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先后讀了幾本古代士大夫所寫的筆記體散文,如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明代張岱的《陶庵夢憶》、清代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等,教益匪淺,收獲良多。若論科普知識價值,《夢溪筆談》為最;若就奇文趣事可讀性來評,則《閱微草堂筆記》為上;若從語言的優(yōu)美、駕馭文字的能力來說,則《陶庵夢憶》見長。
應(yīng)當感謝古代這些士大夫們,他們在忙碌的公務(wù)之余,在迎來送往、推杯換盞之后,還不忘磨墨提筆,記錄下一天中的奇聞逸事,山光水色。當他們或官場失意或國破家亡或年老身退的時候,不忘歸納整理自己的見聞,付梓問世,才能讓我輩后人有幸閱讀。以我拙見,他們當時這么做,意謂即使不能久傳于世,也留香于親友,教益子孫,慰藉自己。
沈括和紀曉嵐的名氣甚大,世人多曉。張岱是誰,知名度似乎小得多??芍袑W課本中收錄的《湖心亭看雪》《柳麻子說書》《西湖七月半》等文章,便出自張岱的《陶庵夢憶》。
張岱(1597—1697),字宗子,又字石公,號陶庵,又號蝶庵居士,其先世為蜀之劍州人,故自稱“蜀人張岱”。生于浙江山陰,即今之紹興市。張岱的家世,十分顯貴:曾祖父張元汴,隆慶五年狀元,官至左諭德侍經(jīng)筵;祖父張汝霖,萬歷二十三年進士,提學黔中,得士最多,楊文籩、梅豸俱出其門下;父親張耀芳,為魯藩長史司右長史。由此可見,張岱自小便是生長在詩禮簪纓之族,溫柔富貴之鄉(xiāng),過著貴公子的生活。當明清易代之際,隨著國破家亡,江山易主,他那醉生夢死的生活就徹底結(jié)束了。以1644甲申年為界,48歲以前的張岱可謂生活奢侈放縱。正如他在《自為墓志銘》中所說:“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譎謔,書囊詩魔?!边@是他的真實寫照,只不過《陶庵夢憶》一書中記敘得具體而已。
國破家亡后的生活,天堂地獄乾坤翻轉(zhuǎn)了。其在《自為墓志銘》中云:“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shù)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痹凇短这謮魬洝纷孕蛑幸嘣疲骸疤这謬萍彝觯瑹o所歸止,披發(fā)入山,駭駭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于接,作自挽詩,每欲飲決,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間,然瓶粟屢罄,不能舉火?!?/p>
如果不是這種巨大的變化,張岱也不會為珍惜眼前的生活著墨,即使寫出來的,也無非是應(yīng)景之作,鋪張豪華,點綴承平,而不會有《陶庵夢憶》中的種種境界。真是國家不幸詩家興,災(zāi)難沒有摧垮這位昔日的紈绔公子,反而成就了一代文學家、史學家張岱。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親朋遠避,多次想自殺的破落文人張岱,以司馬遷為楷模,獨守著一部未完成的明代紀傳《石匱書》,茍且偷活著。這種痛苦的生活是沒有希望沒有盼頭的,要有的也只有哀怨,只有詛咒,只有夢憶。他以夢憶為解脫,以夢憶為慰藉,以夢憶為反思,將家國之嘆、故園之思、人生之悲寄予夢憶之中,這就是《陶庵夢憶》的寫作動機,這就是《陶庵夢憶》的懷舊情結(jié)。
臺灣著名作家、文學評論家臺靜農(nóng)(安徽霍邱人)先生在為《陶庵夢憶》重版所寫的序言中說:“宗子的詩文,是受徐文長的影響,而宗子來得深刻……以宗子的天才學力,而猶追逐于文長的,固由文長在當時文學上造成的清明風氣足以影響他,而同是不羈的性格也是原因之一。”對于《陶庵夢憶》的不足之處,臺靜農(nóng)也有中肯的評價:“清麗有余,而冷雋沉重不足?!?/p>
張岱不僅長于文學,且長于史學。重要的著作便是前面提到的以生命相依的《石匱書》,書寫了將近五十年才脫稿。順治年間,浙江學使谷應(yīng)泰編寫《明史紀事本末》,想以五百金購買《石匱書》,張岱慨然予之。由此可知《石匱書》與《明史紀事本末》的關(guān)系。