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植物,風一撥弄,即發(fā)出窸窣的天籟。這便是葦,青葦。
城市里看不到葦,往鄉(xiāng)野走,夏日蘆蕩深處,一滴水汽凝結(jié)的露珠,像一滴汗珠,從光潔的葦葉上跌落。
蘆葦?shù)那啵且环N兀自的青。攥一把,一滴一滴的青汁,沁在手心,有一種香。不知是誰說過,每個人都是一株思想的蘆葦,立在風中梳理自己,我想起一些人,他們曾站在水邊。
一株是孫犁,荷花淀里的那些蘆葦,縱使被割倒了,被捋成一片片,也會在那些水生女人們的懷里跳躍,不一會兒工夫,“就編成了一大片。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
一株是汪曾祺,《沙家浜》里的葦葉,在春來茶館的窗后忽隱忽現(xiàn)。其實在寫《受戒》時,汪曾祺借小和尚明子和農(nóng)家少女小英子劃船經(jīng)過的蘆葦蕩,“聽見船槳撥水的聲音:‘嘩——許!嘩——許!’”汩汩水聲,似曾相識。等到若干年后,賈平凹到常熟一游,不禁感慨唏噓:“記住了這片可能是中國最干凈的水,和水中浩浩蕩蕩的蘆葦。”
還有一株是德富蘆花。名字中嵌入葦?shù)挠白樱皫в心喟偷奶J根處有小螃蟹在爬著。在滿潮的時候,一望無垠的蘆花在水上映出倒影”;“蘆間不僅是鯔魚、虎魚、蝦等愿意棲息的地方,就是蒼鷺、鷸鳥等也把這里當做隱身之所”。德富蘆花的文字,隔著紙頁,是撲面入懷的自然和鄉(xiāng)野氣息。
像青葦一樣,秉性高潔的文人,擅長白描,峰岫盡頭是白云,筆力窮盡,平淡是真。
有時候,搖曳的葦岸,還是一片愛情處女地。早先看瓊瑤劇《在水一方》:“綠草蒼蒼,白霧茫?!甭焯J花飛絮中,兩個相愛的人,追風嬉戲。當時不免癡想:哪一天,與一個人在葦叢里攜手而行?終不過是一場葦蕩春夢。
許多人是葦,浸淫在自己的水邊。有的人,躋身密匝匝的蘆蕩深處,綠浪翻滾,濤聲回蕩著大欣喜;有的人,只是孑然一身,站在淺淺的水邊,那里面,也有鳥兒棲息、做窩帶來的簡單快樂。
以天空為背景,勾畫旺盛生長姿勢。我仿佛看到,青葦?shù)母?,鷹爪般四下里張開,緊攫膏泥。
那年的夏天,我的記憶,滿是風中搖曳的青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