言，“國民經濟學家把你從你的生命和人性中奪去的一切，全用貨幣和財富補償給你?！币虼?，工人沒必要擁有任何屬人的需要。諸如買書、上劇院之類，對于工人而言都是奢侈與浪費。馬克思在此明確地指出了資本及其表現形式貨幣對人的統(tǒng)治力量，人的需要的豐富性被抽象為貨幣的這種單一的規(guī)定性。

因此，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異化的揚棄以及共產主義的實現的可能性在于一方面私有財產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物質財富，為人的需要的滿足提供了物質基礎；另一方面私有財產創(chuàng)造了絕對喪失本質的人，即工人，淪為一無所有的工人必然采取政治斗爭的形式爭取自身的解放。這一可能的依據在于馬克思所說的“自我異化與異化走的是同一條道路”。

此外，在“增補”部分，馬克思提到了兩種不同形式的共產主義行動?！凹热蝗说纳默F實的異化仍在發(fā)生，而且人們越意識到它是異化，它就越成為更大的異化；所以，它只有付諸實行的共產主義才能完成。要揚棄私有財產的思想，有思想上的共產主義就完全夠了。而要揚棄現實的私有財產，則必須有現實的共產主義行動?！惫伯a主義的實現不僅要消除人們意識中的私有財產觀念，還要通過現實的行動消除作為意識根源的現實的私有財產。馬克思進而指出，“歷史將會帶來這種共產主義行動，而我們在思想中已經認識到的那正在進行自我揚棄的的運動，在現實中將經歷一個極其艱難而漫長的過程。但是，我們必須把我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這一歷史運動的局限性和目的，把意識到超越歷史運動看作是現實的進步。”歷史的發(fā)展將會通過一段艱難漫長的過程實現那種現實的共產主義，但對于整個歷史運動過程而言，共產主義只是其中的一個必然環(huán)節(jié)，而決非人類發(fā)展的最終目標。

四、結語

由以上分析可知，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所理解的對異化的揚棄，既不是費爾巴哈所認為的在宗教領域拋棄作為人的本質的異化的上帝，也不是黑格爾所說的絕對精神回復到自身，而是強調了人的感官與需要的社會性與豐富性，其立足點與理論指向是人的現實生活。這在后來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得到進一步的發(fā)揮（如在《德》中提出“感性活動”概念）。盡管作為馬克思的論證前提的人的類本質概念還帶有費爾巴哈的殘余，但是馬克思對異化的揚棄的理解本身呈現出馬克思思想朝歷史唯物主義轉變的可能性。

參 考 文 獻

[1]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阿爾都塞．卡爾·馬克思的《1844年手稿》[M]．西方學者論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3：249

[3]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M]．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M]．北京：三聯書店，1959：2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